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周身突然没来由的激起一片寒意,“昨日我闲极无聊,趟着溪水玩,回到岸边正在找靴子,险些被他偷袭得逞。”
云疾像似想到了什么,几分难掩的忌惮涌上眉眼,以致握刀的手指都开始咯咯作响,“师兄,莫非是……”
莫风声音淡淡的,眸中分明有十二分的惶急在搅动,可偏生吐出唇边的话却又夹杂着满满的黯然与无奈,“不错,正是化血神砂。”
“两位不愧师承医绝门下,年纪虽轻,见识却极为广博,竟识得这百年前便已失传的独门秘毒,倒是让咱家意外的很。”那黑衣人赞叹之余,忽而看向我,阴恻恻地笑道:“不过小美人不必担心,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咱家虽身无解药,却也不会坐视你毒发身亡,你若肯乖乖随我赶赴神教,性命谅必无虞。”
我满心惊悚莫定,对照适才莫风的反应,心中已有了答案,“昨日我寻不到靴子,自然也是你有意为之,想必那时你便已在溪边布置了毒物,是也不是?”
“姑娘是聪明之人,一点便透。”
下意识拽了莫风的袖角,我声音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别让他带走我!”
仿佛为了确认一般,莫风忙伸手来探我脉象,少顷,指尖悬离稍许,碧眸中却涌起丝丝痛惜的怜色,眼前那张原本红润的脸,也在瞬间转为煞白一片。
云疾墨眉紧蹙,眸底隐现出一抹利芒,“魔教持有此毒并不见稀奇,可也并不见得偏偏只有你们能解此毒,师兄,咱们可以去找师父。”
莫风摇摇头,唇角咬着几许酸楚的无奈,“血中毒液已快至心脉,距离毒发仅仅为数五日,你我纵是插了翅膀,只怕也难飞回谷去。”
那黑衣人笑得越发开怀,言辞更是有恃无恐,一派肆无忌惮:“莫二侠虑不及此,倒也委实小瞧了咱家能耐,化血神砂毒性虽强,却也并非无从调配,否则这小美人此刻焉有命在?咱家良言相劝一句,倘若即刻启程,正好五日便可抵达,此刻十大门派追缉未散,极有可能会破坏计划,时不待人,几位须得立作决断才是。”
莫风握紧我的手,略微有些凄楚的目光浸了愧疚,轻轻凝落在我脸上,“雪若……”
我生生吞下心底的绝望,几番隐忍,泪水总算没有挣脱眼眶,“我不想你为难,可是眼下除了妥协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余地,我会跟他走。”
“师兄!”云疾急声轻喝,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垂悬的刀尖一阵颤抖,“你当真要把她交给魔教?”
“凡事当以性命为重,不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她能活着,便足够了。”
莫风平日里轻柔的语声变得沙哑,却另有一股扣人心弦的力量隐含其中。
我深呼吸几口,竭力把胸中的恐惧驱出体外,大脑空白一片,浑浑噩噩得像是失了魂魄。
云疾闪身拦在我面前,眉目携着一丝阴霭,脸色青得吓人,“谁说把她交给魔教便能保全性命?师叔此刻便在飞云堡左近,若凭他的能耐,五日中必可化解此毒,你到底在怕什么?”
虽然未曾回头,但仅凭云疾愈加沉厚的怒色,也不难想象出莫风此作何反应。我听到他的声音好似霜雪一般,冰冷得近乎疏离:“雪若身份殊异,魔教必会以她性命相胁,借此同若水神宫展开周旋,师叔虽以毒术见长,但仓促之间纵算寻得到他的踪迹,却也未必能在短短五日中炼制出解药,如非情势所迫,我又岂会如此行事。”
云疾重重一哼,寒声道:“我此番选择,未必见得比你轻松多少,你若执意如此,我莫云疾往后便没有你这个师兄!”
“你们不要吵了!”我忍不住一跺脚,转眼望向洞口的黑衣人,声音冷静得几乎麻木,“在下有意同阁下同往贵教,力助两派互释干戈,此刻事态甚为紧急,已是半分耽误不得,不知今日暂别之后,可否容在下与好友书信联络?”
“姑娘是女中豪杰,咱家自然待以上宾之礼,相信贵宫与神教纵有些误会,亦是无伤大雅。”那黑衣人袍袖轻展,阴阴地冲我一笑,“这便请吧。”
我收拾了行囊,垂目走向黑衣人,陡然听到云疾隐忍的喉音划破寂静,针尖一般刺入我耳中。
“林雪若!你想清楚了,噬天教可是狼庭虎穴,绝非什么颐养天年的安乐窝。”
那黑衣人长笑道:“此事不劳莫二侠费心,我若是你,定会竭力将十大门派高手诱离此间,否则这美人落入正派手中的下场,你想必明白得很。”
云疾默然未语,接口的却是莫风,“正如尊驾所言,若无我等分散正派追兵,只怕阁下势难走远。”话至此处,又转为一片难舍的温柔:“雪若,我发誓,不出半月我定会去寻你,届时一定会带你回家!”
我胸口陷入一片酸涩,仰头贪婪地大口呼吸,几番往复,终于逼回溢满眼眶的泪水,几丝细雨拂在脸上,竟似刀割一般,隐隐生痛,凉瑟的空气充满肺腑,微微传来几分刺痛,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马车在夜色掩护下,循着小路左弯右绕,此刻雨势渐止,浓云密布的穹庐被月光斜斜撕裂一角,仿若薄纱般穿破云层,轻飘飘地筛过枝桠,映落满地如雪霜华。
借着忽隐忽现的残月,我很快判断出黑衣人正在一路南下,直入鄂州地界。此前通过静璇相告,曾得知二十年前魔教溃败之余,便已纠集麾下残部悉数转移至君山之中,凭靠天险之势才得以留存一息,十大门派惮于一系列被动因素,未敢轻易进犯,是以至今武林中仍然未知魔教深浅。
料说早在二十年前,魔教便已被迫转入地下活动,表面上跟中原武林断绝一切往来,暗中却在厉兵秣马,极力徐图复兴,经由二十年修养生息,如今已是大有死灰复然的迹象。否则,单只十大门派便足够魔教捉襟见肘,更何况又有新生的江湖异军——若水神宫在其中微妙地牵引形势,魔教在未摸清若水神宫的实力之前,胆敢公然与若水神宫叫板,其幕后力量定然不容小觑。
此外,我若真是若水神宫的少宫主,当日昏迷在林中的原因便由此变得更为复杂。这其中显然有些不为人知的阴谋,眼下行动受制,一切推理俱是无从谈起,倘若此行性命无虞,至少也得等接触到若水神宫的暗探之后,才有机会进一步核实。
半梦半醒间,马车在颠簸中缓缓停稳,随着帘幕被掀开一角,有名黑衣老妇人登时弯腰钻进车中,在与我对视的瞬间,面上忽然扬起一丝诡栗的阴笑。
才刚一落座,她面上又恢复了慈祥,伸出干枯的手掌递给我一口塞得鼓鼓囊囊的白色布袋,温言道:“吃饱喝足好睡觉,睡得好才有力气赶路,快些吃吧。”
直觉告诉我,此人形色诡异,绝非善类。
我不敢碰她的手,只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的捏住布袋一角,取出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来吃。
白面蒸的筋道,还微微有些烫嘴,一连吃了三个我才停口,饱餐过后,又把袋子诚惶诚恐地放了回去。
那妇人脸上仍是一贯的温婉慈祥,可一直被她盯着看,却让我心里不由自主地发起毛来,好比有个扮着猪的庞然大兽在等着老虎上钩,空气中充斥的尽是某种强烈的危险信号。
马车很快又复启行,碍在这古怪异常的气氛,我只好倒头装睡,未过少顷,便抵不住点点上涌的睡意,恍惚中,意识仿佛开闸后的洪水,飞快地自脑中抽离。
恼人的梦魇纠缠不休,梦中有人手持利器,在我脸上连连划出十几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四下里黑乎乎一团,也辨不清那人是何相貌,还未醒转,眼泪却先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下意识伸手去抹,意外地碰到一块冰冷的铁器,愕然睁眼,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正映着妇人皱纹满布的霜脸。
适才触碰到的物事,赫然正是一把透着寒光,紧紧抵在眼皮下的短匕。
梦中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再度席卷而至,我眼皮不受控制地一阵激颤,突如其来的惊秫让大脑隐有罢工的迹象,迷惘的声音固然透出几许柔弱,反倒未见半分怯意,脱口间辞色冰冷,夹缠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冷静。
“你做什么?!”
妇人眼中闪过一抹愉悦,伸出干枯的手指抚弄着我的唇角,将匕首略略挤进肉中,脸上陡然牵引出几分诡异的扭曲:“我老婆子生平最恨美貌女子,此番你既已送上门来,便是进了人间地狱,不挖空你的双眼,再刮花你的脸皮子,我又岂能睡得安生,你乖乖躺着莫要动,省的老婆子手一抖,不慎取了你的性命。”
冰冷的痛感在左颊肌骨扩散开来,我不觉拧了眉心,语声从容中带着冷冽:“你可知我是谁?又为何会在此间?贵教如今不惜潜派两位护法下山,可见此行殊为紧要,倘若这当儿冒渎若水神宫少主,伤的虽只有本姑娘一人,但对中原武林大局却影响甚深,非但神宫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贵教教主怪罪下来,你也不好交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