贺文海笑了笑,淡淡道:"世事本就如此,有些事你纵然明知是上当,还是要去上这个当的。"王老先生忽然道:"不错,若有人能令我心动,我也一样会上当。"王永莉跺了跺脚,咬着嘴唇道:"你们上当,我偏不上当……"王老先生叹道:"其实你已上当了,因为你也在怀疑这头发是不是宁姑娘的,你的心也已乱了,现在你要和人决斗,对方的武功纵然不如你,你也必败无疑。"王永莉道,"可是……可是……"可是怎么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湘江老人的目的就是要贺文海心乱,无论贺文海是相信也好,是怀疑也好,只要他去想这件事,湘江老人的目的就已达到。
贺文海又怎能不想?
那本是他魂牵梦素的人,他几时忘记过她?
他就算明知这并不是她的头发,还是忍不住要牵肠挂肚,心乱如麻,因为湘江老人已让他想起了她。
问题并不在头发是谁的,而在贺文海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一计正是针对贺文海而发的,要是用在别人身上,也许就完全没有用了,因为别人根本就不会想得这么多,这么远。
这才是湘江老人最可怕的地方。
他永远知道对什么人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他的手段在别人看来也许有点不实际,甚至有点荒唐,但却永远最有效。
因为他很懂得兵法中最奥妙的四个字:"攻心为上。"贺文海靠在栏杆坐了下来,就坐在地上,将四肢尽量放松。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王老先生和王永莉却都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到神岭庄去,看看宁铃还在不在?"在长途跋涉之前,他必须先将疲劳恢复。
每次他作了重大的决定之后,都要使自己的身心尽量松弛。
这是他的习惯。
这无疑是个好习惯。
王永莉咬着嘴唇,咬得很用力。
"原来他还是忘不了她,还是将她看成比什么都重要,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无论谁都不能代替--就连我也不能。"王永莉的眼圈已红了,终于忍不住道:"你一定要去?"贺文海没有回答。
有时不回答就是回答。
王老先生叹道:"他当然要去,因为他只有去看一看,才能心安。"王永莉道:"可是……她若已不在那里了呢?"贺文海目光遥视着亭外的夜色,缓缓道:"无论她在不在,我都要去看看,然后我才能下决心,决定应该怎么样做。"王永莉道:"你若去了,才真正落入了湘江老人的圈套。"贺文海道:"哦?"王永莉道:"他这么样做最大的目的就是要你到神岭庄去一趟,决战的时候就在后天,这里离神岭庄并不近,你就算能在两天之内赶回来,到了决战时体力也已不支,他在这两天内却一定会尽量休息。"她叹了口气,缓缓接着道:"他以逸待劳,你在两天之内奔波数百里之后,再去迎战,这一战的胜负,也就不问可知了,何况,他在那里说不定还另有埋伏。"贺文海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有些事你纵然明知不能做,也是非做不可的。"王永莉嘎声道:"但你若去了,就等于是拿你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她对你难道就真的这么重要?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贺文海又沉默了很久,抬起头,凝注着她。
王永莉的眼睛已湿了,扭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贺文海一字字缓缓道:"我只想你明白一件事,你若换了我,你也一定会这么样做,她若换了你,我也会这么样对你的。"王永莉没有动,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
可是她眼泪却已流了下来。
女人若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就希望自己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女人,绝不容第三者再来加入。
但无论如何,贺文海心里毕竟已有了她。
她痴痴的站在那里,心里也不知是甜?是酸?还是苦?
王老先生忽然叹息了一声,道:"这是他非做不可的事,就让他去吧。"王永莉慢慢的点了点头,忽然笑了,笑得虽辛酸,却总是笑。
她带着泪笑道:"我忽然发现我自己实在是个呆子,他认得她在我之前,我还没有看到他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有许多许多事发生了,我是后来才加入的,所以,应该生气的是她,不应该是我。"王老先生也笑了笑,柔声道:"一个人若知道自己是呆子,就表示这人已渐渐聪明了。"王永莉眨着眼,道:"但也有件事是我非做不可的。"王老先生道:"什么事?"王永莉道:"我要陪他去,非去不可。"王老先生沉吟着,道:"你陪他去也好,只不过……"他转头去瞧贺文海,下面的话显然是要贺文海接着说下去。
贺文海笑了笑,道:"她既然已说了非去不可,自然就是非去不可了。"王老先生也笑了,道:"我活到六十岁时才学会不去跟女人争辩,你学得比我快。"贺文海已站了起来,道:"既然要走,今天晚上就动身,你……"王永莉抢着道:"你不要以为女人都是婆婆妈妈的,有的女人比男人还干脆得多,也一样说走就走。"王老先生道:"到了那里,莫忘了先去找你二叔,问问那边的动静。"王永莉道:"我知道……"她膘了贺文海一眼,接着道:"他若不愿我跟他一齐进去,我就在二叔那里等他。"贺文海忽然道:"王二侠已在神岭庄外守候了十二年,他究竟为的是什么?"这件事他一直觉得很奇怪。
十二年前,正是贺文海将要离家出走的时候、那时王麻子就已守候在那里,他实在猜不透王麻子的用意。
王麻子不但和贺家素无来往,和马为云也全无关系,至于宁铃,她本是孤女,很小的时候就已来投靠贺文海的父亲。
她本是个很内向的人,这一生几乎从未到别的地方去过,自然更不会和江湖中人有任何来往了。
若说王麻子是受了别人的托付,那人是谁呢?
他要王麻子守护的又是什么呢?
假如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自然就是王老先生。
王老先生并不是个深沉的人,贺文海希望他能说出这秘密。
但他却失望了。
王老先生又开始抽烟,用烟嘴塞住了自己的嘴。
王永莉膘了她爷爷一眼,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贺文海瞧着她,等她说下去。
王永莉道:"马文铃在湘江老人面前砍断了自己的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贺文海点了点头,叹道:"他本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做的事也特别。"王永莉道:"他能做出这种事,我倒并不觉得奇怪。"贺文海道:"哦?"王永莉道:"他明知当时湘江老人已动了杀机,所以就先发制人,让湘江老人无所可说,这么样一来,非但性命能够保全,而上还令人觉他很有胆识很有孝心,因此更看重他。"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他这么做,的确很聪明一也够狠了,但他本就是个又聪明,又狠毒的孩子,所以我并不觉得奇怪。"贺文海道:"那么,你奇怪他的什么?"王永莉道:"他武功已被你废了,体力本该比普通人还衰弱,是不是?"贺文海叹道:"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做得对不对?"王永莉道:"人的骨头很硬,纵然是很有腕力的人,也难一刀就将自己的手砍断,除非他用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贺文海道:"不是宝剑?"王永莉道:"绝不是!"贺文海道:"但马文铃随手一挥,就将自己的手削了下来。"王永莉道:"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用什么力。"贺文海沉吟着,道:"你的确比我细心,听你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王永莉道:"还有,普通人的手若被砍断,一定不能再支持,立刻就要晕过去。"贺文海道:"不错,纵然是壮汉,也万万支持不住,除非他有深厚的武功底子。"王永莉道:"但马文铃却只不过是个武功已被费,体力很衰弱的孩子,他为什么偏偏能支持得住?"贺文海不说话了,目光闪动着,仿佛已猜出了什么。
王永莉道:"他非但能支持得住,而且还能侃侃而谈,还能将自己的断手捡起来,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怎么能办得到?"贺文海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他武功已恢复?他平时那种弱不禁风的样子,都是故意装出来的?"王永莉道:"我不知道。"贺文海道:"我废他武功的时候,用的手法很重,按理说他武功绝无恢复的可能,除非……"他盯着王永莉,缓缓道:"除非那传说并不假,神岭庄里的确藏有那本稀世的武功秘笈,无意中被马文岭得到。"王永莉道:"我不知道。"贺文海哺哺道:"王二侠在那里守护了十几年,难道为的也是这本武功秘笈么?"王永莉道:"我不知道。"王老先生忽然笑了,道:"你既然想告诉他,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呢?"王永莉垂着头,用眼角偷偷瞟着他,道:"我怕挨骂。"王老先生大笑,道:"你若想女人替你保守秘密,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永远莫要跟她提起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能提。"王永莉嘟着嘴,道:"我又没有说出去……"王老先生笑道:"你用的法子更高明,你自己不说,却要我替你说。"王永莉抿嘴道:"就算我说了,我也只跟他说,他……他又不是别人。""他又不是别人?"这句话贺文海听在耳里,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自己又已欠下了一笔债,这辈子只怕也休想还得了。
一个女人若不再将你当做"别人",那就表示她已跟定了你,你就算像马一样长了四条腿,也休想再能跑得了。
王老先生的笑声突然顿住,一字字道:"神岭庄里的确藏着本武功秘笈,那并不是谣言。"贺文海动容道:"是谁的武功秘笈?我怎会一点也不知道?"王老先生将烟斗重新燃着,望着袅娜四散的烟雾,缓缓道:"你可听说过叶问这个人么?"贺文海道:"这名字天下皆知,我当然不会没听说过。"王老先生道:"叶问本是霍元甲霍大侠的死敌,后来却变成霍大侠的好朋友,因为他这人本在正邪之间,虽然邪,却并不太恶毒,做事虽任性,但有时却也很讲义气,很有骨气之所以,他虽然害过霍大侠很多次,但霍大侠还是原谅了他。"霍元甲和叶问之间,当然也有段很曲折的故事,这故事我以后会在下本书里很仔细的叙述。
贺文海道:"听说叶问已与霍元甲伉俪结伴归隐,远游海外,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王老先生道:"不错,他后来的确被霍大侠所感化。"他长叹了一声,接着道:"要杀一个人很容易,要感化一个人却困难得多,霍大使的确是人杰,你若早生几年,一定也是他的好朋友。"贺文海目中也不禁露出了向往之色,却不知千百年后,他侠名留传之广,受人崇敬之深,绝不在他所向往的霍元甲之下。
王老先生道:"霍大侠虽是人杰,但叶问却也不凡,否则又怎会成为霍大侠的死敌?"两个聪明才智相差很远的人,也许可以结成朋友,却绝不会成为敌人,所以只有湘江老人才有资格做你贺文海的仇敌,别的人简直不配。
贺文海道:"听说这人乃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才子,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所学之杂,涉猎之广,武林中还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王老先生道:"不错,此人不但星卜星相,琴棋书画都来得,而且医道也很精,易容术也很精,十个人都学不全的,他一个人就学全了。"他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他见猎心喜,什么都要学一点,所以武功才不能登峰造极,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又怎会屡次败于霍大侠手下。"贺文海忽然想起了小兵。
小兵的聪明才智是不是比叶问更高?,因为他只学了一样事,只练一剑,他这一剑本可练到空前绝后,无人能抵挡的地步。
"只可惜聪明人偏偏时常要做傻事。"贺文海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
王老先生道:"叶问改邪归正后,已知道他以前所学不但太杂,也太邪,本想将那本 永春宝鉴 付之一炬。"贺文海道:"什么, 永春宝鉴 ?"王老先生道:"永春宝鉴就是将他自己一生所学和他师傅传下来的永春拳融合的一种神功全记载在上面的这一本书里。"贺文海道:"他为什么想烧了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