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府。
俞承亥立在长栏前,摆弄着悬挂笼中的鸟儿,嘴角含着淡淡笑意。
脚步匆匆,他听得仔细,但也只是听着,目光依然看着笼着被他逗得到处飞又无处可逃的鸟儿。
来人跪首在地,恭敬道:“奴拜见世子。”
俞承亥“嗯”里一声,继续逗弄着。
“启禀世子,王刚刚下了旨意,世子凡三日后出征边境。”
逗弄鸟儿的长竹条停住,俞承亥侧目看向地上那人:“事情经过。”
那人被他看的全身发寒,颤栗地不敢看他:“午后世子凡同公子琰一起去了裕成殿,后来公子琰先出来,世子凡后出...没过多久,圣旨就下来了。奴听说,是世子凡亲自请命出征的。”
俞承亥冷笑出声:“自请出征?俞锦凡,你好大的一步棋!”
“叽叽喳喳...”笼中鸟儿依旧叫着。
他抬目,目光落在那只小鸟身上,双眸阴沉:“休想。”说罢,长竹条准准恨恨地刺入笼中鸟儿的身体,鸟叫声顿停。
槿央宫,送走南楚王,佟夫人立在门边,沉思不语。
浣湘偷偷看了她数次,终是忍不住好奇地小声问道:“夫人当真肯世子去那边境?”
佟夫人瞧了她一眼,垂下眸子道:“你没听王刚刚说什么吗?这次锦凡若能凯旋归来,那皇位他便是坐定了。”
“可边境凶险,万一——”
“没有万一!”佟夫人冷然道,惊地浣湘赶忙垂首跪地,不敢再说话。再抬起头,佟夫人脸上依旧温温柔柔的优雅,她理了理衣服,淡淡道:“把本宫新缝制的那套长裙准备一下,等等送到永安宫去。”
浣湘闻言一愣,诧异地抬眸看她。
佟夫人转过身子,轻悠悠地叹息:“是我亏欠她的。”
永安府。
浣湘到的时候,敏赫正在侍候俞锦凡沐浴。隔着层层纱幔,她垂首屈膝在外:“世子万福。”
敏赫迎了出来,笑盈盈的:“浣湘姐姐快起来,世子正在沐浴,有何事你和我说便是。”
浣湘看是她,脸上也有笑意,把手中东西捧起:“夫人几日前亲手做了套华服,命奴送来给世子。”
“夫人用心了。”敏赫笑道,接过她手中的物品,眼珠子悄然转动,试探闻讯:“除了这衣物,夫人可还有其他交代。”
浣湘看了纱幔里的影子一眼,颔首道:“夫人让奴转告世子,边境险恶,定要小心,她等着世子凯旋归来。”
“夫人没有责备?”敏赫惊疑。
浣湘摇首,清楚她的疑虑,犹豫片刻,轻轻掀开华服上盖着的锦布,颜色清雅的衣角露出,绣着清莲。
敏赫一惊,险些叫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夫人是何意?”
浣湘抿了抿唇,叹息道:“夫人是心疼世子的。”说罢,推了推那套华服:“你拿去给世子看了,她定明白夫人心意。”
敏赫轻咬下唇,最终点了下头,捧着华服奉进纱幔。
“母妃可是传我过去?”微微后仰躺在浴桶之中,俞锦凡闭着双目幽幽问道,眉头已是锁着。
“世子看看这个?”敏赫轻笑道。
俞锦凡闻言,懒懒地睁开眼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向她手中的物品,顿时愣住。
“世子,这是夫人亲手缝制的。”敏赫说明道,又把佟夫人让浣湘转达的话说了。
俞锦凡眼中似有恍惚,沉默许久,她闭上眼,道:“让浣湘回去复命吧。”
敏赫犹豫道:“世子没有话要传给夫人?”
俞锦凡却是说:“衣服就放这吧。”
敏赫垂目看了眼手中华服,小心放在一旁,掀开帘子去送浣湘。
把人送出府外,敏赫折返回来,刚掀帘入内,就见俞锦凡从浴桶中站了起来,身形纤长妙曼,肤若美瓷。
“锦布。”
从呆楞中回神,敏赫急忙垂下眸子,拿了屏风上的锦布双手奉上。等俞锦凡接过,她又折到屏风处取了要换上的私服。
长腿带起点点水花从水中迈出,白皙的双脚踩着洁净点毯上,俞锦凡用锦布擦去身上的水渍,垂首扫了眼敏赫双手奉上的私服,拿其中一件亵衣换上,再伸向衣服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竟赤脚往着刚刚送来的华服走去。
敏赫诧异地抬头,见他动作,要出口的疑问顿住。
掀开锦布,华服展露,色泽清雅,纹路秀美。俞锦凡眼中闪过落寞,修长的指腹沿着花纹抚过。“敏赫,帮我更衣。”他淡淡开口,转头对敏赫蓦然一笑。
敏赫被那突然的笑靥震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华服展开,水袖套进素手,一件件锦衣被穿上,敏赫半蹲着身子,为俞锦凡系好藕色腰带,把那衣袖裙角理平,才站了起来,望着面前的俞锦凡,不由有些痴了。
俞锦凡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而是提着裙摆赤足走到古铜镜前。橙黄色的镜面里,清莲藕色锦衣上衫,配着色系偏浅一分的素色百摺罗裙,外面罩着一层青色薄丝罗纱,那领口处和腰带上,绣着细碎小花,一朵朵点缀着,清雅秀丽。姣好的面容配着这秀丽的锦裙,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而如脂,唇如丹果,加之如瀑长发,万种风情尽生。
盯着镜中的镜子久久失神,俞锦凡抬起手,一缕黑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敏赫,我好看吗?”她突然问道,转过头来,笑盈盈地望着敏赫。
“好,好看。”敏赫应道,看着她脸上秀美的笑靥,心口发酸。
“这还是我第一次穿女装呢。”俞锦凡叹道,抬手爱惜地摸过身上的衣服,眼底无奈更浓:“明明女儿身,偏偏扮男儿。”
敏赫见不得她难过,轻声唤道:“世子——”
俞锦凡抬手:“我无碍。”
敏赫咬着下唇,心里对她千万分的心疼。
“敏赫,帮我换下吧。”半晌,俞锦凡道,依依不舍地从镜中收回目光。
私服换裙裳,镜中又是赢弱男儿装,俞锦凡只是扫了一眼就不愿再看,目光落在被敏赫小心翼翼叠好的裙裳上,她沉目道:“压在随行的箱底里,莫要被人发现了。”
“是。”敏赫道,珍贵如宝地收好。
明月高照,离南楚国都遥远的北真公主殿里,沈蕊彻底失了眠。
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翻被起身,换了套轻便私服,趁着月色无人,悄然翻墙离了宫殿。
北真部落向来平和热闹,夜市更是一大特色。灯笼挂满长街,小吃摆满街头,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坐,喝酒说笑,离远些的空地上,玩乐的人群围着篝火,高唱着民族歌曲,个个脸上洋溢开心。
沈蕊在房檐屋顶上坐着,望着下方热闹自在,脸上愁闷渐消。“对酒当歌,潇洒一世!”她对着明月笑道,端起路上买的酒,仰首就灌了一半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彻底深了,夜市也渐渐静了下去。沈蕊坐了起来,扶着空了的酒坛望着下方灯火消去,勾唇一笑,跃身跳下屋檐。
翌日天明,碧町循着平日的时间敲响宫门。意外地,室内安静,没有半点回应。
蔓昭端来侍奉洗漱的物品,见她还站在门外,惊异道:“主子还没醒?”
碧町却是眉头微锁,不等蔓昭反应,蓦然推开宫门。
“姐姐!”蔓昭惊呼,虽然平日公主待她们极好,但如此失礼数还是从未有过。
碧町没有理会她,而是径自迈入宫殿,往着主室去。
蔓昭受惊不小,慌乱地追了上去,全然忘了手中端着东西,水漫过盆面,撒了一身。“姐姐,你这是——”出口的话在看到床上空荡后顿住,蔓昭诧异地环顾四下,还是不见公主身影,诧异道:“主子呢?”
碧町脸色苍白的咬着下唇,手上拿着的皮卷捏出痕迹。
母亲亲启。
背面写着四个狂草大字的皮卷被送到首领夫人手中,南弦慌神地打开皮卷,便见女儿字迹清晰:解铃还需系铃,成婚之日为期,定平安归来,勿念。
“这孩子...”南弦揉着发疼的脑袋,无奈十分。
侍女简颐赶忙帮她按着,宽慰道:“夫人,些许公主只是贪玩,出去几日便会回来。”
南弦摇着脑袋,十月怀胎,膝下长大,她太清楚自己这个女儿,更清楚她这句‘解铃’是何意。“边关险恶,我担心她的安危...”南弦叹道,心神难安。
下侧碧町跪首,自请道:“夫人,奴请命出宫,寻回公主。”
蔓昭见状,想也不想跟着跪下:“蔓昭也要去寻公主,请夫人准予。”
南弦抬目看两人,碧町擅长医理,蔓昭功夫了得,两人又是自小陪着沈蕊身边的...若是有她们陪着,周全许多。如此思虑,南弦颔首道:“你们沿着边境寻去,定能寻到慕儿。”顿了顿,她又说:“若她肯与你们回来最好,若是劝说不了...你们便在身侧陪着,务必保她安全。”
南楚强而有礼,猖平蛮虐好恶。
北真部落地处北境偏东,离着北部的猖平实则只隔两座南楚小城丘阳、临门。
这便是北真为何归与南楚的原因,若是南楚边境不保,北真部落的生活也将不再平静!
战乱发生于丘阳以西,她需穿过临门、丘阳,才可抵达战场。沈蕊心里思量着行走路线,骑在马上望着两边生活安乐的北真百姓,心中想法更加坚定。
执鞭策马,天亮时分,她已然出了侗赛城,往着战乱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