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和血吞伤(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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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初相识,是蔡紫冠盗了百里清的祖坟。
在那座小城中,百里清身背十三把长刀,腰缠一条活扣锁链,用黑狗血大破土遁术,几乎将蔡紫冠逼至绝境。
后来蔡紫冠逃走,百里清又一路追击,追到了梁王墓中。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蔡紫冠盗掘他的祖坟,原来是为了找到梁王墓的线索。
而蔡紫冠盗掘梁王墓,则是因为,在这墓中藏有足以赈济九州灾民的粮草。
在梁王墓里,那少年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被打伤、被逼疯,浴血苦战。在那一瞬间,百里清已经原谅了他,并决心要追随他、保护他。
于是在那之后,他们并肩作战。
焚天之墓、普抱寺之乱、堕云峰决战,他一直站在蔡紫冠的身后。
那时百里清已经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可是他以为自己会在保护蔡紫冠的战斗中死去,于是每一战都打得更加拼命,以求死而无憾。
可是谁知,他竟活下来了。
活下来,于是有了更多的不舍,更多的变故。
他们最初相识,是百里清的祖坟被蔡紫冠私盗了。
在那座小城中,蔡紫冠一个托大,被百里清用黑狗血破了土遁术,又被他的一条活扣锁链、十三把长刀逼到险象环生。
后来蔡紫冠终于逃走,却给百里清一路追击,追到了焚天之墓。
在那里,蔡紫冠才发现,这青年捕快虽然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却也是个一片赤诚、侠骨柔肠的好汉。
只是那时,他们便已经知道,百里清命不长久。
后来的普抱寺之乱、堕云峰决战,百里清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蔡紫冠也曾将广来峰的法术相授,可是百里清却是个天生学不了神通的人。他根骨不佳,天生短命,却偏偏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看到百里清不把性命当一回事,蔡紫冠的心里矛盾重重,他不忍百里清就这样死去,可是生即乐生,死即乐死,却又是他一向的原则。
更何况,他也曾亲眼目睹,这世上所谓的长生之术、死而复生之术,无一例外,都是凶险万分,得不偿失。
可是谁知,百里清还是快要死了。
越临近他最后的日子,就有了越多的不舍,越多的变故。
“所以我说,你还是不了解我。”百里清冷冷地道。
他语气森寒,仿佛交手几招之后,连最后一点情义都已经割下。
蔡紫冠停在那儿,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将他击败,还是索性土遁离开,从此对他和玉娘敬而远之。
他的主意还未打定,另一边百里清却已经猛地将左手一张。
“天狗牙,咬!”
百里清的掌心缠着一枚犬牙吊坠,这一张开,登时放出白光。
蔡紫冠一愣,不知道百里清所持何物,又有何效,他所停立的那片土地已骤然开裂,“喀”的一声,一左一右,裂开两排石制的巨齿。
“你……”
蔡紫冠大吃一惊,身子一晃,差点摔下去,本能地往前一扑,趴在了上牙上。
“喀吧”一声,巨口猛然合上,两排牙齿轰然撞击,蔡紫冠闷哼一声,一挺身自巨齿间翻了出来,一时站立不稳,在地上滚了几步。
他的腰间见血,若不是及时以土遁术遁入石齿中,只怕要伤得更深。
“你居然得到了复国军的宝物?”
“答对了!”百里清大喝道,“天狗牙停——天狗牙咬!”
他一声大喝,蔡紫冠身后的巨口豁然消失;再一声大喝,蔡紫冠身下的地面蓦然间又已张口。
——这正是他试验而出的天狗牙的第一个用法。这宝物一经确定目标,便可以自动追击。但自动追击却又慢又钝,因此方便的时候,其实大可以随放随收,收了再放。
地面裂开,蔡紫冠刚好俯面向下,一眼看见下面的“永寂之境”登时知道不妙,左手在地上一拍,人虽往口中落去,手中却已握起了一杆斜生而出的青竹。
青竹宛如满月,“唰”的一声又将他斜斜弹起,“嗒”的一声,石齿闭上,青竹折断,蔡紫冠穿石而出,单手在地上一扣,“嗖”的一声,又钻入地下。
他的土遁日行千里,任何人的攻势一旦没有跟上,便会失去目标。
百里清单手倒提金河刀,凝神冷笑。
——天狗牙的第二个用法,自动追击时,巨口一张,其实完全可以将它当作开山分海的神器使用。
“哗”的一声,蔡紫冠的左前方忽又裂开,百里清纵身而起,掠过巨口时,身如陀螺一转,一刀便往巨口斩去。
巨口深处,蔡紫冠正因巨口分开,而自土中悬空而出,毫无借力之处。
百里清金刀如轮,当头斩下,蔡紫冠躲闪不及,后背正中——“啊”的一声,一个蔡紫冠落入“永寂之境”,另一个蔡紫冠却借势扑入旁边的土壁。
“呸,又是‘桃僵’!”百里清啐了一声,怒气冲冲。
这两人的打斗,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接。百里清忽然有了法宝相助,更是令“花”与小贺精神一振。
玉娘目光灼灼,左手死死地勾着右手的铁钩。
“看来这回,有得打了。”小贺两眼放光。
“花”默默点头,忽然伸手一指:“蔡紫冠开始反击了!”
百里清手提金刀,忽然感到一阵滞重。
低头一看,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垂下了许多丝丝缕缕的须子。
右手有,左手也有,须子垂到地上,立刻扎根到土里,越长越粗。百里清微微皱眉,信手一刀,将左手上的须子齐齐斩断,再回刀一转,又将右手的也都斩断。
“蔡紫冠!太小儿科了!”百里清笑道。
可是百里清往前一走,身子一个踉跄,却几乎摔倒。他抬起的脚上,须子更多,从鞋缝中钻出,已经纷纷扎入地下,一根根足有线香粗细。
“可恶。”
百里清跷起左脚,将脚下的须根割断,可是再想抬右脚,那只脚居然牢牢地长在了地上,再也抬不起分毫。
蔡紫冠在百里清身前不远处浮出地面,苦笑道:“这些天来,其实我也练了一些新的小玩意儿。这个叫做‘落地生根’,应该也还实用。”
百里清冷笑一声,蹲下身,一刀贴地平削,将右靴底的须根割断。紧接着他向前一扑,一个滚地筋斗,便施展地趟刀法……摔倒在地。他的后背生出许多须根,一下子扎入地下,将他狠狠地拽倒了。
“你他妈的,真烦!”百里清大喝一声,回手藏头裹脑地一刀,将背后的须根斩断,“噌”地跳起来,又向蔡紫冠扑去。
刀光将百里清周身罩住,密不透风,他就像一颗金色的光球,一边斩断身上没完没了的须根,一边向蔡紫冠滚滚碾压而至。
蔡紫冠两眼放光,一边看着他的来势,一面不住地向后退去。
——还有一招。
——百里清一定还有一招。
似乎谁都没注意到,玉娘不知不觉,已经往蔡紫冠的背后摸去。
她悄无声息,鬼魂般地来到蔡紫冠的退路上,两眼寒光闪闪,挽起右臂衣袖,将那乌黑带亮的铁钩垂在肋下。
蔡紫冠被百里清刀光逼迫,稀里糊涂地靠近了玉娘,整个后背都没有防备。
带着不怀好意的杀机,玉娘猛地直起腰来。
她这一挺身,小贺才发现玉娘的目的,不由大吃一惊:“小……”
可是他再示警,却已经没用了。玉娘一起身,便已一钩向蔡紫冠的后背狠狠捣去——
“蔡紫冠,我今天就为卞郎……”
玉娘那一钩几乎割破了蔡紫冠的衣衫,但就在这一刹那,蔡紫冠却像早有准备似的,忽然向旁边一转!
——他早就已经看到了玉娘的偷袭。
他向旁边一转,玉娘向前一冲,无遮无挡,便正撞上了百里清的金刀。
百里清正一刀砍下,这一刀势大力沉,瞄准的正是玉娘修长的脖颈,事发突然,他虽然大惊失色,但却已收手不及!
远远地,小贺发出一声惊呼。
现在能救玉娘的,根本就只有蔡紫冠。只有蔡紫冠出手拦刀——只要他出手拦刀,百里清就能顺手一刺,闯入他胸腹大开的门户。
——百里清当然早就已经看到了玉娘的偷袭。
——甚至连玉娘的这个行为,也都是他把蔡紫冠一点一点逼来,一步一步促成的。
“来吧,蔡紫冠!”百里清一刀斩落,眼角余光望向蔡紫冠,心中念道,“你最大的弱点其实就是玉娘,你亏她的,欠她的,你决不会让她这么死掉的!来救她吧,来让我把你一刀砍翻吧!”
可是蔡紫冠站在玉娘身旁,却好像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会救她的。”
——我知道你以为你知道我会救她的。
“我知道你即使明知道救了她,就会死了你,你也会来救她的!”
——我知道你以为你知道我即使明知道救了她,就会死了我,我也会来救她的。
“我决不会收回我的刀!”
——所以这就是你最后的绝招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几乎要溅出火星来。蔡紫冠的眼中毫无感情,百里清眼中的怒火猛地一跳,已成了惊恐。
百里清拼命向后面一拖刀,“嚓”的一声,刀尖掠过了玉娘的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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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呆呆地站在那。
她雪白的颈侧忽地裂开一道红线。然后“啪”的一声,一片血雾猛地从伤口中迸溅出来。血的冲击令玉娘向旁一个趔趄,一下子摔倒了。
两道人影闪电般冲来,小贺冰剑出鞘,一剑贴在玉娘的伤口上,止住了流血。
“花”伸手一抹,“浮尸花”效果作用,将她的伤口愈合。
治疗虽然及时,剧痛却分毫不少,玉娘摔倒在地,疼得浑身发抖。
“你……你为什么不救她!”百里清目眦尽裂。
“她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救她?”蔡紫冠毫不示弱地望着他,忽然冷笑起来,“咱们两个,到底谁不了解谁?”
百里清哑口无言,几乎抡起金河刀,要马上再战第二轮。
“别再胡闹了。”“花”忽然道,“这位卞夫人,她的伤势奇怪,我没办法让她痊愈。她的身体对我的‘浮尸花’像是有所抵抗。”
百里清吃了一惊,只见玉娘颈上的那一道血痕虽然变细了,但却仍不断有血渗出。
原来她先前被劫匪所伤,曾被葛小小那治伤更强的神通“好得快”治过,因此“浮尸花”的效果已经大大减弱。
百里清六神无主地问道:“治不好怎么办?”
“神通治不好,还有医术。”“花”看百里清方寸大乱,不禁一叹,“我们现在虽在阼州,但此去不远,就已经是雄州辛京。都城之中,圣手云集,我们马上过去治她的伤,应该不成问题。”
“花”说着,便将玉娘打横抱起,可是才一起身,就给百里清接了过去。
“我去。”百里清哽咽了一下,道,“我带她去求医!”
蔡紫冠冷笑着,没有说话。
“花”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是说,你一个人带她去?”
“我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水鸢号上是回不去了。”百里清一咬牙,森然道,“我带她去治伤——蔡紫冠,咱们两个没完,我在辛京等你!”
百里清抱着玉娘扬长而去,小贺叫了他两声,他却头也不回。
“喂,你走得这么慢,她死在路上怎么办?”蔡紫冠忽然叫道。
百里清顿了顿,显然被这个问题气得发抖:“那是我们的命!”
于是一同上路的人,终于少了第一个。
“蔡大哥你为什么不让着百里哥点?我觉得你过分了。”小贺愤愤不平。
蔡紫冠看他一眼,疲惫地笑了笑。
“我要是不把他逼狠点,他们两个的‘命’会等同一体么?”
小贺没想到他竟然想得这么深远,一下子愣住了。
“花”苦笑着摇头:“你就一副肩膀,何必把一切都扛上身?”
蔡紫冠哈哈大笑,耸了耸肩,似乎也并不觉得很沉:“走吧!这次我们打了个菩萨,丢了个人,却没起出一具尸王,已经亏了!”
“我却在想一件事。”“花”却道。
“什么?”
“我在想,春菩萨真是玉娘请来的么?”“花”沉吟道,“须知莫尖和莫断如果是艳尸的守护者,焉知他们不是专程回到迷魂谷的?若那样的话,他们先前又是为了什么出去?又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三个人望着这满目疮痍的战场,每个人心中挥之不去,不由都在问——
这迷魂谷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自己是和什么样的危险,擦肩而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