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拾起这银簪,一时间屏气凝神,这簪子看上去无比老旧,色泽亦黯淡无光,怕是没有哪个女儿家会戴着这样的行头。他心下有些混乱,这是顾寻之物么?
杨慎紧紧皱起眉回想,只记得昨晚顾寻对自己怒目而视之后便拂袖离去了。
他将这银簪放在日光下仔细端详,虽是旧物,它的做工却也考究非常,即便杨慎不精于这些首饰的鉴别,却也一眼看出这款式的用心与别致。昨夜的种种情形纷乱地在他脑海浮现,这支银簪已明确地告诉了自己,那并非一时的幻梦。
只是记忆之中,只有几处朦胧的片段。虽在昏暗的屋中他几乎不曾抬眼端详怀中人的容颜,他却如此清晰地感到那是一个女子。他甚至能回想起对方玉颈的温润与身体的淡淡幽香,以及自己将脸颊靠近她胸口时,她轻微的颤动,...
那是顾寻?
不...杨慎摇了摇头,顾寻毕竟是一个男子,饶是如何清秀俊逸,也不可能...
闭上眼睛,记忆按图索骥,又有更多的回忆涌上心头,一阵从未听过的曲调在耳际响起,那时她曾在他耳畔轻哼的旋律...
杨慎将银簪紧紧握在手中,忽然生出一丝隐然的喜悦,这欢愉如此浅淡,似有若无,仿佛心中最温软的一处地方被旁人小心呵护,这无关风月,而是于流离失所时,令此心得以栖息停靠的一分体己的安然。
只是...那女子是谁?
那几声“用修——”,想来,也应是她的声音。
杨慎又低头去瞧自己手中的发簪,心中疑虑,是府中的什么丫头?不,若是如此,她不会喊自己“用修”。
杨慎徒然叹了口气,将银簪小心收入衣袖之中,再次躺回床榻,闭上眼睛,在并不纯粹的黑暗中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一人面容,那人目光盈盈,苍洁的面容在月色下熠熠生辉,这容颜一闪而过,杨慎还来不及回忆,她又消散在眼前。
微微睁眼,那分淡淡的喜悦又化为惆怅。
杨慎双眉微颦。
真想...再见见她。
这日入朝办公前,杨慎先回了一趟自己的书房,向房中的丫环讨了一个锦囊,他用一团棉花与麻线将发簪下头的尖口包了起来,之后便将这簪子至于锦囊之中,随身携带。虽然这一日朝中许多人依然对他加以白眼,杨慎的行事之中却较往日多了一份淡然。他原本便坦荡,而今在众人非难之中的自如,倒使他看上去有几分列子凭虚御风的随性之感。
倒应了那句话,是真名士自风流。
下午,顾寻照例去书房整理书册,才刚刚到门口,便见杨谨在屋前探头探脑,她悄然走到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杨谨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见是顾寻,脸上的惊异之色转而为喜。
“你终于来了啊。”
“你今天不上课么?”顾寻望着眼前的小鬼,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今天休沐。”杨谨道,“我来找先生,来继续听故事!”
顾寻一笑,撇了撇嘴,随即大步踏入了府库之中,杨谨跟在身后脚步亦快且轻,顾寻一面笑一面道,“那是不成的,我只在双数日里给你讲故事,除了那时候,平日里你想听,我是一个字也不说的。”
“哎,师傅,你是不是气我昨晚上对你无礼了?”杨谨扯着顾寻的衣摆,轻声道,“好徒儿给你赔不是了,真心知错了呀。”
“你不说我倒还忘了。”顾寻忽然放慢了脚步,她转过身半蹲了身子,轻轻刮了下杨谨的鼻子,道,“你怎么那么说你大哥的?什么叫‘不讲理’?他哪里不讲理了?”
“一时随口胡诌的嘛。”杨谨笑了笑,“大哥总是板着一张脸,嗯,师傅...”
杨谨又扯起了顾寻的衣摆,几句话就将她的问题搪塞过去,顾寻望着杨谨卖萌的摸样,心中忽然也欢快了许多,她与杨谨一同上了二楼,开了房门,康老不知去了哪里,方才他二人在院中那样说话,也不见他出门训斥。
“嗯,总归先前定的规矩不能破,这样吧,”顾寻侧头望着身旁的杨谨,轻声道,“你若是今日在书房中给我帮忙,明日我便多给你讲一些,你看如何?”
杨谨眼中略有些失望,却仍是点了点头,顾寻望着他可爱的摸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领他进了屋。
这一个下午,因有杨谨的相助而显得轻快了不少,待到二人都有些乏了的时候,便席地而坐,一同休息。杨谨坐了没一会儿便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一壶水回来,看起来像是从康老的房中端来的。这壶水里头撒着些许茶末,使得这茶水喝起来口齿生香,却又没有寻常茶水的苦涩。顾寻端着杯子,低头望着杯中的茶水,有几分迟疑,她抬头望向杨谨,见他神情悠然地倒躺在地上,她咳了几声,便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嗯,北祎,你知道...二公子这几日去哪儿了吗。”
“二哥啊。”杨谨侧了脑袋来望顾寻,“你问他干什么?”
“啊,就是问问。”顾寻又一笑,将目光转回自己的杯子,轻声道,“昨天早上看见他和云昭一起带着行礼,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但他...他不是一直身体很虚弱吗,就这样出去,不会出事?”
“放心吧,云昭跟着我二哥很多年了。”
“这样啊...嗯,这样当然很好...”顾寻望着自己的杯子,十指将杯盏在手中缓缓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终还是贼心不死地抬头,“那你二哥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杨谨闭上眼睛,随口道,“他去看他师父去了。”
“啊。他师父...他师父?”
“是啊。”杨谨瞥了顾寻一眼,道,“二哥因为身体不好,所以跟着几个道长一直在修行啊。”
“修行?”顾寻双目微睁,许久才恍然大悟状,“啊...你二哥是个小道士?”
“才不是呢,和你说不清楚~”杨谨略有不快地撇了撇嘴。
“这件事情没和府中其他人说起过吗?”顾寻索性一口气问到底,“他忽然走了,府中别人知不知道?”
“二哥好像就和娘说了一声,”杨谨道,“不过这些事情,也不用和旁人说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