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因由
其实这单案子,是冰山亲自送上门来的。
冰山是我过去的同事。我们是初中同学,长大了又考上了同一所警校,毕业后还分配到了同一个片区。用老妈的话说,我们上辈子一定是连档的兄弟。可自从我辞职后,冰山就不大待见我了,就算是他主动找上门来,也板着个脸,像我欠了他几辈子一样。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笑嘻嘻地给他端来杯水。
冰山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不接话,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的信封外加一张报纸放在桌上,也不接我手上的水,噼里啪啦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前段日子,市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抢劫杀人案。死者裹着件破破烂烂的医生服,肚子上有一条很长的刀口,在一条闭塞的小巷里被发现时,周围正簇拥着数量不少的老鼠,脸被毁得面目全非,已经发臭了。警方在报纸上发出了认尸启事,很快,阳明精神病院就来了人认尸,证实死者是神病院的院长,并把尸体领了回去,也没怎么仔细检查,上头来了命令,很快就火化了。
本来事情应该就这么结束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警察局来了个身材微微有些发胖的中年女人,坚称报纸上登的那张照片里她儿子。
女人告诉冰山,她的儿子是个小混混,成天不干正事,过着有今天没来日的醉生梦死的生活。可有一天,小混混拿了一大笔钱回家,说自己找着个正当的工作。那笔钱估摸有三四万之多!女人当时被吓着了,可无论怎么追问,小混混就是不肯告诉女人自己究竟是做什么的,被缠得烦了,只说自己在阳明精神病院做些护理的工作。因为别人都不愿意,所以才能一次性拿到这么大一笔钱,权作买断。可那天之后,小混混就失踪了,女人去阳明精神病院找过两次,里面的人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再后来,小混混就死了。等女人得到消息赶过去时,却得知阳明精神病院已经派人去认了尸,现在尸体已经火化了。
女人低低地哭了起来,她带着她儿子拿回去的那几万块钱去警察局,就是想让警察帮她调查清楚究竟她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冰山想了想,问:“脸都毁了,也没看见尸首,你怎么知道是你儿子?”
“我看见报纸上的照片,哪怕被毁成那样儿,我也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儿子。”
“可阳明精神病院的人不是已经去认领尸体了么?他们很确定那就是他们的院长,这总不能弄错了吧?”
“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是他妈,我比谁都清楚我儿子是什么样子!”
冰山多嘴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以后,如果真的是你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女人认真地盯着他半晌,嗫嚅着用一种很轻却很坚决的声音开口:“我也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想要个说法。”
冰山几乎笑起来,摇摇头看着她问:“你讨到了说法,你儿子也活不过来,这不是更伤心么?”
她顿了顿,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她才又讷讷地开了口:“如果连我都不去管,那还有谁会管他的事情?”
冰山说到这,深深地叹了口气,取下警帽,使劲揉了揉头发。印象中这小子一向意气风发,我很少看见他这么焦虑的样子。他往后一靠,仰起头,盯着我开口:“我这几天翻来覆去就是觉得放不下,也没别的折儿,只能来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现在麻烦就麻烦在人也烧了,死无对证。”
我挨着他坐下:“我不大明白,你为啥就凭那女人一句话就信得那么真啊?”
“直觉,而且我稍微调查了一下,觉得有个地方很值得琢磨。”
“说说看。”
“他们这个院长死前一个月给自己买了一份很大额度的人寿保险,受益单位就是那所精神病院。时间上有点太凑巧了。”
“那保险赔偿金呢?”
“人烧了第二天就取走了,好像有上千万。”
我咂舌,想了想,问:“你想让我去查?”
“对。”
“你自己不行?”
“你不知道我是警察?没有正当理由,我难道贸贸然去问人家院长是不是真的死了?而且那地方没一个很好的理由,我是碰不得的。”
“怎么碰不得了?”
“那地方很奇怪,原来的院长只是挂名,我们都没见过。那边和上面的关系好像很铁,我原来几次想去查都被挡了下来。”
“那院长不都死了么,还怕什么。”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原来想去查什么?”
“毒品,”冰山一瘪嘴,“我的线人跟我报道过几次,好像那地方就是一个毒品的中转站。从外面运进来,在他们那里过一趟,然后再散出去。”冰山来了精神,往前微微一倾,揉着鼻子,“其实我之所以感兴趣,也是因为有这么一出。”
“具体呢,贩毒的过程是怎么做的?”
“我要知道还用你在这里唠叨么?”
“那……你当初怎么想到去查的?”
“有人匿名举报,说得头头是道的,可后来那个人就突然消失了,线索也断了。”
“女人男人?”
“女人。”冰山又瞥了我一眼,摇摇头,“那地方水太深了,如果你不敢去,我不会勉强你。”
我被他的态度刺激了,明知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我一定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冰山很嫌弃地瞪了我一眼,将帽子正正好,戴上,站起身出门:“反正你记得,如果能查就查,不能查就算了。”
我追了两步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冰山,你当时为什么那么急要把院长给烧了?”
冰山沉默了会,闲闲地开口:“上头来了命令,让我们快点处理这起事情。毕竟是城市精英,拖得太久影响太坏。”
送走了冰山,我开始着力调查这座病院的背景,寻找突破口。冰山把钱留下了,就放在那个牛皮纸包的信封里,他还转述了女人的话,说她不能用这种不明不白的钱。
我打开资料库。我知道这家精神病院一直被当作编外的监狱使用。在牢里的犯人如果被证实精神出了问题,就会转移到这个地方拘留起来。两年前,这个地方的食堂里还发生过一起事故。一个做看护的女孩被精神病人刺成了重伤。警方赶到现场时,那个精神病人就蹲在女孩身边,刀子拿在手里,房间里爬满了他的指纹。而女孩则倒在血泊里面。
三天后,我进入阳明病院,成为一个楼道保洁员,偶尔帮忙做做苦力。一般来说,我负责的区域是从一楼到四楼的走廊包括花坛的打扫,然后帮厨房搬运粮食。
病院的环境不错,房间都打扫得很干净。可能是因为人多,所以这里的面粉消耗量很大,几乎过几天就得从外面拉一些回来。偶尔这些面粉里也会夹一包大米,但是我从来没有吃过。
五楼一般人不能上去,有层层把守,森严中透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那里是所谓重症监护室的地方,说穿了,就是那些无法入刑的人的墓场。当年那个刺伤了女孩的男人就被关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每天只有清晨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这件事情是小刘在喝醉后透露给我听的。我不知道小刘手里为什么会有五楼的钥匙,也许跟他的资历有关。病院里的人都很尊敬他。他告诉我他上去过几次,也亲眼见过那些理论上已经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他绘声绘色给我描述过楼顶的状态,那些流动着的阴森空气,一直往复穿梭的叹息,还有意味不明的哭泣。若不是必须,没有人愿意上去。
在我第一次约小刘出去喝酒的那天晚上,他被我灌至烂醉。我不断地往他的酒杯里添着酒,直到他哗啦一下扑倒在桌上。酒杯翻到了,酒水洒出来。我抱歉地对老板笑笑,掏出钱包买单。
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小刘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颜如花,照片的下方还画着一个红色的三角。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过去生动的表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