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院外巷林深处隐然传来几下凌乱的脚步声,夹携着醉醺醺的小曲唱辞,俨然正在上演一出醉鬼归家的戏码。
不知何时,那条碧绿色的毒蛇已被蓉儿擒在掌中,甲片般的鳞叶渐次张开,环状的蛇眼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寒光湛然。似乎察觉到有生人正在瞧它,突然冲我摆出副张牙吐信的狰狞模样。
蓉儿侧耳凝听,缠腕毒蛇倏然应手飞出,宛似一条矫捷蟠龙,划空掠过民宅门墙,迳往巷口掠去。
顷刻之间,巷子里蓦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嗥叫,蓉儿粉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腰际小巧的绣金荷包轻启一线,那道绿芒复又自砖墙上空电射而至,准确无误地窜进荷包之中。
蓉儿咯咯一阵娇笑,“我这条赤练蛇,是师父豢养的所有毒物中罕见的至宝,剧毒非但立时可以置人于死,鳞甲亦是坚硬无比,不论何等锋利的兵刃,都休想斩断它的身体!”
此番蓉儿所言,我自然心服首肯,不会生出丝毫怀疑之心。
适才那毒蛇能够自行跃起攻敌,举动之间,似是全然听从蓉儿号令,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方法,竟然能使这毫无灵性的冷血动物如此听命行事。
“看来人走运时,当真挡也挡不住呀!”蓉儿踮着轻盈的步子,三两下迈到墙边,话中有戏谑又有几分揶揄,娇嫩的喉音固然轻佻,却又隐含一丝毫不掩饰的恫吓,“我正可惜着,怎就走脱了本小姐的宝贝毒蛇,没想又送上门来啦。”
巷中那人酒醒了大半,满声惶恐畏惧,“女侠饶命啊,小的保证往后再不从此处路过,断了您的清静!”
“你哪里有断我清静了?”
察觉到蓉儿投来一抹疑惑的眼神,我咳嗽两下,也不好明说方才那醉鬼唱的曲子夹杂着下流的浮声浪语,当下催促道:“还不快让他去送信,正事要紧!”
蓉儿频频点头,随即换上一副认真神色,偏生眸底深处还流溢着浓浓的俏皮,“喂!外面的,你听好了,方才你已中了我的赤练蛇毒,若非独门解药,无人能救!”
那人听声音似乎已经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住在地上磕头求饶,“姑奶奶!老祖宗!啊不!您是我奶奶!求您给小的一条活路吧,您让我干啥都行。”
“干啥都行?这可是你说的哟!”蓉儿攥起一双粉拳,咯咯笑道:“那我问你,适才你被蛇咬之后,走了有几步呀?”
“这……小的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等光景,光是见到毒蛇,都吓得尿裤子了,哪里还记得走了几步。”
“嗯,你且记住了,被咬之后,断不能走出五步之外,否则必定七窍流血,毒发而死,此刻你若是想再多走上几步,寻人求救也好,嘱托遗言也罢,不妨再磕几个头,本小姐便让宝贝毒蛇再咬你几口,这样你也可以再多走几步呀!”
看她这当儿还有兴致插科打诨,我有些哭笑不得,嗔怒道:“还不快给他解药,此刻形势是能开玩笑的吗?”
蓉儿吐了吐猫儿似的小舌头,倒出一粒黑色珍珠模样的药丸,纤手一翻,将药丸捏在指间,分作两半,一半收回瓶中,另一半捏在纤长白皙的指缝间。
“喂外面的,你还活着吗?”
巷子里寂静如初,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突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持剑跃然而出,仓惶扭头,目光方自触及昏迷在地的男子,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瞧那人模样,不过是个寻常百姓,无意间瞥到他身下积了一滩浅黄色的液体,淅淅沥沥的流入巷边墙隙,我摇摇头,对不紧不慢赶来的蓉儿投去一串嗔怪的眼神。
“还好,只是吓昏过去了。”
蓉儿冷哼一声,撇嘴蔑笑,俯身在那男子身前,伸手掰开他下颚,早先准备好的半粒丹药便自滑入口中。纤指所至,又连点他胸腹三处要穴,那人这才悠悠醒转。
我上前几步,对上他惊异不定的眸子,正色道:“适才你已服下半粒解药,可保一时平安,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不会无端糟践人命,你只需要替我们办一件事,剩下半粒解药,立时双手奉上。”
“女侠要小的办何等事?”那人愁眉苦脸,活像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一双菱角眼满是骇然,频频在我跟蓉儿之间切换。
蓉儿双手支着膝盖,款款起身,“你只需去往内城东街弑雨轩,指名道姓找暮雨剑莫风莫大侠,言明此处有惊变突生,让他立时赶来。”
“如今正值花掌门寿辰,宾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若想进去倒也不难。”
“你都听到了,还窝在这作甚?”蓉儿虎着脸,叉起小腰,极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人立时翻身而起,仿佛背后有索命厉鬼,头也顾不上回,一溜烟便跑的无影无踪。
蓉儿转眸盯在我脸上,露出征询之色,“这法子想必不会出半分差池,我们进去等着吧。”
“但愿如此。”
横生事端之际,总是须得格外留神,行为处事也要步步为营,所以总有武林前辈藉着群豪聚集,大做文章,与其说是设计与妖邪周旋,不如说是提醒自己勿要中了贼人奸计更为合适些。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巷林外隐隐传来熙攘的步履声,细听响动,来人显然焦急异常。
我与蓉儿交换个眼色,齐齐迎在宅子门口,恰在此时,那扇摇摇欲坠的宅门已被人‘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借着略显昏暗的天色,依稀瞧见门外忽然闪进两个玄衣似墨的魁形大汉,当先那人腰畔佩着一柄紫金乌鞘的奇形长刀,另一人却在背后斜缚着两条鹤钳铜戟,这二人非但身躯彪壮,而且虎目阔鼻,刚须似铁,在晕红的夕光影映之下,更觉仪态彪悍已极。
远观来者并非预期中人,我不禁暗自戒备,逐一思索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那两条大汉,目光厉电般在我跟蓉儿身上一扫,一言不发地旋转身躯,守在院门两侧,看这仗势,竟似还有人欲要来此。
突听门外一声轻咳,又并肩迈进两个人来,当先那人玄袍加身,步履从容,一头霜发近似新雪,更衬得双睛黑如点漆,身形魁梧之甚,比起适才两条大汉,更是犹有过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