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抛尸
在精神病院的第二个月初,我第一次被委派了扫地以外的工作——抛尸,这也成了整件事情的一个转机。
那天一大早我就在小刘的催促声中被叫起来。时间是清晨五点半,天还有些蒙蒙的灰。小刘对着我的房门一顿乱砸,我揉着惺忪睡眼把门给他打开,他神神秘秘地挤进来,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我开口:“有件好差事吩咐下来,我就想着来找你了,干不干?”
“什么事?”
“好差事,钱多又轻松,做得好以后都叫你了。关键是你敢不敢做?”
我来了精神,赶紧揉揉眼睛,拼命点头:“我做我做。”
我跟着小刘一路到了医院,街上还没什么人,扫地的大妈戴着口罩,扫帚和地面摩擦,发出刷刷的声响。
医院里很安静,护士们似乎还没上班。我们绕过花坛,直接上楼。钥匙在小刘腰间轻轻作响,走一步就动一下,莫名其妙催得人心慌。
到了五楼,他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股尘封的类似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捂住了口鼻。
小刘对着我笑了笑,领着我往里去。
每一道铁门上都只有一个很小的窗口,只够透进一点点的光和空气。我们停在509室的铁门门口,小刘左右看了看,掏出钥匙开了门,领着我进去。一个女人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圆睁双眼,微微张着嘴,可以看见嘴里那颗小小的犬牙。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白色的唾沫痕迹,形容消瘦。她已经死了。
我皱起了眉,别过头去。小刘拍拍我的肩膀,,说:“把这个人运出去。”
“运到哪儿?”
“我给你地址,你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管,反正运到地方就行。”
我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凑近小刘的耳朵低声问:“这女人怎么死的啊?”
“就这么死了呗。”
“那……把她运出去干吗?不需要往上面汇报么?”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小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总之,让你做什么就做,咱是好哥们儿,我才给你这个机会。”说着,他从包里摸出个信封,在我面前掂了下,塞进我的怀里,“这是定金。记着,这次做好了,下次还有你的好处。”
“行。”我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写着地址的纸条。城南外,八点。我将纸条收起来,走到尸体边上。她已经发硬了,冷冰冰的,估计死了有些时候了。
小刘和我一起用床单把她裹起来,有一小块金属从她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我捡起来看,是一棵开了三瓣的小草。我把她扛上肩,她的胃柔软地抵在我的肩胛骨上,我甚至感觉得到她胸腔里那一口还来不及吐出的气息。我一手固定她的肩,一手环上她的腰。她枯草一样的头发垂下来,我拨开一些,看见她耳朵上打了一个小小的耳洞。
走出门,小刘重新将铁门锁上,和来时一模一样。
我跟在小刘身后,走到楼道的尽头,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隔壁那间510室,门口还放着没吃完的馒头。我轻轻碰了碰小刘的胳膊,问道:“住这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小刘侧过脸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连带着那条伤疤也蠕动起来似的。他顿了一会儿,像是咬着牙一样开口:“只是一个神经病而已。”
“为什么他老是拍窗户?”
“想逃吧,我又不是神经病,我怎么知道。”小刘没好气地回了我一句,推搡着我离开了五楼。
我按照他的吩咐,在规定的时间把尸体送到了城南外那个指定的地方。那里被政府规划成了开发区,现在工地还没开始上班,没什么人。
来取尸体的是几个身材普通的男人,每个人都戴着口罩,看不清样子。我把尸体丢进他们开来的车里,他们就很不耐烦地对我挥挥手,开着车扬长而去。
这期间,我没有任何机会问任何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需要尸体呢?又或者说,尸体究竟有什么作用呢?最后这件事情,和那个枉死的小混混以及院长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我什么都不清楚,只觉得自己摸到了一条微弱的线索,而线索那头是更加复杂的乱麻。
我先回去换了件衣服,然后才回到精神病院。早上九点半,病院里的人已经开始工作了。我把车停在门口,急匆匆地跑进去,经过花坛时,正巧碰上了推着女孩的护士长。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没有立即过去,而是停下了脚步,来到她们跟前。
护士长客气地对我打了个招呼,女孩依旧呆呆地看着前方,蓬松的头发垂下来,发梢微微发黄。
我忽然想起了小刘包里的那张照片,那时的女孩就和花园里这些繁花一样,认真地绽放着。我蹲下身,摘了一朵小花轻轻地放在女孩手里,那花是白色的,没什么香味,也没有名字。
女孩的手指很凉,在我碰到她的时候,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可当我抬起头看着她的脸时,她却还是那样专注地盯着远方。
“我听小刘说,她原来是这里的大众情人。”我对护士长说。
她一愣,接着笑弯了眼睛,对着我用力点点头:“是啊,她没出事以前人缘可好了,别说小刘,上到医生,下到锅炉房的工人都喜欢她。”
“她——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护士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转回脸看着女孩,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像是怕会惊动她一样:“她当时负责一个病人,年纪和她差不多。那个人有自闭症和强迫症,平时除了她谁都不让靠近。我就跟她说过,那孩子危险,别离那么近,她非不听,好了,结果出事了……”
“那孩子——为什么要突然伤害她?”
“不知道,”护士长又摇了摇头,“自从出了事,那孩子的病也变得更严重了。警方问他什么都不回答,也根本没办法起诉他,所以干脆把他关在了顶楼。”
“为什么会让他们俩住在一间病院里?”
护士长瞥了我一眼,忽然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对我眨眨眼睛:“这就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我们院长上头认识些人,我一直把这女孩当亲闺女一样看待,不放心她去别的地方,所以就求院长帮忙,把她留在了我身边。”
“院长——”
护士长一顿,叹着气摇摇头:“院长真是可惜,那么年轻就死了。还是我去认的尸,脸被砸得血肉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您当时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护士长的手指忽然一停,在半空滞留了一会,很快落在了女孩的头发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抚弄着。
“这个——因为我认识院长很多年了,当然能认出来啊。”她抬起脸,笑呵呵地对我开口。
我眼尖地看见女孩的耳后有三颗小小的红痣,排列成了一个三角形,很别致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