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元稹:只缘感君一回顾

蜜月

  她站在窗下,读你的《会真诗三十韵》。读得满面娇羞,读得心惊肉跳。

  她不是无情的女子,只是她心底有着和你一样无法排遣的隐忧。你的相思太过沉重,她怕承受不起,更怕你辜负了她水样年华,一晌*,便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他究竟是世上怎样的男子?她轻倚红罗帐边,把你的诗句在心底念了又念,这样的男子真会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夫婿吗?她轻轻地叹息,曾经把盏成欢、枕畔低语的凝望中,你是否还会记得她那一袖随风飞舞的惆怅?怕只怕花期过后,你便会将她抛诸脑后,不再眷顾,任她成为寒潭里那朵独自摇曳的莲花,纵夜夜笙歌,却落成一首凄凄清清的哀诗,到最后亦只能孤独着坐于梦中的青苔之上,默默枕着你忧郁的眼潸然入梦。到那个时候,纵是望断天涯海角,寻遍江南塞北,她又该到哪里去觅你的踪迹,到哪里找她想要的温暖?

  窗下,她揽镜自照,执一柄旧了的桃木梳,用胭脂蘸取些流年中的含香碎屑,和着轻风细细梳理着那些深藏在发丝中已然纠结而又陈旧了的所有关于眷恋的细节,然后将之慎重地盘成一顶烦琐的髻,再簪一朵桃花在鬓角,尽管放纵起那一夜缠绵之后还未曾淡去的惜别,任其在蹙起的眉间黯然销魂,瞬间便颠倒了被岁月掩埋的深爱。

  凝眸,望着镜中被憔悴寂染了青春的娇容,她禁不住长叹一声,紧接着便在风的恋慕中咿咿呀呀呀地唱开了一曲深情的《采桑子》,只是,那暮色卷帘中的一问一答,又有多少旧事枕着她的相思零落成殇,到最后都一一滑落成了她腮边不可逆转的泪流?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日的黄花与陈年的艳诗,兜兜转转之后,都成了她一个人的惆怅与感伤,而入眉处的那一树桃花一溪山月,在惊艳了几许岁月的流光后,到最后萦绕在她眼前的又为什么只剩下了一厢漫卷的西风,莫非,这便是他在前世里为她今生种下的谶?

  她害怕。害怕热恋过后,在云烟的深处回首遥望来时的路径时,终归你还是你,她还是她,而一转身,只刹那之间,却早已各自苍茫天涯。若果真那样,每当弯月穿帘之际,是不是唯有在伤花惜春的缠绵悱恻中徘徊流连,才能把你的容颜记得更加真切?是不是唯有在轻灵哀怨的词句淤积里踯躅着想你,才能把你长久地搁在心底?她不要忘记你,可她更不敢想起你,与其一次又一次地盼你陪她漂泊红尘,静看陌上花开花落,还不如永远都不要对你心生期待,因为没有了期待也便没有了痛苦。其实,她根本不在意你能否陪她看山看水,而所有没有底线的溺爱也并非她想要的。你知道的,她要的只是与你长相厮守,共此一生,可你真的给得起她这些吗?

  眨眼之间,几度回首,花飞蝶舞的烟雨楼台中已是西风吹尽,然而吹不散的却依旧是她藏在眉弯下的一抹清愁,怎不教人惆怅彷徨?时光深处,紫燕欢呼着飞来又飞去,这寂寞的日子里,究竟谁能与她执手相望,将那幽幽的凄楚一一细数,谁又能将她落寞的身影纳入掌心珍重着怜惜?她轻轻放下木梳,忍不住对镜长吁短叹,却不知道自己这满心莫名的忧伤与失意究竟缘自何处。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变得这般的优柔寡断、愁肠百转?从一开始,当她把整个身心都一股脑儿毫无保留地交给他的时候起,她就明白,她所求的只不过是这一生能够和她心仪的男子相偎着在庭前共看花开花谢、日升日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为什么自与他缠绵之后她的心底便总会升起丝丝莫名的恐惧来?她在怕什么?怕他不能给她一份安稳妥帖、平静宁和的生活,怕她自己一辈子都要做一个拈着残花伫立于一楼烟雨中只管唏嘘叹息的伤春悲秋之人吗?

  一抹晶莹的泪滴悄然落在模糊了的镜面上,在眼前迅速铺染成一道落暮的惊心。都道是痴心女子负心郎,或许,她这一生都只能携着一世的眷恋入怀,枕着一世的相思入梦了。也许,姹紫嫣红开遍的三月对她而言只是一场恍惚的寂寞,深不可测,极度的彷徨中,那抱衾夜奔的幽情在她眼里也被幻化成一段可有可无的梦。只是一场春梦而已。她望着镜中模糊的自己轻轻叹息着,当屋里的沉香与案头的诗文相怜相依之时,当挑灯的手势落满斑驳的铜锈之际,当绕梁的曲声不知流落于谁人窗下墨守的笔迹时,这世间所有的朦胧都在刹那间变得让人猝不及防,而萦绕在心头经久不衰的也只剩下长长的犹疑与困惑。

  曾经,她只是想做一个终日蹁跹于鸟语花香里的无忧女子,只想在罗裙上为心仪的男子绣上相思的红线,只想在曲江边独品晓风残月的诗意,只想在柳色弥烟的青翠里为他轻唱一曲青青陌上桑,只想在青春华美的梦里用心弦细数少女的万千心思,却不想偏偏在她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了随缥缈云烟纷至而来的你,瞬间便乱了她所有的期待。你就像她前世带来的谶,只一回眸,便在她千年一叹的心里踩下轻轻浅浅的印迹,不由得她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小姐,元相公到底又写了些什么?”红娘按捺不住性子问她,“瞧你哭得一副泪人儿的模样,不是他又拿什么不要紧的话来唐突了你吧?”

  “没有。”莺莺摇着头,“元郎他……”

  “他怎样?”

  “元郎他这首诗写得情真意切,让人不忍卒读。”莺莺伸手抹平皱了的诗笺,所有的字字句句都缓缓流落于她纤纤的十指之下,这样感情真挚的语言怎么会是对她的唐突?

  “那小姐是被他写的诗句感动得哭了?”

  莺莺点点头,又摇摇头。手底那精心堆砌的文字,仍自散发着淡淡的墨香。那些诉不完的思念,古韵流转的风情,灿若桃花的日子,都化作了字里行间的绕指柔情,紧紧噬咬着她的心。可她心底为什么还是充满了无法抵制的忧虑和惆怅?

  “莫非是小姐怨他还没请人到夫人跟前正式提亲?”红娘转到莺莺身后,撇了撇嘴说,“我看他就是个登徒子,一点也没把小姐你当回事。都这么些日子了,他要是真心爱着你,来说亲的媒人只怕早就踏破这院子的门槛了!”

  “红娘!”

  “难道我有说错吗?”红娘噘着嘴,不服气地说,“你看这些天,他除了送来这么一首破诗,还有什么表示没有?”

  “是我躲着不肯见他。”莺莺叹口气,“怨不得他的。”

  “都这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红娘瞪大眼睛瞟着她说,“小姐把什么都给了他,可他却拖延着还不肯请人来说亲,要这样蹉跎下去,吃亏的只能是小姐自己。”

  “或许他有他的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红娘哼了一声,“我看他对小姐就不是认真的。”

  是啊,莺莺嘴上虽不说,但红娘的忧虑正是她心底愁肠百结的根源所在。她将一颗痴心毫无保留地给了他,如果他只是贪恋她的美色,只是贪图那片刻的欢娱,她这一世的清白岂不毁在了他手里?怕只怕,一片芳心,终会化作乌衣巷口夕阳斜映野草花;怕只怕,晓寒深处,风过花落,海誓山盟萧瑟成空;怕只怕,锁一缕檀香,入一纸荒经,从此之后,只能守着亘古的寂寞,静听虫鸣,孤望残月,剪不断心曲,续不完幽梦,却是再也无人能共。

  “小姐!”红娘抢过她手里的诗笺,“小姐心软,红娘出去替你出了这口气!”

  “红娘!”莺莺起身,轻轻拽过红娘,伸出指头放在唇边嘘一声,“你是怕夫人和欢郎都不知道还是怎的?”

  “小姐……”红娘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就这样便宜了他?”

  “是我心甘情愿。”莺莺走到窗下,轻轻折断从窗口探进来的桃枝,举着它百无聊赖地在梳妆台上默默画了一个圈,任低垂的青丝纠纠葛葛地萦绕在指间,转瞬便碎了一地的相思。

  “可是……”

  回头,莺莺默无一言地望向窗外凄清冷淡的花影,试图用一双落寞的眼,望穿这尘世的所有情爱迷离,洞悉他心底最深的心思。然而,缭乱的痴缠依旧纠结在迷蒙的眼前,宛若看不透的前生来世,费人思量,而那梦中的情人却藏匿在白云深处,故只揽了满眼的雾,便迷了她刹那的芳华。他终究是她挚爱的男人,怎能怪他怨他?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穿过梨花深院的亭台楼阁,走过西厢下的白墙黛瓦,只是为了那前世的约定,为了那今生的邂逅。他们谁也没错,谁也没有欠下谁的,回眸处,自己终也不过是那临水而立的倒影,只想凌波于前世的涟漪,这一切又与他何干?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你又不肯见他,他成天失了魂丧了魄一样,每天晚上都在西厢里唱那没脸没皮的艳曲,要是让夫人发现了还了得?”

  “他不会唱了的。”

  “他都唱这么些日子了,还不是想骗你再去西厢见他?”红娘蹙着眉头,“我看还是我替小姐走上这么一遭,把话跟他挑明了。他要是真心爱你,就及早禀明了元老夫人派人来正式提亲。他要只是一时痴缠,就让他趁早死了这条歪心,滚回西河县,该干吗干吗去!”

  “红娘!”莺莺瞪着她,“这普救寺又不是我们崔家的私宅,你我住得,凭什么他就住不得?”

  “他勾引良家女子,就凭这条,早该被打将出去了!”

  “你这丫头……”莺莺轻移莲步,“罢了,他总这样失魂落魄,还是我今晚再亲自去一趟西厢的好。”

  “什么?”红娘惊讶地瞪着她,“你还要去?”

  “他终究是我的相公啊。”莺莺已是心力疲惫,千丝万缕的情缠绕得她透不过气来,诗句里化不开的哀伤,又一次不小心触动了她阑珊般的梦。不管元稹心里怎样想,是真心爱她,还是贪图她的美色,自己总这样躲着毕竟不是办法。娶不娶她,若不当面问他,又怎会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盼着她呢?

  …………

  你和她一样,短暂的耳鬓厮磨之后,换来的便只是于无休无止的寂寞中守着一地月圆人不圆的相思,难以成眠。那夜,洗尽了一身的铅华,你沐着暮鼓的禅声梵音,跪在袅袅的檀香烟雾中,在菩萨面前摇动了签筒,虔诚膜拜,将相思念了一百又八遍,不为修来世,只为今生能与她竹杖芒鞋渡红尘。

  乍然回首,倾耳听去,远处响起了悠悠幽幽的琴声,是谁又在把那过眼的繁华谱成了一曲曲的浅吟低唱?一曲《踏摇娘》,唱尽人间离愁别恨;一曲《采桑子》,唱尽人间痴情怨语;一曲《凤求凰》,唱尽人间缠绵悱恻。然而,无论弹拨起的是哪一首曲子,终归是剪不断,理还乱,而那暗香疏影的玲珑娇媚亦早已成为沧海桑田的记忆,她究竟又在那摇曳的烛光中对着谁欲说还休?

  月色正浓,你依然满裹着一身的孤寂,独守在无人抵近的寒窗边,在案几上浅铺纸墨,任笔端坠满愁绪丛生的心事,携着一世的疲惫,茫然地栖息在那些刚刚吟诵而出的锦绣诗章中。她曼妙的歌喉如骊歌般徐徐婉转,依旧响彻在梨花深院,你静坐窗下,用一怀亘古不变的相思回应着她的歌声,然后,手捻一缕虚幻的梦境,回首这一路所经历的繁华与萧瑟,任早已慌乱了的记忆纷至沓来,却再也忆不起究竟谁许诺过谁一纸地老天荒的誓言。

  唱不尽的青青陌上桑,任一曲幽怨的琴音,转瞬吹散了桃花,吹落了柳絮,那可是她在碧波潋滟中流转的一弯黛眉?奏不完的阳春白雪,任一把深情的古筝,倏忽弹落了风尘,拨动了水韵,那可是她在高山流水中浣洗的一世红颜?花落花开,世事总变迁,这是万古不变的规律,可你仍然心有不甘,你和她,却为何总是爱得这般辛苦,这般疲惫?

  你泪眼模糊,你深恶痛绝着眼前这风花雪月的传奇。它仿佛总是存心要在尘世间开你们的玩笑,所以总在你和她喧嚣慌乱的背后轻歌曼舞地演绎着各种心痛,却任今生错乱的步履在你心间留下了刻骨的痕迹。每走一尘,每回望一眼,即便早已辗转入眠,旧事依旧会在梦里清晰沉淀,而那夜你对她许下的海誓山盟,却又都已在她的冷漠里纷纷散落成一径荒草乱花,徒然斑驳了久藏的春梦,于过往的云烟处,不断惊扰起那些隔世的旧愁,换来你总也无法停止的忧伤。

  你没想到她会来。她指尖轻轻抚着你托红娘送去的《会真诗三十韵》,未曾开言,珠泪先流。

  “莺莺?”蓦然回首,你恍若梦中。远处暮鼓的余音袅袅升起,天边的淡云犹如花絮,你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向前迈了两步。

  你紧紧拥住了她。拥住了她刻骨的温柔。所有的忧虑和愁绪都归于沉寂,你拥着她低声呢喃,似梦非梦间,仿佛坠入了天堂的云端。

  “元郎!”她偎在你怀里,低低地抽泣。

  “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月色,摸着她在风中轻舞飞扬的轻丝绢袖,感受着她温润的气息,却又免不得暗自心惊,怕好梦难长。

  “是我,表哥!”莺莺潸然泪下地盯着你,“我来了,来了。”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你哽咽着,“我没想到,我真的……我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表哥!”

  “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每天都在矮墙边的杏花树下等你,可你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知道这些日子我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我知道。”莺莺小声呜咽着,“我也想你。可是我怕……”

  “你怕?”你把她搂得更紧,让她听得到你微小的呼吸,千怜万爱地问她,“你怕什么?”

  “我怕你对我不是真心的。”莺莺伏在你肩头战栗着,“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怕,我怕你……”

  “你怕我始乱终弃吗?”你瞪大眼睛盯着她闪光的眸,在她唇上印上温柔的一吻,“不会的,我爱你,这一生,只爱你一人。等回了长安,我就会把我们的事禀明母亲大人,到时我就会骑着高头大马,用大花轿来把你抬进靖安坊老宅。”

  “真的?”

  你轻轻掐着她粉嫩的颊,重重点着头,将她搂得更紧。

  那夜,惬意欢喜的心情让你总是保持着脸上的笑靥如花。深情伴着如潮的思念,随风荡漾,你和她都忘乎所以地沉溺在了一场倾心的爱恋里。香汗淋漓中,你不想分心去梳理自己制造的各种凌乱,只是缓缓闭上双眼,顺其自然地放纵着自己的感情,或许唯有如此,你才能将这段真情看个透透彻彻,也将你的心看个真真切切。

  你温情的手抚在她光滑的肌肤上,引得她一声迷蒙的*,等你睁开眼时,才发现你所触及的却是一片未知的暧昧弥漫。你紧紧地抱着她,任身体与灵魂合二为一,在忐忑中共同穿越爱的幻境,那难抑的激动顿时如同澎湃的大海,一次又一次涌来。此时此刻,她的*、你的喘息,冷不防都被心底不断喷涌撞击的潮声瞬间倾覆,而它们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愈涌愈起劲,那巨大的声响就那么铺天盖地地漫延过来,让你无处躲藏,只能一再地被它们淹没,淹没。闭起眼睛,你们初遇时的影像,又一寸一寸地在你心底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拼合,尽管甜蜜中夹了些许的痛楚,但你心里仍是欢喜得绽开了如火如荼的花,你知道,这一次,你是真的掳获了她的芳心,毋庸置疑。

  她亲吻你的时候,你发现自己开始迷醉。突然,她轻柔而又不失热烈的亲吻,像烟花一样飞速蹿到高空,暖暖的,柔柔的,不遗余力,仿佛要把你整个儿揉到心里去。面对她的痴狂,你,束手无策,甚至有些惊慌失措,所以,你尝试着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想要学着她不再把眼睛闭上,想要保持清醒以见证你和她之间的恩爱缠绵,不再轻易错过任何的缱绻与深爱。你把头偎在她起伏的胸膛前沉醉着,因为唯有这样你才能感受到生命的踏实与安然,而听到她的心跳,便是听到她爱着你的旋律,会让你在情难自抑的同时忘却时间吞噬你的所有不留余地。

  她的手在你身上缓缓地上下挪移,轻抚着你结实的后背,没有片刻的停歇。你感动着那双温柔的纤手,轻轻柔柔地穿过你密密麻麻的发丝,欢喜得想要泪流。你知道,这咸涩的液体,不是眼泪,而是无尽的满足与温暖。她对你说,她爱你时,才可以看到最真实的自己,于是就可以变得充满勇气,而你却告诉她,唯有在她对你深情对望的时候,你的心才能盛放成鲜艳的玫瑰,芬芳凛冽。你知道,你和她已经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自此后,恐怕谁也没有能力可以再把你们轻易分开了,这让你莫名地欢喜,莫名地满足。

  你要她爱你,她也要你爱她。你要她拥抱你,她也要你拥抱她。你和她一起沉醉,一起纷飞,一起绚烂如花。你并不知道,接下来的时光,你和她会“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整个三月,几乎成了你和她的蜜月。在这一月有余的日子里,你们除了耳鬓厮磨、交颈叠唇外,自然与那夜的“终夕无一言”不同,春色正浓,你和她或床上嬉戏,或园内荡秋千,或花下捉迷藏,处处都回荡着你们的欢声笑语。而这一切都是背着崔夫人干的,所以她只能在每个幽深的夜里,挑一盏大红的灯笼,怀着一颗忐忑的春心,偷偷穿行在幽深的曲巷,任潮涨的心思抚过静谧的白墙,于雾霭潦生的月色下,绰绰约约地看你眉目清朗的容颜,共你谱写一曲永恒的西厢恋曲。

  然而,这并妨碍你们如痴如醉地相爱。因为你们都拥有着一颗为真爱献身的真心,所以这冗长幽深的庭院也借了这份爱的光,顿时变得活泼洒脱起来,就连那细花雕镂的格窗也突然换了一副明媚的容颜,每一个角落都洒满了盈盈的绿意与葱茏。这姹紫嫣红开遍的春光里,她就那样安静从容地卧在你的怀里,看你弯弯的眉,看你淡淡的笑,看你微微露出的酒窝,而你却趁她熟睡的时候,悄然站在了一树璀璨的桃花下,将一片春心磨成相思的蔻丹,和着满腔的欢欣写出了胭脂的篇章,然后在字里行间轻轻挽一个爱的结,便成就了那一首缠绵悱恻的《赠双文》:

  艳极翻含怨,怜多转自娇。

  有时还暂笑,闲坐爱无聊。

  晓月行看堕,春酥见欲销。

  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

  你戏称她为“双文”,是你对她的爱称。再去弹首“垂手”曲吧,要不“回腰”曲也行。你深情款款地望着她的眉,求她。她只是望着你痴痴地笑,任你怎样乞求,都不肯轻易弹奏。你搔着她的胳肢窝,就弹一曲好不好?她歪着头,在你腿上轻轻捶着,喃喃叫了一声不好。不弹琴干什么才好呢?你抬头望着窗外醉人的夜色,用指尖点着她的额,要不,我再给你写首诗,如何?

  不好。她笑着瞪你一眼,嘴角溢着天真的笑容。要不捉迷藏吧!捉迷藏?你蹙了蹙眉头,这游戏你已经玩腻了,要不我陪你荡秋千,好不好?

  荡秋千?她噘起嘴巴,现在?你点点头,这样宜人的夜色,有佳人在风拂柳动之下娇笑着荡秋千,该是一幅怎样心旷神怡的图景呢!

  荡秋千就荡秋千。不过你得帮我推着。她不无耍赖地盯着你狡黠地笑。你点点头,只要她高兴,你什么事不愿意替她做?不就是帮她推秋千吗?!

  她坐在秋千架上,回头望着你俏皮地笑。你觉得她这一笑简直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心里顿时漾起无尽缠绵的春风。此时此刻,你好想掬起三千丈明月光照亮她初见时的红颜惊艳,尽管隔了蒹葭苍苍,隔了雾霭茫茫,隔了流年似水,隔了花开四季,如是一现的翩若惊鸿,那一袭白衣白裳的背影,留在你眉眼深处的仍是她前世的温然与娟好。

  她脸上轻匀的胭脂在朦胧的灯影和浅淡的月华里浮动着幽幽的暗香,而那幽香更是在你目不转睛的眸光里裹着三月的春风,转瞬便吹落了满园的桃李芬芳,那翩翩的身影竟成了你魂牵梦萦的辗转情真,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染了你律诗绝句里一生一世的柔情与蜜意。你一次一次地被她吸引,为她迷醉,以至于多年以后,当你忆起她眼眸中脉脉的深情,想念便无法克制,只能任她多情的眉眼幻化成笔下《杂忆诗五首》中的三首,作为寄托你感怀的凭证:

  今年寒食月无光,夜色才侵已上床。

  忆得双文通内里,玉栊深处暗闻香。

  花笼微月竹笼烟,百尺丝绳拂地悬。

  忆得双文人静后,潜教桃叶送秋千。

  寒轻夜浅绕回廊,不辨花丛暗辨香。

  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

  你始终无法逃过一个“劫”字,情劫的劫。当她早已嫁作他人妇后,你的心,日思夜想的,仍是当年“潜教桃叶送秋千”的她。月色斜下了西厢,你扶着她轻轻跳下秋千架,当她满含深情地回眸望向你的时候,你俩的故事便在那“花笼微月竹笼烟”的迷离中,宛若桃花一样的醉去。她又开始旁若无人地唱开了,唱你喜欢的《采桑子》,欸乃一声,你便又看见涉花而来的红钗裙,正轻摇着团扇,于水湄婉转着诉一段遥远的鸳鸯盟,深情地演一场亘古的深闺念,那凌空水袖下的闲愁,点点滴滴,向你问起的,却都是这满腔的痴情怨念究竟有谁人能解,谁人能知。然而,这个人会是你吗?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也给不了她任何想要的答案,即便是扪心自问,你亦回答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只能任它永远都囫囵着,糊涂着。

  三月的春风,伴着她秦腔晋韵的呢喃,把戏文中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传奇一声一声吹成绝响,只唱给一位月白长衫的公子听。那公子,是她手里的皮影,也是你模糊了的身影。此去经年,你看了一场又一场动情的皮影戏,那戏文里也有衣香鬓影,也有刀光剑影,也有葡萄美酒,也有鲜衣怒马,也有秦时明月,也有西风瘦马,也有人面桃花,也有郎情妾意,但那些前朝女子执意守着的古老诺言,却无一例外地不在曲终人散后从你的十指间渐渐散去,最终泛化成永远的过眼浮烟。

  你知道,往日已不可再追,莺莺离你越来越远,可也知道,在你心底那块方寸之地,始终都驻留着对她不灭的相思。那相思,不仅书写着前尘旧盟,如落花暗访虚掩的门扉,要去追寻她曾经的点点滴滴,更伴着她那未曾老去的容颜,涂抹上桃色胭脂,绿了你一世的牵挂,纵是“不辨花丛暗辨香”,也能握住“小楼前后捉迷藏”的温暖。(未完待续)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