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和血吞伤(19)
先前,百里清率先在洞口受到攻击。
他离奇地被一小股山泉淹溺,从山崖上一路下坠,惊骇莫名。只觉逝水滔滔,身不由己,几次险些在岩壁上撞个粉身碎骨。
“扑通”一声,他掉入了石壁下那个小潭。
潭水深不见底,百里清头晕脑胀,已经连呛了几口水,刚才落下时,他不断以金刀开路,双臂这时酸麻无力,几乎连刀都握不住了,这时他便只得以脚踩水,向上浮去。可是游了许久,却仍然不到水面。
百里清眼前一阵阵发黑,胸膛憋得几乎塌了下去,肺部几次抽搐,几乎就憋不住这一口气了。
——不对!
——这潭水绝对没有这么深……
百里清在水中停下来,勉强向上望去,青白的天光从头顶上照下来,水面仿佛就在他上方一丈左右的距离。
那小潭不过是由涓滴之流汇聚而成,百里清先前也曾留意过,最深处也不过是没膝而已,现在怎么会把一个大活人浸在水中,还有一丈以上的余量呢?
——所以他现在绝非是简单的溺水,而是在被某种神通所攻击着。
百里清咬紧牙关,只觉得心脏越跳越急,几乎要破腔而出,脑中轰轰作响,鼻中一股铁锈味越来越重,连忙集中精神去想呼吸之事。
回想他在山崖上时,第一次被卷入水中,那时他被激流裹挟,撞上巨岩,用刀一挡,整个人翻上去,这才暂时脱险,可见缓慢的游动虽然不能让他浮出水面,但剧烈的“撞击”却可能让他脱困。
百里清将金刀竖直倒握于手,猛一催力,“咕”的一声,金河刀刀身暴涨,笔直地向下扎去。紧接着刀身一震,刀尖扎入潭底后,将他猛地向上推起。
百里清抬起头来——他和水面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
暴涨的金河刀带着他,如同硬弩射出,去势奇快。迎面而来的水压撞得他头脸生疼,他不断地上升,不断地逼近水面!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那一丈的距离。
没有空气,无法呼吸!
百里清咬紧牙关,身体的抽搐越来越厉害,即使明知于事无补,他也几乎忍不住要张开嘴,哪怕做一个“呼吸”的动作。
他心神稍一涣散,金河刀立刻光芒消尽,又变回普通的朴刀长短。
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在水中再抽搐几下,意识模糊,缓缓向下沉去。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水流骤然剧烈激荡。
百里清模模糊糊,腰间遽然一痛,神志不由稍稍清醒,才一睁眼,忽然间“哗啦”一声,他已经跃出水面。
百里清又惊又喜,马上张口呼吸。
清冷的空气吸入体内,整个人死而复生,这简直比世间最美的享受还要舒畅几分。百里清欣喜若狂,可是还来不及喘第二口气,整个人已不由自主地在空中转了半个圈。
这一转,他便已是俯面朝下,于是他看见——
在他身下三尺之处,那湛清的小潭波光粼粼,锦鲤低翔,水面上倒映着青天白云,水下再有两尺左右,便是布满卵石与青泥的潭底。
于是突然间,他又已身处水下三尺之处!
潭水冰冷,水面如镜,倒映着青天白云,水面向上千尺开外,是真实的湛湛晴空。
他的第二口气还没换上来,差点又把自己呛死。
百里清又急又怒,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眼前金光闪闪,已有一头锦鳞怪兽,摇头摆尾,张开圆圆的巨口向他猛扑过来。
百里清大骇,稍一辨认,却发现那怪兽似曾相识,原来正是先前所见的潭中鲤鱼。
只是这时看来,那几寸长的鱼却大如巨船。
——至少现在可以肯定,他在水中时,是变得小了!
那条鲤鱼劈波分水,一张口便向百里清咬来,百里清刚才得一喘息,虽然仍觉气闷,却早就又有一战之力,见它来势汹汹,猛一踩水,便向旁边闪去。
蓦然间,身后冲击又至,百里清左腿一痛,一股大力涌来几乎将他扯断。
原来是另一条鲤鱼从他背后游来,一口叼住了他。百里清大吃一惊,金河刀几乎脱手坠下,连忙握紧了,那鲤鱼已带着他猛地往潭底潜去。
从那鲤鱼的尾后望去,另外几条鱼也摇头摆尾地赶来。
原来它们是将自己当成了食物,以致上天入地,你争我夺。百里清心念电转,一瞬间已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不由又惊又喜。
猛一躬身,他已自鲤鱼的口中弯下腰来,探身到了它的颚下。
金河刀刀光一展,刺入鱼颚。那鲤鱼正为捕食成功而洋洋自得,忽然吃痛,不由张开口来。百里清脱困,顺着水流往外一漂,一伸手,便已挽住了它的须子。
鱼须专为探查水流而生,一旦受制,鲤鱼立刻疯狂扭动,百里清垂在它颚下,左手把稳身形,右手向上一刺,又给了它一刀。
这鲤鱼痛极,本能地不再向下,而向水面蹿去。
“哗啦”一声,百里清给那鲤鱼带着,又已跃出水面。
手一滑,那尾鲤鱼已经脱手而去,百里清身量如常,腾在空中深吸一口气——
然后,一瞬间又回到了水下。
百里清第四次入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这一口气吸得绵长充足,已经足可以让他充分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他知道的是,自己正被一种异常难缠的御水神通所攻击着。
这种神通可以将他在一瞬间就“吸”入水中,而一旦入水,他的身材大小又会相应地发生变化,令一点点水也能变成将他彻底溺毙的无底深渊。
幸好这神通只是对他本人有用。因此他虽然变小了,但小潭中的鲤鱼却都保持了原样,以致将他当作饵食争夺。那神通似乎通过某种限制,令他很难凭自己的力量浮出水面,可是如果借助鱼的力量,却可以轻易突破。
只是突破水面之后,他就会变回原样,而鱼仍然保持原本大小。所以先后两次,一旦出水便会人鱼分离,以致他又回到水中。
想清楚这些后,百里清马上向一群鲤鱼游去。
——水中作战,当务之急乃是能够呼吸,他必须先捉一条鱼,好保证自己能随时浮出水面。
鲤鱼全是过目即忘的脑子,连续有两头吃过亏,仍然不以为意。一见这“小虫”居然自己送上门来,立刻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
百里清又好气又好笑,金刀一挥逼退了两条较小的,眼看着最大的那头过来,仍是轻轻一闪,金刀刀攥一刺,便刺入它的口中,在它的颚下开了个洞。
鲤鱼吃痛,转身想跑,却已经晚了。百里清事先撕下衣襟,拧成了绳索套在刀攥上。刀攥一经刺过,登时将绳索也穿了过去。
百里清快手一挽,绳索内外连接,已成了个甩不脱的缰绳。
“带我上去!”
百里清金刀在鲤鱼的肚皮上一刺,那鱼痛得立刻向上一蹿,“啪”地跳出水面。
百里清立刻变大,手中的缰绳虽然变得细得可怜,但毕竟还穿着那鱼。百里清一边挽着鱼,一边大口呼吸,一瞬之后,又和鱼一起回到水中。
这一回,百里清又有发现。
在跃出水面的那一瞬间,他隐隐听到了一声惊奇的低呼,迅速扫视四周,已在水潭边的一块青岩背后,看到一个人的一角身影。
那人戴着头巾,匆忙间,虽然难以分辨其面目,但那人既不是蔡紫冠等人,又出现在这是非之地,自然便是敌人了!
百里清被他用一泓山泉、一潭碧水整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见了真人,登时怒从心起。他强压杀机,在潭中兜了两圈,确保对那鲤鱼的驾驭已经如臂使指,进退由心。
岸边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响,透过水面,那个人已经来到了潭边。
百里清从水底望上去,这时候看去,那人大得犹如巨怪,巍峨高耸,因此他包着头脸的样子才更显诡异。
黑色的头巾严严实实地包着他的脸,只在右颊露出一只眼睛,闪闪发光。
“大金子!”百里清在心里已经给这鱼起了名字,“给我冲!”
“哗啦”一声,大金子迎着那蒙面人第二次跃出水面,百里清蓄谋已久,一出水面,立时就向那人单手挥刀,“呼”的一声,金光万道,如旭日骄阳,金河刀骤然变长,向那人头顶落下。
那人吃了一惊,只木讷地一抬头——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背后忽然水光四溅。水光中,一个白衣长臂的青年,手提一口烈日一般的金刀,纵身一跃,也向百里清砍来。
百里清大吃一惊,双刀相撞,“锵”的一声,他又已回到了水里去。
“那……那个人是谁?”
百里清方寸大乱,他刚才的金河刀只需再落下三分,便可将来人的人头砍落,可是那一瞬间,蒙面人背后跳出的青年,那打扮、那金刀,怎么活脱脱就是他自己?
“百里清?你居然没死?”岸边那蒙面人因为黑布遮挡,声音显得很闷,“原来……原来是这几条鱼坏了事?”
他见微知着,反应也算是快的了,百里清在水里骑鱼纵横,知道他难以对付,若不慌乱,自己没有胜算,因此虽处下风,却也立刻给他来了个不雅的手势。
那人果然给他气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吸气的时候,他的头部不由稍稍向后仰了一下。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使得他的头巾整个裂开了。
“嘶”的一声,黑色的头巾分成两片,从那人的头上滑落。
“原来刚才那一下,至少刀气还是扫着了他的。”百里清心中略感欣慰,“下一次出水,不管谁拦着,我保证要了他的命!”
他抬头间,只一眼,忽然一阵恶寒。
头巾滑落,露出了那个人的脸——一张,不,半张,极其恐怖的脸。
右边的脸平凡无奇,是一个普通的青年男子的脸,但左半边脸却是“没有”的:眉毛、眼睛甚至是左半个鼻子、左半张嘴,统统都是没有的!
那个人的左半边脸一片平滑——光滑得令人恶心。
就仿佛是有人沿着他从眉心到人中、到下颌,画下了一条中线,将他的脸做了区分,然后把左半边完全切除、抹平了一样。然后刚好有一道血痕慢慢从他的颅顶流下,笔直地穿过眉心,贴着他半边鼻子,流过他的双唇……还真的给他画出了一条线。
百里清在水底,又是恶心,又是好笑,咕嘟嘟地吐了个泡泡。
那个人森然看着百里清,又羞又怒,他明确地知道,百里清为他的样子笑了。
“我……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恨声道。伸手在脖子上扯下什么,扬手扔入水里,然后一抬腿,就走进了水潭。
几尾锦鲤被他惊动,猛地向后退去。百里清吃了一惊,虽然想要激怒这个半面人,但还真没想到会把他激得直接下水。
那人在水中越走越深,慢慢地没入到不及两尺的潭水中去。
涟漪散开,水面上漂浮着他的黑衣。而这个只有半边脸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彻底溶化在了水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