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愚一头拱进凹处后,立即像只硕鼠那样怆怆惶惶地,藏身到了那块厚木板的背面。这下,赵红愈终于轻吁了一口气,再看时,那可恨又可气的江若愚,此刻竟像个受罚的孩那样直条条的,毕恭毕敬地贴在木板之后,仿佛全然不顾一板之外的激烈枪战,压根儿就没有想把那凹处当作指挥部,倒像是真正的进了避难所一样,死猫着再也没了动静。
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早已死亡大半的敌人,剩余部分,或许也是精英部分,可惜这帮精英们已经没了头领,但他们终于还是看出来了,巷子中间那平顶房屋之下是块死亡地段,逃离、逃开那里至关重要,为此他们分头拼命向东西两端推进,于是渐渐的在平房这地方,留下了一段堆满死尸的空白处。
然而战场瞬息万变。向两端推进的残敌,很快又被两头强烈的火力压了回来,再度把他们逼进了那片死亡地段。战斗又次进入白热化,而且由于两端行动队的迅速推进,死亡地段越来越短,平顶房上的火力越发显得集中,密集,以致顽敌们像树筒子般一片片倒地。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倒地的家伙们,竟然还有奋起再战的角色们。
也就在这时,眼看大势已去的江若愚有些蠢蠢欲动了,他开始探头探脑,显然会有所行动。这事引起了赵红愈和左云的警觉,他们借着战火之光紧盯着猎物,眨眼,只见江若愚蹲下身子,顺地一个“十八翻”,那动作非常之快,快得仅见黑影一闪,便到了一块下水道铁盖旁边。紧接便传来了他搬动铁盖的声音。
左云明白了,江若愚是想从下水道中逃跑。她不禁于内心笑其慌不择路。公主巷不是主街道,它的下水道理应不是很宽绰,江若愚这样慌不择路,即使下得了竖井,又如何能从那狭小的横道中逃出去呢?不过,左云心想如此也好,但愿那个笨蛋蹲下去,藏身一时也不错。但她知道自己的任务不能再拖了。为此,当江若愚跳进下水道竖井,双臂伸出挪动铁盖时,她立即抬枪照准对方右臂扣动了扳机。
战斗中时间飞快。当残敌最终压回空白地段,人数越来越少时,特务机关那边的枪声骤然而止,而这里,却刚好进入最后决战。为留给肖西驰一点撤退时间,也为这里抢时间速战速决,冯九适时下达了最后一轮攻击令。
随着冯九的一声令下,房上的七人小组一齐飞身下房,七支吐着长长火舌的冲锋枪,分头紧追敌人,好一通猛射。公主巷顿时暴发出了最后的激战。
不过,此刻剩余的毕竟是残敌,秋风扫落叶,战斗很快进入尾声。也就在这时,残敌中有人终于砸开了一户人家的门窗,顿时蜂拥而入,穿堂而过,十多名残兵败将的黑狗子们,争相从后门逃出,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穷寇莫追,冯九也就顺势命令收队。会师的行动队员们兴高采烈,自觉而迅速地开始打扫战场。后经统计:这场战斗中一共击毙、击伤日委特侦队员九十三名,缴获各类枪支九十五支。而地下行动队也付出了牺牲三人,轻重伤员十一人的代价,马天池也在其中,他左上臂中枪。
打扫战场之际,冯九询问江若愚下落时,左云指了指下水道,悄声说:“藏在下面哩。”
冯九含笑中稍一思索,即对左云附耳低语了几句,然后跨步踏上下水道的铁盖,转过身来问左云道:
“你说什么,没有找到江若愚?”
左云说:“没有,活没见人,死不见尸的。”
“见鬼,怎么会是这样呢?”冯九故作沮丧地叹口气,声音不高不低道:“你们不知道吗,我布下如此大局,忙来忙去就是专为活捉江若愚,想的就是以他为人质,然后找江仕航换回兰溪那批捐款嘛,怎么就这样的功亏一篑呢!”
左云忍着不笑,问:“噢。这么说,你是肯定了,那批捐款就在江仕航手中?”
冯九哼了一声说:“当然!要不,我来江城干什么,动此干戈干什么?他江仕航伤天害理、丧心病狂,盗窃人民的捐款,昧着良心发国难财,还转而嫁祸土匪,自以为高明,但他瞒得了别人,岂能瞒过我豹头冯九!”
左云说:“那是,江仕航不认识你的厉害,算他瞎眼了。只是,这次溜掉了江若愚,他们该不会把赃款拱手送给日本人吧?”
冯九冷笑一声,说:“他敢!他江若愚真敢那么做,我杀向东京,也要取他全家性命!”
左云道:“嗯,我想你会那么做的。不过我料想他江仕航父子也不敢。因为,日本人一旦得到那批巨款,仅为惧怕中国人民声讨下的国际影响,也会预先杀人灭口的宰了他江氏全家!”
冯九哼了一声道:“那是必然的。吉田老鬼子是谁,既狡猾又凶残。”
左云又说:“唉,这次白忙了,组座以后准备怎么办?”
冯九道:“走着瞧吧,他江家父子要是能知错就改,如数交出赃款,我还可饶他不死;否则,必要时我带队杀进江公馆,捉拿江仕航全家老小,看那老贼是要财,还是要命。总之,我既来江城,就势在必得——好了,战场清扫毕了,命令收队。”
冯九说罢,向左云一招手,径直走出公主巷。路上左云问冯九:“组座,那几句话能起作用吗,你还真想他们主动交出赃款?”
冯九笑道:“当然不可能。那些话只是为了加重敲打,打碎江仕航老贼那死猪不怕烫的所谓定力而已。还有重要一点,我这是在为江家父子找话题呀,对不?”
左云说:“我明白了,你这是‘抛砖引玉'。”
“聪明,不过有点抬举他们了。”
冯九说笑后,又吩咐左云道:“你马上赶回监听室。今晚,最迟明天,一定会有重要信息。”
左云问:“那我红愈哥呢,没事,让他也回监听室吧。”
冯九说:“红愈他到湖山路去了,我还担心着沈洋的死活呢。”
自从昨天傍晚遭受突然袭击之后,至今已经八个多小时过去了,吉田雄一枯坐于此,一夜没有上床,一夜没有合眼。他身前的办公桌上,现在已经有了情报科陆续呈上来的,三份战后统计的报告材料。这些材料记载的,全是昨天下午至傍晚几乎同时发生的莫大不幸。这些不幸,令吉田感觉到每一张白纸都那么沉重,那样的令他双手发抖,以致他在那一页页官样文本上,只能掐头去尾,侧重看过了伤亡数字——
第一份,大日本江城特务机关,遭中国国军军统袭击,皇军特工十人被俘,二十一人伤亡,其中十五人殉职,六名重伤;中国国军军统二十人死亡,走脱的伤员人数不详,生俘重伤一名。
第二份,日委特侦处行动科,一百二十三人遭伏击,一百另九人伤亡,其中九十三人阵亡,十六人负轻重伤,完好撤离十四人,丢失枪械九十五支,行动科科长江若愚右臂负伤;中共江城地下党行动队未见伤亡。
第三份,大日本江城特务机关,去桐子岭袭击中国国军弹药与给养运输队的临时行动队,遭受中共江城“老鹰游击队”伏击,损失惨重,几近全军覆没。其中江城特高课行动小队参战三十四人,阵亡三十三人,生还一名;日军江城宪兵中队参战一百名,阵亡九十一人,被俘六人,生还三名,被敌炸毁军用卡车四辆,枪械损失无数。
这一串串带着血腥的数字,像一根根钢针刺得吉田雄一心脏阵阵收紧,恍然流血。昨日傍晚特务机关突遭袭击时,他即有一种不祥预感,但他却没想到事情会接二连三,损失一桩比一桩更惨重的既成事实,成为他办公案前的报丧单。
更痛心是,截止现在**个小时过去了,直至如今,他居然无法系统地理出原委,不知道令他造成这一系列惨败的主要对手是谁,是谁在操纵这盘大局,是谁向他打出了这一连串的致命重拳。
细想想,自从日军占领江城,自从他登上机关长宝座以来,虽与中国国共两党特务机构时有磨擦,相互打击,但他凭智慧和才能与之较量,总是胜多输少,从未受过如此这般沉重的打击,而这次是那里冒出了如此高人,设下了这等令人浑然不觉的连环套、连环计呢?
他想,要弄清楚究竟,最快最直接的渠道,就是抓紧审问军统留下的那张活口,可那个家伙不愧为军统,半夜里才从昏迷中醒来,醒来后即受审到现在,竟然是死活不肯开口。
等待中,他现在能想到和最为担心的是川上一谷。国军运输队途经桐子岭的情报,是川上一谷从军统偶然间得到的,现在回忆起来似乎仍无破绽,因为当时曾经多方核实,不仅该车队卡车数量,途经时间都基本相符,而且更详细更具体,诸如三十辆卡车中二十辆为弹药,十辆为高级给养等等。可是结果却惨遭伏击,这说明情报有问题,可是——天呐,难道川上一谷他上当了……吉田大脑像过电一样,刚一想到此处,刚一想到川上一谷,忽有一种不祥预感突然袭来,迫使他五脏猛一下收紧,并有种被拧滴血般的疼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