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和血吞伤(20)
百里清大吃一惊,他骑着鱼,在水中疾转两圈,湖水澄清,除了那几头在远处躲躲闪闪的锦鲤外,这小潭中确实毫无异状。
而就在这时,百里清忽然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那一拳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百里清眼冒金星,定睛一看,眼前却仍然没有半个人影。
“什么情况……”百里清皱起眉来。
这个念头才一想过,他握着大金子缰绳的手便猛地一震,一股大力传来,差点将他手中的缰绳夺走。
百里清奋力一夺,总算没给对方得手。
可是这么一乱,却也令大金子受惊,猛地一蹿,差点把百里清给闪了下去。在这一瞬间,百里清眼角的余光扫过,忽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仿佛握着一只手。
那是一只几乎完全透明的手,在水中只在某一个角度隐隐一现,仿佛是**制成。
百里清一颗心高高提起,往左右一看,身边还是没人。
他心念电转,不明白那只有半边脸的怪人是如何消失在水中的,才一抬头,却见眼前水波动荡,一瞬间忽然有几十只透明的拳头迎面而来。
百里清大骇,金刀一挥,狠狠一刀劈波回斩,可是拳头太多,他那一刀虽然斩碎三成,格开两成,却还有一半以上打在了他的身上。
百里清咬紧牙关,稍稍一侧脸,左脸上虽然挨了两记,但右脸却幸而毫发无损。
他的右眼眨也不眨,于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透明的拳头无论大小,打在他的身上,一颤之后,全都消失不见,居然真的是潭水凝成的。
他被拳头打得在大金子背上漂起,猛地一拽缰绳,才没掉下去。
——这些水拳虽然量多,但力道却并不很大。
百里清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愤怒,他猛地挥刀,在水中一通乱斩,可是刀过水无痕,那自然是毫无效果的。
“我就让你尝尝水滴石穿的厉害!”水中忽然有人清清楚楚地大笑。
又一轮的拳雨如期而至,劈头盖脸地打来,百里清被打了十几拳,斩了三刀;第三轮拳雨又来,百里清被打了几十拳,还了一刀;第四轮拳雨再至,百里清被打了近百拳,只能双手拉着大金子的缰绳,全无还手之力,周身酸痛。
疼痛在他身上越来越剧烈地蔓延开来。那些水拳虽然只是清水凝成,每一拳也都像只是七八岁的孩子打的,但一拳拳叠加起来,所造成的伤害却丝毫不亚于大人的一拳。
百里清身上只挨了一拳的地方还没什么,挨两拳的地方已经微痛,挨三拳的地方已经令人疼得皱眉,而挨了四拳的地方,却已经疼得骨头也像要断了。
而那个溶化在水中的半脸人,却还在一刻不停地一片拳、一片拳地打来。
“噗——”百里清向前一抢身,猛地吐出一口血。
血在潭水中慢慢散开,化成一片粉红。百里清浑身乏力,伏在鲤鱼背上奄奄一息。有一大片水拳正铺天盖地地打来,忽见他再无还手之力,也就全都消失不见。
大金子没有了操控者,也慢慢停了下来。它身旁忽然出现了一道慢慢扭动的水柱,在阳光下现出一个透明的人的轮廓来。
“任你狡计百出,在我的‘水镜’面前,还不是不堪一击?”那人只有半边脸,森然狞笑,“你若是老老实实地溺死,又何必多受这皮肉之苦?”
百里清勉强抬起头来,双目涣散,满是疑惑。
“我是复国军劳待思。”那半面人冷笑道,“你到阎王那里报到,可以跟他说,是弱水劳家的劳四杀了你的!”
百里清在水中无法说话,只得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伸出金河刀,用刀尖轻轻地碰了碰那个透明的人形。
清水凝成的人形稍微散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原样。
“遇上我的‘水镜’,你永无胜算!”劳待思看他愚昧,不由放声大笑,“不过你也不必难过,这并非是你无用,而是‘水镜’一经发作,便是无敌之效。你能用一尾鲤鱼破解它的两重效力,已经是万中无一了。”
百里清一手提刀,又分出两根手指牵着鲤鱼,空出来的一只手死死掩着喉咙,浑身抽搐,满脸悲愤地看着他。
“你这口气应该也差不多了……”劳待思对他这濒死的表情深感满意,“那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我的‘水镜’一向有三重效果,第一重是‘以镜鉴人’,任何人对我的攻势,我都可以以水反射。可是没想到你的刀有那么快,岸边那一下,我虽然挡下了你的刀,却还是被你的刀气所伤。”
百里清死死地握着金刀,手背上青筋暴起,令人不忍直视。
“第二重效果则是‘以镜溺人’,任何时候,只要你在水中投下倒影,就会被摄入水中,并且无法脱逃,直至溺死。不过‘以镜溺人’有个弊端,便是只对会照镜的人类有效,鱼虫鸟兽越是懵懂,越是例外,因此才会给你用一条鲤鱼侥幸破之。”
百里清掐着自己的咽喉,前仰后合,显然已近崩溃边缘。
“第三重效果则是‘以镜化我’!”劳待思眼看他撑不住了,连忙加快讲解,“我一经进入,便可与任何水液化为一体,这座小潭便是我,我便是这座小潭。在这座潭里,你躲到哪去,都会被我的水拳活活打死。”
百里清伏在大金子的背上,忽然止住了挣扎。他无力地低着头,慢慢地举起一只手来,拇指与食指相扣,比出一个“三”来。
“什么意思?”劳待思一愣。
百里清抬起头来,这样看来,原来他还远未到窒息的地步。虽然不能出声,但他嘴唇开合,还是明明白白地道:
“我——能——破——你——三——重——‘水’——‘镜’。”
劳待思大惊!
虽然不知道百里清有何打算,但在这一瞬间,他的水拳仍然猛地从四面八方打向百里清。可是“嗖”的一声,他却仍慢了一步,百里清一催大金子,已在那水拳的包围中猛地撞开一条路。
水拳虽多,却无法聚力,锦鲤把身一扭,已闪电般地冲向了小潭一角。
“你走不了!”
下一瞬间,在大金子前方,劳待思恼羞成怒,心随意转之际,又抢先凝出一片拳网。
百里清无声大笑,一手牵鱼,一手信手挥刀。
“抽刀断水,你能破我几拳!”
却见红光迸溅,澄清的潭水中,骤然炸开一片红雾,鲜血在潭水中滚滚漫开,肠肚飞舞,腥臭扑面而来。
百里清在一错身之际,已将潭中另外一条锦鲤剖腹。
“你干什么?”劳待思又惊又怒。
百里清却毫不留手,催动大金子,飞一般追上其余几条锦鲤,如例剖腹。
鱼性坚韧,虽被剖腹,却一时未死,在水潭中翻翻滚滚地挣扎,鲜血化开,肚肠四溢,更将潭底泥沙悉数搅起,一汪澄清的小潭,瞬间便已化为腥臭的血海。
“小潭便是你,你便是小潭。”百里清抽空跃出去换了一口气,虽又回到血海,却已胜券在握,“你就给我好好爽一爽这由里到外、无微不至的死鱼味吧。”
水波剧烈动荡,仿佛是劳待思的怒意与厌恶……以及一点点畏惧。
“百里清,你这个无赖!”
被自己的“以镜化我”坑了的劳待思,清清楚楚地感受着每一条柔软的鱼肠和每一粒粗糙的沙粒,虽然身经百战,他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那微妙的感觉,简直像是他的肠子缠着鱼的肠子,他的心脏上沾满沙子。
“百里清,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怒吼声中,劳待思再次放出了杀手锏,“天狗牙,吃!”
在一片赤红的血海中,百里清马上感受到了异样。
他胯下的大金子,背脊忽然一弓,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令他后颈发凉,他连忙起身一纵,整个人脱离了锦鲤。
“咔嗒”一声,锦鲤背上的巨口一口咬空,以毫厘之差,没将他的要害咬到。
百里清只觉毛骨悚然,不知什么时候,大金子的后背上多了一只巨口,那巨口横亘鲤鱼的背脊,以致当它张开的时候,大金子都像是折为两段了。
百里清脑中一闪,忽然又想到了他先前坠下山崖时,那离奇的化为一张大嘴的石头。
——这种怪事,又出现了!
“本来‘水镜’会留你一具全尸,但你既然负隅顽抗,那就尝尝‘天狗牙’的滋味!”劳待思疯狂地大笑道,“这个法宝会让你碰到的一切都变成天狗的巨口,将你咬烂嚼碎,吞入永寂之境!”
这人除了神通之外,竟还有法宝相助,百里清浮在水潭之中,简直无话可说。
忽然间,他腰部一痛。凝神一看,却见周遭的血水不知何时,已经凝成了两排整整齐齐的巨大牙齿,犬齿森森,正将他齐腰叼住。
百里清大骇,抬头向上望去,头顶上一片空蒙,再也不见水面、青天。
原来那什么“天狗牙”,竟然将潭水也化成了巨口,将他当头吃下,而他头顶上的那一片空蒙,想来便是吞咽之后的“永寂之境”。
那名字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去处,百里清心头一动,忽然间便有了一个计划。
“咕!”他将身一扭,一刀杵向咬着自己的“下牙”。
那巨齿也是由潭水凝成,虽然比劳待思的水拳硬得多,却也硬不过金河刀,“啪”的一声,便给敲落了。
百里清借机一沉,从断齿中滑脱,猛地向潭底坠去。
那潭水凝成的巨口不依不饶,一路咬着,“喀噔”、“喀噔”地追了过来。
“沙——”
百里清沉在潭底,双足站实,猛地将金刀一扬,“当”的一声,刀光大盛,将那水凝的巨口一下斩成两段。
水中卷起一道漩涡,那巨口消失不见。
“没用的!”劳待思在血海中说,“你永远都杀不死这张巨口,天涯海角,它也会把你给吞了!”
百里清仰望着那地狱一般污浊的血海,无声地微微一笑。
然后,他便低下头来,凝神戒备。
——来了!
他脚下的潭底蓦然裂开,一张石制的巨口猛然张开,向他的双脚咬去!
可是百里清却显然早有准备,几乎就在巨口现形的那一瞬间,他两脚一分,一脚支其上颚,一脚支其下颚,已将那巨口给撑住了。
巨口大张着,好一会儿没有反应,好像被这奇怪的结果给惊呆了。
——然后,那巨口暴涨!
原本只是一个三尺多宽的巨口,这时忽然再张,好像要将嘴角硬生生地撕裂,这巨口在一瞬间,已扩为八尺有余。
……百里清两腿一张,借势拉开一字马,继续给它撑着。
巨口简直被他的胡搅蛮缠气疯了,“呼啦”一声,已经张开到丈二的宽度。这回百里清无论如何,腿不够长,终于坠入它的口中。
可是“叮”的一声,金河刀刀尖刺入它的上颚,刀攥刺入它的下颚。
百里清双手高举金河刀,整个人吊在它的双齿之间。金河刀被他催力灌注,长达一丈三,又将它顶住了。
“来吧。”百里清凶狠地道,“看看是你先完蛋,还是我先完蛋。”
潭底剧烈震动,那巨口恼怒起来,不断扩大。
百里清全力灌注,将金河刀越伸越长。人与法宝的对峙凶险万分,百里清两眉倒竖,血灌瞳仁,气力稍有不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他要赢,却不是要赢过这张无知无觉的巨口!
巨口大张,喉下的“永寂之境”宛如无底深渊,一经打开,小潭的血水登时如同水缸的缸底脱落,猛地向下灌入!
“你就是小潭,小潭就是你!”百里清拦在巨口的齿间,被血水巨力冲刷,两臂剧痛,心中发狠,强忍着叫道,“那你就给我滚入永寂之境,永远化作一潭死水吧!”
他赌的,是劳待思会在他支撑不住之前,先被巨口吞噬!
隐约中,他果然听到了劳待思的惨叫:“天狗牙!天狗牙……收……”
第一声“天狗牙”仿佛还在头顶;第二声“天狗牙”,就已在百里清的耳边;而那一声“收”,则远远地从百里清的身下传出,仿佛从永寂之境悠悠飘起。
潭水已近干涸,那巨口微微一震,忽然消失不见。百里清手上一轻,发现自己伏在一片狼藉的小潭潭底,而小潭不过十几步大小,自己已经恢复了原样。
这小小的水坑简直如龙潭虎穴,百里清几番死里逃生,早已是筋疲力尽。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刚想爬出潭去,忽听外面呼声叱咤,蔡紫冠等人显然在与人动手,不知怎么,他忽然犹豫了一下。
——他本来就没有神通,解决了自己的对手已是九死一生,既已没有拖人后腿,则又何必再逞强出头,还去帮人?
——更何况复国军在此重兵埋伏,显然势在必得,若是每一个都像劳待思那么难缠,只怕蔡紫冠等人还真是凶多吉少,而若是蔡紫冠因此死了,他是不是也算对玉娘有个交代了?
百里清犹豫了一下,终于就在小潭底下藏好身,手里抓着金刀,默默祝祷。
“你……死了,我为你报仇。”
那懦弱与卑鄙令他无地自容,而这自欺欺人更令他又羞又恨,百里清蜷身在地,一拳狠狠地捶上自己的头顶。
手尖刺痛,他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百里清一愣,随手将那东西从发髻上解下,竟是一枚以青线穿挂的巨大犬齿。
“该不会是,天狗……牙?”百里清简直难以置信。
原来劳待思因为使用“以镜化我”,化为潭水,便无手无脚,为了以防万一,也将这法宝投入水中,方便使用。谁知真的用了之后,他自己被百里清灌入天狗牙的“永寂之境”,而这宝物随水注下,却给缠在了百里清的头上。
“天狗牙,咬。”百里清试着指挥道。
犬齿白光一闪,百里清眼前的山崖上忽然碎石簌簌,张开了一张口。
“天狗牙,收。”
那山崖上的巨口登时消失不见。
百里清不觉兴奋起来。他一向没有神通,金河刀又只是件方便砍杀的兵刃而已,这时忽然得了这么一个有趣的玩意儿,不由便在小潭中反复试验,玩得花样百出——直到春菩萨忽至,将他拖入十二重梦境。
又直到蔡紫冠赶来,将他救出生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