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生肘腋,全场为之震惊,枯叶老儿掌势一缓,柯玥借机跃退两丈多远,横剑在胸,微微喘息。来人俱是身穿疾装,黑巾覆面,只听得院落中轰然几声巨响,顷刻间砂砾风卷,紫烟弥漫,群豪应变不及,场面登时变得失控,院中千余人叫的叫,逃的逃,仿佛那紫霞噬魂散是生化毒气,全往破空之处乱跑,中招倒地的人连声音都没发出一丝半点,立时倒地微微抽搐,再也动弹不得。
不过眨眼的工夫,院中已再无正邪之分,到了此时,当真是人人奋勇争先,唯恐落后。但人数毕竟过多,原本不动如山的群豪顿时炸了锅,哭嚎与怒吼混作一团,也不知谁先找到的院门,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司徒女魔来了!快逃啊!”未被波及的群豪争先恐后地涌出院落,慌不择路连滚带爬,没命似得往外逃。
我纵目四眺,在黑压压的人丛里极力搜寻那抹紫影,胸口无端地陷入一片闷窒,大脑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刚转身奔出两步,眼前人影一晃,赫见白日里问过路的少年乞丐,正悄儿没声地出现在我面前,见我挺剑欲刺,往后飞退出几步,急道:“想要脱身,便随我前来!”
有些愕然,我扭头扫了几眼浓雾氤氲的小院,正见枯叶神君一双肉掌齐发,将周身毒雾轰出两尺方圆,隐现怒容的双目,正隔着弥天般的紫雾,直刺刺地看进我眼底。
眼看会合的希望已告破灭,我一咬牙,颤声道:“走!
冷不丁一转头,瞥见蜿蜒交错的一线火光自稀薄的松林外飞速涌来,陡觉腰间一紧,竟被他抱了个满怀,惊愕之下,刚要张嘴要质问,却听他沉声道:“请姑娘忍耐少时,不出片刻便到。”
我下意识的伸手抵在他肩上,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此人身法虽不甚高明,发足却快若鬼魅,我挑挑眉,心中越发感到好奇。按理说,像我这等众矢之的,窥探正派隐情已犯了武林中的大忌,纵使有高人素喜狂浪之人,却也不见得会在冒着风险的前提下,甘与天下武林为敌。在我列出的数条可能性里,此刻助我的幕后,身份只怕与神宫有染。
那人带着我绕过几丛假山,从后墙的角门逃脱,等到穿出松林,后院出现一曲长廊,菊花池里,清水石边,零落着几栋素雅的轩房,与正殿雄浑的建筑差相仿佛。两人身形方自落地,那乞丐将我快速引入花厅,屏退了放哨的几个黑衣人,抱拳道:“首座正在密室相候,少主请便吧。”
首座?
我蓦地惊觉,将这句话的关键信息翻来覆去咀嚼了好几遍,心中刚有一个大致的轮廓,见他忽将壁上的中堂掀起,信手扳落一具石蛇恶人像,那洁白的墙面上,竟立时应声裂开了一重门户。
我深吸一口气,当先跨入暗门。里间是一条青砖砌成的甬道,两旁嵌着碧惨惨的铜灯,斜向下方扩延开来。经过几次折转,周遭景物已然瞬变,我眯着双眼,四下打量一圈,但见偌大的厅堂中,设了一方垂纱炕榻,三五盏绛纱宫灯高悬四壁,照得一室通明。虽说潭州一代多建吊角楼,未同西北一般有地窖之设,但这座密室似是俱以石料所砌,防噪防潮,当是前人所建,上以粗陋轩房覆遮,倒是十分隐密的所在。
缓缓走向两盏绛纱宫灯的边缘,我垂目浅浅沉吟,无意间,发觉墙角立着一樽水镜,镜台左右设有长柜,弥漫着脂粉以及丹寇的甜腻。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到镜中映着一抹淡紫衣影,身量纤弱,婀娜出挑,偏生面部线条透着近乎悍厉的冷硬,分明是易容过后的自己。
蓦地,我视线飞速聚焦在身后一团辉芒上,隐隐间,甚至连利刃穿空的月白色气旋都捕捉得一清二楚,心念方转,那逼人的杀气,已如针尖般当头倾落。本能般的,我不及回看,提运溯玉真气的当儿,掌中短兵贴着肩胛反手死挡。那人忽遭阻截,见我竟连身形都未曾动过分毫,目中怒火倏盛,陡然一翻腕子,剑锋下抹,循着短兵血槽趁隙滑落,直取我后腰悬枢穴,眼见剑路奇诡,牵引得气息略略歪斜,竟而施出了江湖客最惯用的杀招。
我不由心头火起,剑锷趁势下格,只听一阵金铁交鸣,身后利剑陡被震得弯曲过半,攻势登时迸散。那人直似早有预判,乘我体势用老的当口,左肘立沉分许,掌劲贯透五指,直冲我下颔扇来,看情形,似乎妄图结结实实甩我一耳刮子。
我偏头险险避过,见他掌势不收反近,复又来擒我左肩。立时屈膝后滑半步,短剑折腰后掠,径刺他左手掌心,那人见我使得纯是刺戳之劲,左掌忙不迭地缩回肋下,仗以长兵之利,当胸平剑压腕,意图逼我撤剑。
浑厚的溯玉真气轰然而出,我一抖握柄磕飞他剑脊,锋刃贴臂上掠,径取来人左颈,那人险些着了道儿,仓惶缩臂一绞,荡开我攻势,目中神色已由震怒变为震惊。不等他施出下招,我反身霍然逼将过去,剑身贯注六成内劲,挟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柯玥自创的剑法“回风止戈”应手而出,剑尖应该自左而右,由中宫反手上挑,继而挺剑下刺,那人似乎通晓各家剑法,身形微动,已先截至左方,我冷笑道:“错了!”剑到中途,倏然一变,改刺他右肩,那人回剑不及,右脚踏案轻纵,身形倏然拔高尺许,半抹锋锐的剑气,便贴着他脚底堪堪掠过。
黑衣人神色大为惊异,长剑曳成一道银虹、首尾相衔,滴水不透,此人剑法虽怪,但使的却是近似于武当及峨眉一脉的正宗剑术,纵然短时间内不敢放手恣意抢攻,但用来对敌却是游刃有余。我念着柯玥,不愿再做夹缠,一路连攻带守,留心观察,只觉这蒙面人剑法好似博采各家,但每一招又与正常剑法截然相反。与之斗了近五十余招,竟又感觉到他剑路颇为眼熟,心思方定,剑路下封,将他逼出三丈开外,冷声道:“你是神宫弟子!”
那人面色冰冷,仿佛万事都与他无关的模样,托着尖亢又嘶哑的嗓音,怪笑几声,一口长剑疾如擎电,又向我面门挑落。双剑寒芒交错的一瞬,我探臂径取他风府穴,那人迎着我的剑势,黑色短袍迎风四散,寒锋已然贴着自己肋下,竟不管不顾,霜雪似的剑芒信手飞刺,同样借惊人的腰肌之力展臂抢攻,顷刻间犹如寒风卷帘,中途摇刃上挑,手法极为刁钻。
我暗运内力,借势稍退半步,觑准来势磕偏他近身寒锋,左手化指成剑,斜划向他左手脉门。此人到底是是惊弓之鸟,百忙中霜弧旋出,仍是险中求胜之式。我左脚屈膝飞起,轻点廊柱,凌空踢开半截剑身,短剑凌空下刺,疾如鹰隼。那人面上掠过一丝骇然,身形凭空拔起数尺,点苍派镇山剑法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中第一着“春风初动”应收而出,剑刃颤若蜓翅,后着源源倾泻,森冷恍如万里霜雪。
适才一剑原本便极为冒险,不料一击不中,反被他压制,两人俱是脚不沾地,剑刃飞白。我不甘被制,一抖手,玉箫瓶颈三式接踵刺出,霜锋抡起皎月似的光华,径朝对方喉际倾泄。
那人避无可避,碍在前招已然用老,三尺青峰立时变得溃不成军,原本汹涌如潮的剑势竟嘎然顿止。我心头不禁一跳,这三剑若然悉数刺实,此人定是穿喉而过的收场,那少年乞丐既将我引至此处,倒也绝非心存不轨之辈,我若失手错杀此人,岂非可笑?但此刻三剑并发,收势已然不及!
那人骇叫一声,声音竟灵脆甜美的吓人,我三剑出手,已是追悔莫及,万万料想不到就在瞬息之间,眼前素影一闪,恰在剑喉相抵的缝隙中掠过,将那人瞬势拎走。我竭力敛回剑劲,被这突如其来的素影吓得险些怔住,本能地身子向后倒翻,陡然一个空心筋斗,稳稳地落在地上。
惊疑之余,瞥见帘幙微动的玉石桌前,坐着个环抱双腿的娇美女子,在妖娆之下,掩盖不了倾世的美丽,淡淡的脂粉下,似乎仍见红晕的羞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生出心堵的感觉,只觉得看到她,便如同中了巫蛊,胸臆不觉涌起几分怪异的怜惜感,却又与当日见到柯玥时的依赖截然不同。
“你是……”我沉吟片刻,只盼着对面能快些接过话头,一晃眼,见方才同我交过手的少女,已扶剑俏立在她身后,覆面黑巾之下细喘微微,目中仿佛犹有余悸。
“丛人只说你记忆尽失,连武功亦曾忘得一干二净,现下瞧见你这般模样,也由不得我不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