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背心处已然透入一股细绵似的暖流,我不觉蹙紧眉心,本能地调动功力,同她注入体内的真气彼此交融。几经糅合,很快便趋于一致,粗重的呼吸逐渐转为清浅,片刻过后,腹部的剧痛才总算平息。
未及破晓时分,一点帆影划开江面夜雾,徐徐向渡口驶来。
许是天色尚早的缘故,船上载客少的可怜,为了方便照顾我,女子订住的是双人间。
这几日多番筹谋,再几经涉险,过程虽然跟预想有些许细微的出入,但结果却是出于预料的顺利,事到如今,面对这颇有几分亲切的女子,心底却突然生出了几分无措的感觉。
我凭窗而立,伸头去瞧远处烟水飘渺的青山,适逢一缕江风斜斜吹来,拂乱了几茎鬓发,还未来得及抬手,鼻尖突然扬起几许淡淡的幽香,一只灵巧的小手穿至近前,将我纠缠在睫毛前的散发轻轻拢到耳后。
忍不住扭头,正好撞上那对点漆似的双眼,仿佛只是随意地深呼吸,便似有一丝透骨的清寒,自面前淡淡飘散而来。
被那双冰冷的眸子瞧得有些发憷,我避开她的视线,忍不住当先打破沉默:“我们走的是哪条水路?”
“便江,发源于浙水,上承东江,下启耒水,通湘江,达洞庭,抵长江,此路一直南下,比骑马要快上不少。”
“距离若水神宫,此刻还剩下多少路程?”
她闻言一怔,两条眉毛像似结了霜雪,语声陡然冷了一个音阶,“这条水路你我怕已走了不下千遍,神宫中领命行事,也总是你比我更为多些,此刻却来问这问题,我倒是委实想不通了。”
我愕然无语,只想到眼下便要告知她所有真相,心头便没来由得蓄满一片苦涩。
正琢磨着该如何应答,下巴却被轻轻勾起,柔嫩的指尖贴抚在颊畔,只是略微一阵摩挲,便不由得有些发起痒来。
“你素来不显真容,纵使身处神宫之中亦是从未以全貌示人,告诉我,你失踪的这些时日,究竟都发生了何事?”
我下意识地偏头退开,一眼看到她眸中的疼惜,心中便仿佛有根弦被拨动,对于生人惯有的防备却因为她简简单单的一瞥,便迅即消融不见。
略微思索片刻,我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与她听,至于涉及到部分敏感的话题,本有意一语带过,但考虑到所有祸端俱是因此而起,几番掂量以后,最终仍是如实相告,丝毫不作隐瞒,期间难免会有一些疏漏,也是经过好几次反复补充,才算交代得清清楚楚。
此前对她的映像,从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但在这为时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露出面纱的半张脸却随着故事的变化时而错愕,时而微愠,到后来眉心挤满了悔痛的寒色,唯独眸中平静异常,映着略染晨曦的水波,纵使满江烨烨水华,仿佛都都抵不住那对璀璨的星眸,顿时相形失色。
良久,她才转过头来,雪靥稍稍凝结分许,青纱束腕上的丝绦随着江风不停拂荡。
“这么说,你失忆了?”
“嗯。”
此刻旭日东升,靛蓝色的天空中已然溢满霞光,连同江水也被染成异常耀眼的金黄,可眼前的脸却转而褪为一片惨白。
她声音冷冽如常,却隐隐含了一丝轻颤:“那么……我叫什么,我又是谁?你可还记得?”
我摇摇头,歉然无语。
她唇角粘着几缕乱发,夺人魂魄的眼波只因睫毛轻轻一颤,便似有绝尘光华在身畔粲然流转,美则美矣,却尽是令人心酸的凄然。
许是适才信息量太过惊人,舱房中静悄悄得沉默半响,她眸中神色开始变幻不定,从难以置信,再到近乎窒息的绝望,最终渐渐转为寂冷,隐隐中,复又掠起一抹慑人的森寒。
“你方才曾提到的剧毒,是宫主集多种天材地宝炼制而成,名为九莲融雪丸,价值十分不菲,服下后可使功力陡增数倍,但此毒委实过于霸道,倘若三个月内不得解药,立时便得毒发身亡,神宫弟子领命离岛之时,需得依照指示服下此药,一来可使任务少些阻力,二来可防弟子叛逃,直至顺利完成任务,方能得到解药。”
通过各类文学著作,诸如此类的御下手段我早已知晓不少,是以她此刻说出真相,我一点也不觉得诧异。
她将我淡定的反应瞧在眼中,目中丝丝愕然转而化为毫不掩饰的欣慰,“你记忆虽失,性情却未见得改变多少,这已是十分难得之事了。”
话音未落,突然从袖囊中取出一方袖珍木盒,平平递到我面前,“我请命为查你失踪之事,曾私下里向宫主讨来了融雪丸的解药,神宫中从来无此先例,此番随我回得岛中,须得低调些才是,万勿在他人面前提及此事。”
我接过木盒,将拇指大小的药丸吞下腹中,忽而觉得荒谬又讽刺,“服下九莲融雪丸后,便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但当初宫主惊觉生变之时,便早料定我已身死,否则又岂能如此轻易地给你解药。”
她眸色稍黯,清浅的喉音中夹缠了意味不明的愧疚,柔柔回荡在我耳边:“你说的委实不假,当初我离岛之际,便已做了最坏打算,幸而你承医绝师徒出手相救,幸免一死……”
一言至此,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星眸中陡然激起一抹亮色,原本凝定的嗓音都因为激动变得微微颤抖起来。
“是了!我怎的才想到这点!如今你既已服下解药,从此便与神宫再无瓜葛,至于化血神砂之毒,我大可抵达神宫后再为你送来解药,岛中多少弟子欲脱离神宫掌控而不可得,但此刻却是天赐的良机!”
我没想到这番话自她口中说出来,会是如此激动的模样,怔愣之余,心底最柔软的位置像是被什么触碰,除了感动以外,竟隐隐生出一股莫名的心痛。
凭着对整件事情的判断,我立刻指出关键所在:“你若无功而返,自然少不得要向宫主禀报,之后偏又火速离岛,势必会引起他人怀疑,况且昔日里我曾与神宫中人有过数次正面交锋,其中只怕不乏宫主的心腹,她若要借此事试探你的忠心,只怕是诱你入毂的陷阱而已。
她目光恢复了一丝冷静,口吻却没有任何松动:“神宫中等级森严,加之你身份特殊,打小便从未以真面目在岛上现身,即便三大殿的死士也认不出你,此刻不走,只怕往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摇摇头,无比真挚的瞧进她眼中,“我对你虽毫无印象,却又觉得十分亲近,眼下倘若只顾及自身安危便将你置于险境,我怕是死了也不得安心,更何况,一些事情必须得进入神宫之中,方能彻查清楚,你我同回神宫已是势在必行之事,如此一来,虽然行动会受到制约,但我已别其他无选择。”
她与我对视片刻,轻蹙的双眉逐渐舒展开来,面纱下清冷的唇角隐约噙着几分无奈。
“你既决意如此,我绝不相强,回岛之前可还有何私事待办?”
经由她好意提醒,我这才想起要与聂宣会合的事情来,几番搜索,终于在肩囊夹层中摸到了那块纸团,忙不迭的展开来看,皱巴巴的笺纸上只是用炭笔简单地写着一行小楷:岳阳城,月湖街雨花林巷,金粉胭脂行。
“岳阳城?我们一路沿水南下,虽说途经此地,但尚有不少陆路要走,化血神砂毒发之期将近,为求万全起见,此事我大可交由手下处理,你随我回岛尽快服下解药,这才算是重中之重。”
抬眼间,正好瞥见她眸中不容抗拒的坚持,我衡量半响,委实找不到半分反驳的理由,当即便点头应允下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定定凝视我良久,甜软的气息稍稍凑近些许,语声娴雅,清透似冰,“你以前都唤我玥玥,现下若觉得生涩,可以叫我柯玥。”
乍一听到这名字,胸臆间陡然掀起一阵轻微的锐痛,我没来由地贴近她些许,低低问道:“你适才曾叫我菲羽,想必这便是我原本的名字了?”
她点点头,垂眸掩去几许寥落,“跟柯玥一样,这称呼委实算不得什么名姓,只能算是一个代号,纵使武功足可跻身绝顶高手之列,你我也绝不会在武林中扬名立万,最多只是杀人的工具,供人驱策而已。”
我恍然颔首,“无怪当日我会与聂宣合谋盗取补天诀,多番计较,想来也只是为了脱离若水神宫的控制,如今秘籍仍在,可见这秘密并未泄露。”
柯玥抬眸看我一眼,丝毫也不觉得意外,“此事早在一年之前,你我便已达成共识,若非妙手无影聂宣行踪成谜,想必秘籍早已到手。”纤薄的淡青纱袖被江风微微拂动一角,绕着叵测的旋儿轻轻荡在我腰畔,她眸中亮色稍即逝,小声问询:“你可有私下里习练过补天诀,如今又到了何等境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