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不给她也写上铭文?”我幽幽开口,声音遥远的像似从天外传来,等目光触及到柯玥安睡的娇靥,才恍然勾起唇角,幽幽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跟我想的一样,知道她总有一日会醒过来,所以才把她接回山顶,让她陪着我,是吗?”
那女子静静看着我,眼中流露出几分我难懂的黯淡,良久良久,才柔声道:“若在此地待够了,便早些回去,我在谷口等你。”
目送着那抹倩影盈盈远去,我蓦然回首,视线在柯玥身上溜了一圈儿,眉眼弯弯地轻笑了起来,“玥玥,你可把他们都给骗过去了!不过,可不要再睡了,羽儿……一个人好孤独。”
轻拥着其寒蚀骨的冰凌,我安心的阖上双眼,迎面而来的冷风,虽然刮得脸痛,但却清爽干净,夹着柯玥身上若有似无的馨香,沁人心脾,说不出的凝定。等到月泽从半空升起,飞雪层层叠叠,眼前的光斑突然开始曳动起来,隐约是她在对我笑,妖女似的清扬眉梢、无数次嬉闹时肆无忌惮的欢笑、都仿佛响铃般过耳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林外隐隐响起声无奈的叹息,我转过脸,盯着那人模糊不清的轮廓,忍不住嚅嗫道:“再一会儿,一会就好!”
他摇头道:“不妨的。”说着忽而迫近几步,周身的衣衫仿如雪云般流散开来,只盯着他的眉目中润泽的柔光,略一失神,便被轻而易举地牵过了双手。
心中有莫名的惆怅,莫名的眷恋。如中魔咒般,这一次,我竟没有挣开。但手指却是彻骨的僵硬,仿佛已失去知觉。
他定定的看我半响,终是颓唐地将我拦腰抱起,柔声道:“回去歇息可好?”
我恍惚地点着头,意识宛如风中纸鸢,脆弱的不堪一击,临睡着,仿佛看到雪衣人正抱着我往原路折返,经过一颗覆满积雪的苍松时,正巧看到白衣女子单膝跪在地上,容色冷淡,偏生眸中却带着一丝微微的怜惜。
白天醒来的时候,看到谷中的梅花尽绽,树枝上挂着晶莹的冰坠,朦胧如梦呓。空气中幽香四溢,那种霜风凄紧的味道,让我不觉拉紧了风氅。
“在下奉命来知会林姑娘一声,少时用过早点,便请移驾到后山谷口断尘岩去,主人有要事相告。”
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我欣然应允,“你们千方百计救我上山,说出一些江湖失传已久的秘密,除了软禁我之外,还有什么想要的,不如一并提出来吧?”
她眸中寒光一闪,似乎对我的态度有些不满,“吉人自有天相,你此番若能化险为夷,日后一切江湖绝密,便都可水落石出了……”
“那么你呢?大好菁菁年华,守在这雪山上,难道不觉可惜?”
“我?”她略怔了怔,眼神却平静如水,“这道理,好比司职朝中,但既负有护主使命,则为报君恩。何敢惮此身份?说到底,并无可惜之可言,婢子跟姑娘一样,只是在做应做之事罢了。”
心头有着隐隐的颤悸,我垂下头,低声道:“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能在这里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人,当今世上,只怕还没有一个。”她怫然不悦,冷道:“主人找你前来,不是要看你自怨自艾,更不是青睐于你的姿色!”
她这话倒也不假,初入谷中,我曾经很细心地思考可能会发生的疑问,直到此时想到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林姑娘,我且问你,如果主人届时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藉此来做一笔交易,你心里会如何作想?”
我略作寻思,肃然道:“只要此事于我无害,自然可以考虑。”
“不是问你肯不肯做,不做就是死路一条,主人从未如此行事,我是问你,做是做了,心里怎么想?”她刚问完,又很郑重地加了一句:“你要跟我说真话,不必顾忌,主人此刻有何打算,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甚明了。”
我不作正面答复,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担心我答应了你们的请求,心里非但不愿意,指不定还会在下山之后,将真相和盘托出?更甚者,甚至会甩手走人,出尔反尔吗?”
“不错……你说能不防么?”她凝眉一叹,转而肃然道,“主人要告诉你的,分量定然不轻,这件事,不但我不知情,只怕当今武林之世,也唯有主人一人得知。二十年来,此事一直是江湖上无法解释的诡秘,主人这等做法蹊跷之处,想来必有深意,林姑娘不妨多做思虑,或能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
她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至于这秘密对江湖各派的冲击,自然可以料想一二。而雪域剑派的家世我本就约略知晓,少时商榷,一定可以设法敷衍得过去。所成疑问的是,这谷中怪客,我对他究竟有多少可以利用的价值?想到这一点,我以为江湖奇派的风度,必有心甘情愿趋势之人。就算没有,迫以谷主相助之恩,亦不能不从。同时带柯玥上山,切实告诫,这样恩威并用,我顾念着柯玥焉能不谨慎行事?自然不会有自暴交易目的,惹得他们对我有不满的事情出现。
等送走那美貌女子,我扒了几口热饭,又匆匆赶往断尘岩。未料到,眼前景色,俱是阴翳的古木荫蔽冰雪,四周显得浓郁磅礴,雾气氤氲,踩在坚实的冰面上。我看到自己的身影在融乳般的雾絮中影影绰绰,仿佛镜花水月。未晞的晨露沾湿了衣袂,双手,竟比死人还要冰凉几分。
梅花开尽暗处,轻雾似水流泻。晨曦初绽时,崖顶更见绝胜,直到有声若有若无的长叹自梅林中飘出,我才发现了昨天抱我回房的雪衣人。
他从容地在崖边漫行半匝,深厚的白雪上,却未见留下任何足迹,似乎察觉到我的到来,又立时停下脚步,负手站在一株盛开的老梅前。水纹似的素纱垂至腰背,堪堪掩去头颈,纱下隐约透出一抹坚毅的轮廓,在云雾中望去,仿佛神仙中人,美好得无从抗拒。
恍惚看到眼前轻扬的容颜,似乎微微一笑,“林姑娘虽在浊世中混迹多年,内心却仍天真未泯,委实难得!”
我淡然道:“此番蒙阁下矜怜,在下十分感激,可是,你不怕招来灾祸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纵使真有祸端,也怨不得别人。”他负手昂然,淡淡道:“纵观江湖,若水神宫暗斗不休,近日恐难成气候,十大门派受魔门教主蛊惑,不久便会先挑起争端,经由上次中秋大会之后,九派彼此之间的嫌怨,无形中已消减不少,只要能在此前把魔门扫荡一平,江湖祸源即消……”
我心弦一震,几许失控的杀气不由地汹涌而至,“魔门?他们纵然控制了九派,却非长久之计,只怕正邪一旦开战,噬天教气数便已将尽了。”
他转过欣长的身躯,嗓音隐隐有些低沉,“话虽如此,但此番你千里奔波,却未见得上天垂怜,几月以来的努力,俱是白费心机,再者,数千魔门妖孽,诡计尽出,辣手决绝,此刻已将你逼到如此田地,这眼中钉,你说究竟该不该除?”
听他话中透着一股由衷的哀伤,我心口一紧,冷道:“此事我自有决断,绝不会让你失望便是。”
“林姑娘……”雪衣人讥诮的看过来,喉音却温柔如水:“魔门若静极思动,局势必然如火燃眉,你仅凭一人之力,又能有何作为?”他目光诚挚,字字切中要害:“况且他们人数众多,无一碌碌之辈,姑娘便是有万夫之勇,亦胜之不易,以愚兄拙见,不如暂避锋芒,再寻机报复如何?”
我默然不语,或许在他看来,诛绝魔门的举措,非但势在必行,而且有着必胜的把握。加上我同他利害一致,原本犹豫的心思竟开始动摇起来。
其二,我于武林纠纷并无定见,对此人只有利害关系,并无交情可言。我的考虑是个人恩怨第一,江湖纷争其次。如今雪衣人有把握铲除噬天教,自然是正派的勋业,于己于势,两皆有利,且又能迎合若水公主的意旨,何乐不为?
我从喉间挤出声冷笑,欣然相应:“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你。”
他悠悠一叹,似乎对我的决定却全然没有半分欣喜,喉音犹自飘渺叵测:“愚兄生性激动,常做偏颇之事,往后之争,我不欲见,是以才请你出手。”
不愿探究他措辞中的深意,我淡然相应:“若非如此,想必你也不会再委托别人了,不过阁下劝我留待谷中暂避锋芒,可魔教既有预谋在前,焉能无备?到如今,只好以这数十年苦学,跟他们拼了,纵使我埋骨异乡,亦是死而无憾!”
雪衣人回首一瞥,眸中飞逝过一抹浓重的悲哀,脸上却出奇的冷淡,“卿虽女流,但幼随司徒霜流落江湖,精研暗杀绝技,愚兄闻你心狠手辣,因而得名,但我又怎能让你就此下山,去做无谓的牺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