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骤起之下的山麓微显寒冷,明月隐于云翳之后,又从,顾寻独立于远处地势略高的地方,这眼前情势变化太过突然,眼前唯有初七仍在与那白衣人竭力抗衡,然而很快便处于劣势。
初七用尽全力将白衣人逼向山路尽头,手中所舞之剑已如同光影,幻化为一道连贯的银色缎带,白衣人眸中略带笑意,只是蜻蜓点水般将手中长剑随性送出,却频频击中初七剑中破绽。
初七心中颤栗,当下虽是他占攻势,然而白衣人退得却从容不迫,仿佛存心相让一般。
顾寻哪里看不出来,初七拼尽了全力,而对方却如同儿戏地回击,当下已是高下立判。她霎时清醒过来,方才白衣人的目光意味深长,他在这山中设伏,出手又招招致命,必然有其目的,然而——
莫非,这北斗峰中,真有什么蹊跷?
白衣人眼中神色一冷,忽然长剑挑开初七的剑锋,一剑刺向他的右腕,初七心中大骇,扬手躲闪,却露出身体的一大片破绽,白衣人左手又是一掌,竟是直直落在初七胸膛,震得他口中一热,立时吐出一口血来。
“喂!!”
正当白衣人缓缓上前,正欲向初七补上一剑的时候,顾寻的呼喊陡然间划破夜空,那三人同时向顾寻这里看来,却见她疾驰而去的背影,白衣人一笑,转瞬长剑入鞘,低眉扫了已是重伤的初六与初七一眼,轻声道,“那就任你们自生自灭吧。”随即张口轻咬食指指节,吹出一声极响的口哨,远处山林中隐隐传来数声狼嚎与之呼应,初六与初七寒从心起,那一声狼嚎之后随即便是数十声的回应。
白衣人哼笑一声,再没有任何停顿,如同鬼魅一般向着顾寻的方向追去了。
初六与初七心中同时一沉,果然,他是冲着顾寻来的,当下顾寻一走,他便毫不恋战地离去了。
“阿七,你怎样?”
“还——”那个“好”字尚未出口,胸中又是一阵抽动,初七竭力隐忍,只觉得此时心口气息大乱,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夜间月影如同鬼魅,随着那些起伏的狼嚎显得无比诡异可怖,卧于路旁的初六与初七皆闻到空气中这一股血腥的气味,想到远处豺狼渐近,又无力地望向白衣人离去的方向,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初六叹了口气,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看来今晚是要命丧此地了。
然而忽然之间他感到身体一轻,初六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被人从身后托了起来,不等他回头去望,那人已将他稳稳地架在了近旁大树的高枝上。
“会止血么?”身后那人张口问道。
“会。”
“那就好。”那人轻声道,随即又轻跃而下,同样将卧于地上的初七带上了另一棵树。
“壮士!”初六望着那人,正欲开口问他身份,却见他在讲初七身体放好之后,立时从那棵树的枝头跃向另一棵,只是片刻,那身影便与夜色相融,再也寻不见半分踪影了。
初六忽然反应过来,心中亦涌起一番波澜——那正是顾寻与白衣人离去的方向,那人尾随其后,必然是去追赶二人。
可那会是何人?
初六忽然升起些许希望,或许……他不必再担心顾寻安危了?
此时的顾寻几乎已经精疲力竭,这一阵山路狂奔她几乎慌不择路,挑了一条满是低矮灌木的小径而走,不多时便一脚踏入了水中,原来此地有一条暗流,她来不及分辨脚下哪里是地面哪里是溪流,只是一味向前,她听不见身后响动,耳中只闻自己剧烈的喘息与衣袍被四处丛林划破的裂帛之响。
一道钢制短箭“倏”地一声擦过她的左颊,一缕青丝应声而落,顾寻心中大惊,转而紧紧锁眉,更为奋力地向前奔去——此处木叶遮天,几乎目不能视,对方竟然也能循声而动,如此精准地瞄准奔跑中的自己。
前方隐隐可见些许光亮,穿过这片丛林,那瀑布之声已越来越近了,前方不知还有路么?顾寻有几分颓然地想,然而几声短促的声响又再度落在他的附近,顾寻咬牙,又提了几分速度。
眼前的狭促光芒越来越近,顾寻奔到丛林的尽头,拼尽全力拨开阻拦她前行的枝叶,却在看见眼前景象的一瞬间如同置身冰窖——
一道巨大的瀑布呈现在眼前,那水流在月色之下扬起薄薄的水雾,击打在嶙峋山石上的水幕霎时粉碎,一阵一阵的激流之声传来,顾寻倒抽一口冷气,她正站在瀑布的源头,几步之外便是数丈的落崖,她只得站定,然后缓缓转身。
果然,那白衣人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二人相差唯有几步之遥,顾寻看见他的右手慢慢地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顾寻静静站在水中,已知此时躲逃无益,侧目望了身后的悬崖一眼,嘴角一沉。
拼了!
白衣人见她神情忽地凛然,仿佛料得她下一步所为,霎时便将长剑亮出向顾寻刺去,顾寻向后俯身,那剑刃离她的鼻尖,只有几寸。
她半个身子缓缓地落出这悬崖的边沿,耳边水声隆隆,在一大片的阴云之中,明月恰如其分地落在其中的一个豁口上。顾寻的目光定在那白衣人身上,却忽然觉得,此人的身型,她有几分熟悉。
她已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在下落的前一瞬左脚猛地发力,蹬了一脚山岩,好让自己落得更远一下,不至打在瀑布里的暗礁上头。
顾寻闭上了眼睛,心中恐惧已无以复加。
“顾寻!!”
上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顾寻心中疑惑,陡然睁开了双眼,只一瞬,便彻底怔住了——
半空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穿着墨色长衣的男子,那人长发在空中随风扬起,绸衣在月色下流泻出如水的光泽,唯有束于腰间的衣带却是如火如血一般的殷红。他的衣摆随着下落而浮在空中,向着自己伸出了右手。
明月在他的身后,他的五官隐于暗影之中,然而她早已将此人认了出来。
顾寻心中的喜悦霎时如同焰火,响彻她的整个心房。
易卿!
她有些徒劳地扬起自己的右手,与易卿之间仍是遥遥相隔。易卿跳落在瀑布的一块山石上,猛然蹬地,下一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向顾
寻,二人随即十指相握,易卿迅速将顾寻拥入怀中,他抬眼望向山下的深潭,在顾寻耳边高声喊了一声,“吸气!”
话音刚落,便是一声巨响。
顾寻的前额紧靠在易卿的下颚,易卿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护住她的头,好在落水的一瞬护她周全。
两人在水中迅速下沉,易卿紧紧搂着顾寻,硬生生在水下翻了个身,带着顾寻于水中向前潜游几十米,方才出了水面。
月色下,易卿看着眼前人大口地喘着气,无比欢欣。
他顺势拉过身前的顾寻,一手轻捏她的下巴,高声道,“喂!”
顾寻一怔,抬头看他,却见此时的易卿唇角勾起,下颚微扬,神情似是无比地高傲,然又十分地欣悦。此时身旁瀑布之声仍然响彻四野,顾寻只听得眼前的易卿大声笑道,“——不是说不是你吗!?不是说是另一个人吗!?顾寻!!你怎么还来山中找我?”
顾寻一时无状,望着眼前的易卿,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他面色一冷,随即扬起浸在水中的衣袖,在空中奋力一舞——几支从山崖上射下的短箭背他拂去一旁。那白衣人一直站在崖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此时见二人浮出水面,立时从瀑布的上方,踏着山岩跳落下来。
易卿抱着顾寻从水中跃出,才刚刚落地,便在山野之中奔行。他如同御风而行,即便带着顾寻也依然足底轻盈,不多时便将那白衣人甩在了身后。山路幽静,易卿将顾寻放下,月下只有他二人,顾寻略低了头,不去看他。二人衣衫漉漉,通身湿透,易卿忽然叹了口气,顾寻听得此声便抬起眼来,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顾寻微怔,易卿的眼眸前所未有地明亮,他的额发滴着水,整个人如同玉石一般通透,这一身黑色绸衣显出他俊朗的身形。易卿亦是如此望着顾寻,望着望着,便忽然默默地笑了起来。他拉起顾寻的手,将她带去路旁的大树之后,顾寻咽喉动了动……这是,这是要干什么……
易卿的前科,可够多了。
未等顾寻一番胡思乱想,易卿忽然转身,猝不及防地低头咬住顾寻的唇。二人靠在树下,易卿身上的药味已淡,大约是山中数日一直以真身示人,所以不再需要以汤药掩人耳目。顾寻轻轻嗅了嗅他,易卿已抬头,二人前额相对,易卿双手轻抚顾寻两颊,轻声道,“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顾寻一声“什么?”还未出口,易卿已拔剑而出,从树后径直向外纵身而跃,眼中杀意凛然——
那白衣人已飘然而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