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几日疯癫的荛妃被悄然无息的打入了冷宫，关于绿漓这边竟无一点动静。卫宁知道荛妃并没有疯，但是她只能疯了。若非这样，一来她性命不保，二来始作俑者永远就逍遥法外。可惜子荛想拖绿漓下水并未这么容易，宇文夜就算知晓一切，但是看得出他还是不舍把她彻底抛弃。

　　更加让卫宁始料未及的事紧随其后。被囚入冷宫不过一月有余的荛妃竟在里面悬梁自尽了。固然她是死有余辜，但这又是一起血淋淋的谋杀。卫宁回忆荛妃那晚恳求自己的原谅，更多的也是希望能有活下去的一线生机。她既然能装疯，又何必突然又想不开自缢呢。

　　而那外头的牡丹依然娇艳如血，风华绝代。擦肩而过御花园石桥之上，她青魅眼梢不屑一顾的斜睨着卫宁，眼角流出一抹艳治魅丽的弧度如刃一般。鲜艳欲滴的红唇如毒蛇吐信轻言数语却彻底让卫宁眼中烧焚。

　　“本宫帮子荛解脱了。下次记得一定要有左证再去陛下这边。怎样？让你这贱婢侍寝了几晚再加上一万两银子够把此事圆满解决了吗？呵呵呵——”她胜利的冷笑如地狱恶鬼一般扼住卫宁的脖子，让其无法喘息。她内心腾腾的烈火瞬间点燃而起。

　　望着绿漓绰约多姿却如鬼魅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面前，卫宁知道这场恶战无可避免。到底还有多少生命将要在这边染血凋零？宇文夜每次来延华殿中都不知自己身上带着绿漓故意弄在他身上的龙滟麝香膏。这赤裸裸的挑衅，卫宁忍得痛彻心扉。

　　“脑筋急转弯，如果我和绿漓娘娘同时掉到水里去，陛下先救谁？”卫宁迭坐在炕案上在和宇文夜对弈。这下个半天棋至少要赖皮个三五回，幸好宇文夜今个心情还不错，就陪着她权当消遣。

　　不妨她乍然来这一句，倒是一时语塞没有反应过来。

　　“不可不答。咦，这边好像疏忽了，再悔一棋。”她刚要悔棋，芊芊柔荑给宇文夜一把捏住。

　　“你若再悔，孤王可生气了。”他俊颜微冷，凤眸半眯不似开玩笑。“卫影你告诉她，秦光的事。”

　　只见永远一身黑的卫影身子倚靠在门框上，双手环臂，眼都未抬起。

　　“大越永安甲子年未，中大夫秦光于帝对弈屡败，怒己失算，辄欲悔数次。帝怒，三年乃放逐于苦寒之地。”

　　“下盘棋就要流放？”瞬间卫宁红了眼眶，她这是在什么世道。“不玩了还不行吗。”

　　“竟也有你所怕之事？那脑筋是什么来着？——”他一丝微笑和一丝叹息同时在嘴边交汇。这微笑却比叹息更加难看。

　　“脑筋急转弯，是练习你的反应能力。如果我和绿漓娘娘同时掉到水里去，陛下先救谁？请作答。”

　　“呃——”。

　　“卫影，我和陛下同时掉到水里去，你先救谁？”卫宁扭头转问卫影道。

　　“你，不是会游泳。”说完瞬间人不见了踪影，他的珈兰轻功果然名不虚传。

　　宇文夜想起了那次她跳进华清池中救宇文都烨，竟没有想到曾经如此怕水的她，泳技会这么好。

　　“看，卫影大智若愚吧，关键时刻总是满分作答。”她脸上浮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道。

　　“但为何要是你和绿漓落水？而不是其她人。”宇文夜心里明白这死丫头又绕着圈子来纠缠此事。他心知宇文都烨毕竟是自己的同宗胞弟有亲王头衔，而且他还死了一个嫔妃。绿漓口口声声对自己说是被诬陷，他疑信参半。思量半天却还是选择了再一次宽容。只是那日低沉而凌厉的警告她，如果延华殿这边再出事，定将她五马分尸。绿漓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那涕哭，那姿态竟像极了当时被自己赶出王府的瑾瑶。绿漓对自己实在是有特殊的意义，他希望卫宁能理解他。

　　“这，对比性强啊。毕竟我俩二人都跳过绝世之舞不是吗？”她话中有话，就看宇文夜能否接下这个话题了。

　　卫宁肩头骤然一暖，宇文夜把她轻笼在自己怀中，额头抵着她的眉心。他知道这是自己欠她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弥补。

　　“无论你要什么孤王都给你，孤的卫宁是最善解人意了。”

　　“给一个公道可以吗？”她不依不饶，今日若服软了这件事，自此两条冤魂，以及宇文都烨所受的委屈全部都会化作云烟散去。可能是几个月，最多一年半载都不用，当绿漓只要还在这个承凤殿中。不，就算她给被贬妃位，只要宇文夜没有放下，她依然是那个兴风作浪要人命的妖怪。

　　果不其然，宇文夜的神情顷刻冷了下来。渐渐暗淡的天色将他清冷的身影笼罩在卫宁的身上。她抬眸对上他的漆黑的眼睛，霍然似有细小而幽戾的火焰在他瞳心跳跃。他有些生气。

　　“你要什么公道？”

　　“都烨殿下的公道。”

　　话音未落，皇威愠怒，宇文夜截住她的话。

　　“孤王对你说了直白点，都烨落水是意外。”

　　“意外落水？”卫宁心惊他怎说出如此之话。从未调查一分一毫，就盖棺定论了。“根据越漓的律典，此事是不是要交给律司部走个流程？”

　　“你在教孤王如何做事吗？”听得出宇文夜对她步步紧逼表示出恼怒之情。

　　紧张的气氛凝固在那边，两人心里各有算计。宇文夜这边，此事涉及谋杀亲王，一报内务律司部一来自己皇族颜面不保，二来绿漓肯定会被涉及打入冷宫早晚事情。而卫宁这边，她是瞒着宇文夜自己调查了所有事情，照理她不能把荛妃之事和盘托出，说出来了她这也算是一罪。

　　“卫宁来到这边，尤其是这个皇宫都烨对我的意义很大，陛下您是知道的。”卫宁左思右想还是豁出去了。“所以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有时，有时我把他真得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惜。”

　　“孤王明白，这个宫里谁做过什么没人能瞒过。公道孤王已经给了——”卫宁私下调查荛妃的事他心中有数，他心知卫宁是一个一旦咬住事就绝对不放手的人。

　　卫宁开始莫名不知他何意，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荛妃是，是陛下下令处死的吗？”怪不得绿漓敢这么大胆和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到这边，顿时激起内心的无比愤慨。这么快把荛妃打入冷宫就处死难道就是为了保这真正的幕后策划之人吗？

　　卫宁悲从心来，原来这些天的相处，宇文夜你都是为了另一个人。“哈哈，一手遮天配一笑倾城，还真是绝配。这戏主角都设好男一号，和女一号了，我等配角能活到最后一季就算不错了。”你到底是沉浸在瑾瑶的前程往事中一直无法自拔，还是真爱到绿漓可以连法典伦理亲情都能罔顾。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满脸凝霜，推开她的软香温玉。一个用力过猛，那案上的棋子竟有一半给掀翻在地，顷落在地的棋发出啪啪脆响撞击着脆弱的人性。

　　空气冷凝的足以窒息，卫宁眼神失去了色彩，唯有泪水爬在眼角却硬生生的给她忍着不允许落下来。她只记住一句话，眼泪是向生命妥协的行为，会使人的力量趋之减弱。

　　“卫宁，你性子太倔强了。卫影方才于你所说中大夫秦光确有其事，当初孤王是何等的信任和宠信于他，但一念之差，孤王盛怒下把他贬到苦寒边疆之地，待孤王再后悔之时，斯人早已病疾一身离世而去。孤王失去的是一位国栋梁，越漓的贤臣，此生追悔莫及。你是何等颖悟聪慧的一个女子，别让孤王做出一辈子后悔的事来。”他负手背对于她，那是警告也是爱护。他是王者一语定生死，所以终究会因一时之气，一念之差造成终身的悔恨和遗憾。

　　“奴婢就问陛下一句，这件事绿漓娘娘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是吗？”

　　“是。”宇文夜一点都未犹豫就脱口而出。“如你拿的出佐证证明从到至尾此事都是绿漓在幕后策划再说不迟。”语落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地的清冷。

　　犹如漫天飞雪当头浇下，卫宁心中却如火焰烧得肺腑灼痛。方才他居高临下冷雪冰霜的眼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耳畔回荡，慢慢击中心海深处顿时激起一片滔天巨浪。

　　是夜，卫宁躲在被窝中方才忍不住潸然泪下，成片的泪水润湿了锦被。延华殿里几人那晚皆涕泪不语，夜不成眠。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荷月之际。沿着华清池一路行走，十里映日荷花碧水长天，闭卷罗裙裹玉珠，脱俗出泥污。夏蝉已开始做鸣，到处是疏桐槐影，令人倍觉雨后初夏的爽气清明。亦吹散了些数月来的不甘和哀伤。卫宁很是心灰意冷，她几次三番的冷漠彻底激化了自己和宇文夜之间的矛盾。

　　远远处突然一个纤腰微步的女子迎面走来。修长的身材略显单薄，却掩盖不住其端庄秀丽的鸾姿凤态。

　　等来人来到眼前，卫宁缓缓俯身行礼道。

　　“奴婢参见陈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卫宁没想到竟能在这边遇见陈贤妃，两人初识在野利的清宁宫中因打马吊而结缘。这位娘娘心性和她认识的野利穆兰竟很相像。

　　“卫宁是吗？”她浅笑如月，这姑娘就是当初骗走自己不少银子的一舞惊天下的卫宁。从野利皇后薨后虽在宫中听说了不少她的事，却再也没缘相见过。

　　“娘娘还记得奴婢。”卫宁略微有些脸红。

　　“骗了本宫这么多银子，怎能忘记。”说完，撇睨着尴尬的卫宁，折扇捂嘴而笑。随后即道，“和你寻开心呢，难得有缘碰见，随本宫一起走走吧。”

　　陈贤妃遣退了自己的宫婢，带着卫宁走了一段长路。看着这四周陌生的场景卫宁不知这位到底用意何为。再往前走只见断壁残垣，一些个女子或是坐着或是躺着，晒在阳光底下相互抓着头上的虱子。迎面扑来一股酸腐而霉湿的气味。她们习以为常的的举动在卫宁的眼中看来却道不出的满眼凄凉。

　　“这里是冷宫吗？”那些女子对来人熟视无睹，毫不在意。没有聚焦的眼神，衣衫褴褛的模样让人心头一阵发酸。

　　“不，冷宫你都没资格进，这里是白头宫女的最后栖息地。”陈贤妃的一句话让卫宁闻言一惊。看来她遣退自己宫婢是有意之举，却有话要对自己说。

　　“你去仔细端倪她们的脸，看看她们才多大。”

　　烈日当空，不用细看就能从早亡而衰败的容颜上看到曾经她们也是有过如花似玉的年纪。

　　“五十上下吧——”

　　陈贤妃嘴角抽动了一下。“和本宫一样年纪。”

　　卫宁心头骤然一震，这个年龄不和自己也一样。她向陈贤妃凝视，退后几步半俯身道。

　　“谢娘娘今日带卫宁来这边教诲。只是卫宁心灰意冷，只待都烨殿下再长大些就随他一起出宫。”

　　“卫宁，本宫觉得你未必出得了这个宫门。或许今日本宫多虑了，以陛下对你的情义应该是不会走到这步。但是他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吗？你三番五次的抗旨封妃，宁可做宫婢也不愿意做陛下的妃子，本宫不知你为何如此。但本宫知道一件事情，就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再宠溺于你，但是终有一日待到你容颜色衰他也会厌倦。何况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失去他的保护这边随便一个人捏死你都易如反掌。”

　　“贤妃娘娘，奴婢——”今日之话竟是从一个平素不甚交往，尊贵的四大首妃嘴中说出。她有些惊诧，有些不解，她的荣辱其实和她毫无干系，但是为何她要如此提点自己。

　　“卫宁，见面三分才是情。若是这份情义不在，随便有人后面煽风点火，日子久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陈贤妃紧握了下她的手又道，“穆兰皇后是西夏的长公主，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又是这中宫之凤是何等母仪天下。即便这样，她耿直的性格让其吃了多少哑巴黄连苦你是不知。”陈贤妃把野利穆兰如何受到绿漓诋毁，排挤的事略说一二，意在提醒她人性是经不起考验，她这样的性子总有一日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