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天过去了。
寂静了三天的窃听机器,在赵红愈夜班里突然有了信号。他十分兴奋,叭一声摁下按钮。可他听到声音时才发现,来源竟是曲兰花的房间,这让赵红愈多少有些失落。因为江仕航书房那边已有两天没动静,事出反常,他很担心江仕航已经出走了;可铁汉和牛平那边,汇报来的情况一直是风平浪静,根本没有见过江仕航出大门。
浑账,又是曲兰花和曲子良鬼混。
“……你脱啊。”曲兰花的嘻嘻声,“光看我,有啥好看的?”
“想看呗。”
“嗤嗤,老爷子走了,以后稍停了,想看让你看个够。”
“他走了?”曲子良惊喜的声音,“啥时候走的?”
“大前天晚上。白天给全家开了个会,晚上就开溜了。”
“去哪了?”
“哎呀,上!正事儿办了再说……”
赵红愈取下了耳机。他知道,这下去至少二十分钟、半小时里,都将是床榻上那些不堪入耳的东西。他心事沉重地,到楼下叫上来刚换班回家的铁汉,说:
“江仕航走了。”
“什么!”铁汉惊讶道,“啥时候走的?”
“大前天晚上。”
“不可能!”
赵红愈突然瞪大眼睛道:“铁汉你叫什么叫!监听中听到的东西会有假?!”
铁汉噗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他说大前天晚上,是监视江仕航的第一个夜班,是他亲自值班通宵,从傍晚到天亮,一直不见有人出进,怎么会溜走了江仕航呢?
赵红愈平静一些说:“哼,照你铁汉、铁队长的说法,他江仕航化风了,变鬼了?再说,偌大一个江公馆,怎么可能整个晚上不见人出进?”
铁汉委屈道:“真的,红愈你晓得的,自从吉田撤出了对江公馆的保护,江家就变得门庭冷落,那晚除了傍晚时一对老头老婆推车出过垃圾,真的是一整夜不见人出进……”
“慢,你说傍晚有人出过垃圾?”赵红愈问。
“是啊,可那是街道上的清洁工——”铁汉说着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我上当了!”
看着铁汉那懊悔的狼狈劲,赵红愈又噗嗤一声笑了:“怎么样,对付江仕航,我们都嫩了点吧?”
铁汉摇头说:“这是我的错,咋能扯上你母猴子呢?别太抬举那条老狗了。”
赵红愈道:“可是我怎么了,我也说过‘三两天’,并没让你们严防当天晚上呀,更没想到他狗儿的会化装出走。”
铁汉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马上通知冯组长?”
赵红愈摇头说:“人都开溜三天了,还在乎这一会儿?”
铁汉无限懊悔地叹了一声。
赵红愈沉默了一会儿说:“铁队长也不要太那个了,你去休息吧,我要监听。办法会有的,慢慢想。”
赵红愈重新戴上耳机,那对男女的折腾刚好进入尾声,除了曲子良粗重的喘息,就是曲兰花愉悦的呼吸声,双方并无分外的浪言秽语。
十多分钟后,曲子良大概是返过气来了——
“快说说,你家老爷子去哪了?”
“说是去香港,鬼才信呢。”
“香港好啊,你咋不信?”
“他呀,”曲兰花鼻子哼了一声,“他说话一向没半句是真的,而且多是反的。他说你好,你就该当心了;他说那个人坏,那十有八九他要上手——我这指是他对女人。”
“噢。说到女人,我总想问问,你们老爷子床上功夫怎么样?”
“讨厌——跟你一样,都是骚牯子。别看他那大一把年纪,干起事来不得比你差。”
“真的?”
“不蒸(真)的还煮的?你还不晓得他啥出身吧?”
“当官的出身呗,哪个不晓得。”
“当官以前呢?”
“……不晓得。”
“小洪门中的老二。”
“妈耶,”曲子良惊叫道,“帮会?!”
“怕了吧?”曲兰花嘻笑道,“他要晓得你和我……一定会先阉你,后撕你。”
“你别吓我……”曲子良拍胸的声音。“他有武功?”
“你说呢,一个做了老二还想当老大的帮会头子,没武功?你别看他现在装得斯文,听说年轻时还是飞檐走壁的高手哩,枪法也厉害。”
“不会吧,看他那副文人模样……”
“哼,啥叫真人不露相?你就在他身上去找吧。”
曲子良迟疑一会儿,道:“可是,你才跟他不几年呀,咋就晓得他过去?他告诉你的?”
“他——哼。二老婆子说的。二老婆子那人贪财,给她个仨瓜俩枣的,问啥说啥。”
曲子良嘘了一声:“官场也乱呐,一个帮会头目咋就到国民党里当大官了?”
“少见多怪吧,听说蒋介石也是帮会里的人咧。”
“嗷嗷,听说过。可你们老爷子总不是蒋介石吧,他咋混到官场的?”
“不晓得。只晓得他想夺小洪门老大的位置,搞人家小妾,联手谋杀被人发觉了,就拐着人家小妾连更宵夜地逃跑了——就是那个四姨太,四老婆子。”
曲子良哦了一声道:“你莫说,四姨太看去还真有味道,徐娘半老的……”
“该死呀!”曲兰花像是拧了曲子良一下,“吃了我这碗里,还看人家那锅里;搞了我这小的,还想着人家老的。江仕航晓得了不活扒你的皮。”
“她才不老呢。哎哟,疼死我了。对了,你说江仕航是小洪门头目,他咋又姓江呢?据我晓得,帮会门派中都是以本姓命名的呀。”
“他本来就姓洪啊,逃出来之后才改姓江,救了个姓氏上的三点水儿。前天开会时,他还说过重写家谱哩,那个‘重写’,就是改洪姓为江姓,以后重写家谱的意思。”
曲子良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这江仕航可真是有文有武,有胆有识的大人物呀。我以后,我以后可再也不敢来睡你了……”
“小没良心的,想甩我?”
“这哪是甩呢,是不敢搞啊。”
“这有区别吗?”曲兰花艾怨道,“是啊,偷偷摸摸终归难长久,老娘我也早晓得会有这一天,所以今晚才跟你提说这么多。”
“啥意思?”
曲兰花忽然叹一声说:“你以为,我跟江仕航过的舒服呀?你晓得老夫少妾啥滋味?且不说这阴冷的江公馆,总有种让人不安、厌恶的味道,仅是每次同江仕航干那事儿的时候,仰望他一脑壳花白头发,就像,就像看到看到了一只白眉狐狸啃小鸡,就觉我自己在受欺辱。所以,每次恁凭他再卖劲,我都想哭,那滋味也干巴巴的。”
“噢。可他倒是很喜欢你,不是带你去兰溪待过两年多吗。”
“哼,你懂个屁,那是人家看重了老娘这张脸,是为了官场应酬。当然也是为了带个泄火的器物。这不,自从兰溪回来以后,江仕航他就没来过我这房屋三两次,说是我在兰溪辛苦了两年多,是该歇歇了。那意思明摆着,他要照顾那个四个老婆子。唉,实话说吧,自我和你好上以后,才算是活出了一些做人的滋味;可是这最近,我越来越感觉,江仕航看我时的眼光有些不对劲,好像,好像是察觉到了我俩有些啥事情。”
“真的呀!”曲子良吃惊道。
“别紧张。”曲兰花停了一会儿说,“细想想,又像又不像的。估计,还是前不久,我多要了两根金条的那件事,惹得他不高兴吧。但是不管咋说,我俩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终究不是个事儿吧?所以我想,我俩还是趁他这次外出之机,离开江城……”
“啊,你是说私奔?”
“啥私奔私逃的,你只说,有没有跟我走的这份心,敢不敢跟老娘走?”
“敢!”咚的一声,大概曲子良又在拍胸了,“为了你,连这江公馆我都敢闯,我还怕球啥个私奔啊?”
“好,还算有胆量,有良心!”曲兰花高兴道,“那我们就尽早走。啊?”
“去哪儿?”
“去兰溪。”
“兰溪?”曲子良犹豫一下说,“听说兰溪是山区呀,去哪儿搞啥呢?姐,你……你有多少私房钱?”
“好啊,你个没良心的,说是跟我走,还是为了老娘的钱呀……”
“不不不,我是说,兰溪山区,我一个包打听,去那山旮旯里,没有啥活儿干呀,都吃啥?”
“噢,是这样,这还差不多。”曲兰花吁了一口气道,“我是说先去兰溪,以后嘛,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香港南洋,日本美国啥的都成。”
“是吗!”曲子良疑惑道,“可是我糊涂了,为啥你要先去兰溪呢?”
“去兰溪,”曲兰花压低声音说,“去兰溪,我能让你发笔横财,发一笔大大的,大得你八辈子、十辈子都用不完的横财!”
听到这里,赵红愈周身一震。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头上的耳机,抱着一种意外惊喜地,仿佛知其然,而不其所以然地继续听下去。果然,曲兰花提说到了兰溪捐款——
“……”
“天哪,”曲子良惊叫道,“兰溪大案,兰溪金银,果然是江仕航搞的呀。难怪……”
“嘘,小声点。”曲兰花像是捂住了对方的嘴,“难怪啥,你听谁说起过那件事儿?”
“没,没有啊。”
“撒谎。”
曲子良停过一会儿,才迟疑道:“是,是听说过。是听军统人说过的。你怕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