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枕着顾寻的左臂,靠在她的肩头,一双手环着怀中人的腰肢,便不再扰动。
顾寻望了望侧卧于她怀中的杨用修,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慎的气息正呼在她的肩颈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细痒,她将左臂轻轻收回,沉于半梦半醒之中的杨慎顺从地依着她的意思,又将头低下去了一些。
顾寻微微一怔,低头望去,却见杨慎此刻蜷在一侧,紧紧依贴着自己的身体,他的眉头依然紧蹙着,即便是梦中也依然忧虑,顾寻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抚平他眉宇之间的皱褶,直到杨慎的面容恢复沉静,她又将食指移开。
顾寻虽累,此刻却愈加清醒。杨慎通身冰冷,贴在他身上的衣物大半已潮湿,顾寻想起来帮他将外衣褪去,怎知怀中杨慎恁地就是不松手,即便是睡去了,然而一觉怀中人要走,便立时加重手中力道。顾寻被钳在他的臂中无可奈何,一番挣扎却引得杨慎咕哝了一声“...别走。”
顾寻一怔,良久才应声道,“嗯。不走。”
杨慎的眉头又皱起来,顾寻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此时的杨慎靠得更近了一些,他的额头紧紧抵着顾寻的下颚,如同一个孩童。
这让顾寻莫名地生出一种本能,她伸出手,动作虽然僵硬,却并没有多少犹豫,她如是轻抚着杨慎的后脑,另一手为他抚背,杨慎紧绕顾寻腰间的双臂随着顾寻轻缓的动作而渐渐松开。
顾寻这样抱着他,少时母亲曾为她守夜的情景浮上眼前,她将杨慎轻柔地拥入怀中,在他的耳边轻轻哼起了歌谣。
杨慎的呼吸声在顾寻的轻声喃唱中变得平稳,这才渐渐地睡去。许久之后,顾寻终是得以半坐而起,又看见杨慎压在她身下的手依然攥着她的衣袖便不由得一笑,摇了摇头,将衣袖抽离。她静坐在杨慎的身旁,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这样亲近,屋中没有灯火,当下所见全凭窗外隐约的月色,杨慎面上覆着几缕乱发,气息均定,她伸手将这些发丝为他挽至耳后,指尖触碰他的脸颊,杨慎的脸并不光洁,下颌甚至还有些许凸起的胡渣,尽管日间他看起来总是那般精神抖擞,然而当下质地粗糙的肌肤则无声地告诉旁人,他并不如看上去那般逍遥。
想来这些年里,熬夜这样的事,他也没少干吧。
顾寻悄声下地,将杨慎的身体重新放平。这一次他比先前要听话得多,她很快将他潮湿的外衣脱下,尽管贴身的中衣上亦有着水渍,但她也不便再为他褪换了。顾寻用被子将杨慎紧紧裹起,在诸事完毕之后,又见他重新蜷缩起来,一个堂堂男子汉,睡姿竟然如此童稚,顾寻低望着杨慎,眼中却浮起些许苦笑来。
她蹲坐在杨慎的身前,目光落在他的面容上,心情却起伏不定。此刻的杨慎看上去全无从前翩跹君子的摸样,只像一个怀揣心事的大男孩,他如同婴孩蜷缩于母亲子宫一般的睡姿让顾寻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一晚,迷离中的杨慎于无意识启动了他心理的自我防御机制——退化成他少年,或是童年的摸样,不安的本我紧紧抓握着周遭可及的暖意,失去理智,不愿再忍受一人的孤独。
这样的个案,以往在咨询室中工作的顾寻见得太多,她默然凝望眼前人,忽然觉得他不再是那个总是与人相隔千里、淡漠温婉的才子,他与万千在尘世中挣扎的凡人并无什么不同。
杨家三兄弟的身影在她眼前次第浮现,她隐约感到,这个看上去风平浪静的庭院,恐怕并不如它的表面看上那样平和。
不知还有多少秘密,隐藏在众人的面具之下。
从房中退了出来的时候,她看见厅中的木桌上摆着一架断弦的古琴,她不知道这琴是易卿的,毕竟曾有一晚他心烦意乱,一夜扫断三弦。
顾寻就这样离开了此间。
原本这晚在与杨慎不欢而散之后,她已回到了自家庭院,然而脑中频频回闪杨慎说出的那些看轻了她的混账话,心中越来越觉得不能容忍,带着一口要与他理论到底的心气重新折返,不想见到的却是仰面而卧、已然没了知觉的杨慎。
当她见到如此狼狈的杨慎,诧异与悲恸陡然间便占满了她全部的心绪,原先准备的那些与他争吵的言语,自然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现下的顾寻带着疲倦的身躯再度回到房中,她倒在自家的床榻上和衣而卧,这一整日的倦意霎时袭来,她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这一晚一夜无梦,顾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适地睡过了,晨光中她再度早早醒来,却没有了先前的困倦,通身涤荡一股冷峻的清醒,
她躺在床榻上,目视着窗外的晨光渐渐升起,却一动不动。
闭上眼睛,顾寻在心中轻声道,今天不想起,只想睡他个天昏地暗,只放纵这一次,应是无碍。
日晒三竿之时,杨慎在客房中醒来,宿醉之后的头疼他毫无准备,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回这般放肆。他伸手向一旁探去,却探了个空,杨慎有几分疑惑地转过头,望着只有自己一人的床榻,心中有些空落。
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难受地皱起了眉。
杨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探一探身旁,也不知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身旁该是还有一人。
睁眼打量周遭的陈设,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在自己的屋中,昨晚喝得太多,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杨慎有些恍然地站起,脑海之中忽然浮起一声熟悉的声音,轻唤他“用修——”。
顾寻?
些许记忆的残片此刻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实,他依稀记起自己俯身于一个女子怀中的情形,杨慎心中陡然一惊,霎时清醒过来,莫非昨晚酒后乱性,做了什么...
他忽然觉得手旁碰着了什么冰凉的事物,侧目去看,目光一落下,通身如同置入冰窖——那是一支女子的银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