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蜘蛛(二十一)
史展眉一时呆住了。她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史师妹,可是偏偏就嫁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这不得不说是一场悲剧。自从十八岁遭遇刘舍的背叛,二十年来她再也没有对男人有过不切实际的期待。现在猛地听见吕白楼这番情深款款的表白,她竟有些招架不住。
见史展眉半晌没有任何反应,吕白楼还想再继续发表他的高论。哪知史展眉低低地呜咽一声,掉头要走。吕白楼出手如电,一把揽住她,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松手,只凑近她耳畔低低道:“我不放你走!到最后一刻能同你在一起,这辈子也值了……”
颜思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只手紧紧抓住屋檐上的兽头,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发出声音,惊动了下面的人。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还要再看么?再看下去两人怕就要入洞房了吧。”颜思归艰涩地摇摇头,眼中积满泪水。为所有的事,也为所有的人。
“看够了便走吧。”她腋下一轻,温氏杀手已然携着她离开了藏身的屋檐,几个起落又回到了山庄之外。
脚一沾地,颜思归便伏在地上痛哭起来:“是你!是你害死了刘师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引我看这些?”她的声音里充满悲愤——有些事,知道了反不如不知道。就像当年大师兄告诉她的事,如果她不知道,或许这一生都会活得轻松许多。
那杀手呵呵一笑:“看不出你那吕师兄倒是位达人。闻琴解佩神仙侣,人一辈子不就图一场快活么?”他佩服得啧啧有声,“想不到我居然做了件好事,你还哭个什么劲?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哈!”
“你——”
那杀手截断她的话,继续道:“我倒要看你回去之后,还会不会实话实说。你的刘师兄死得冤枉,你要不要为他讨个公道呢?你不是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把实情讲出来的么?现在就有一连串的谎言——你的师兄在撒弥天大谎;你的师姐不守妇道;死了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趁夜偷袭一个伤者;伤了的那个更是不放过一切机会,竟然还想偷袭你……你回去可要一一揭穿他们才行啊!”
颜思归听着这话,心如刀绞:刘舍的确算不得好人,可是他毕竟为了妻子而死,不该落得如此结局。可恨那吕白楼,白拿人家的一条命去,还要勾引他的妻子,若说小人,还有谁比吕白楼更甚?可待要说出实情,却又只能哽在喉中。如果真的说了出来,吕白楼还能有命么?史展眉又情何以堪?又或许吕白楼会翻脸不认人,挟制史展眉……后果越发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颜思归咬牙切齿道:“你卑鄙!你这么做到底想得到什么?”那杀手静静道:“我什么都不要,就是想看一场好戏。”
一时间,颜思归只觉得这人跟他的面具已经混为一体,面具的冰冷僵硬和面无表情便是他脸上最真实的表情。
颜思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也不再搭理那杀手,自己掉头而去。
颜思归跌跌撞撞地回到山庄,顾不得沙铁衣隔了老远叫她,直接闯入史展眉与吕白楼藏身的小院。
只见史展眉仍伏在吕白楼的肩头小声啜泣,颜思归轻咳一声,哑声道:“师姐,你去刘师兄坟上看过了么?”
两人藏得好好的,竟被颜思归轻而易举地闯进来。史展眉与吕白楼吓得急忙分开。沙铁衣因放心不下颜思归,也跟了进来,一见二人这副光景,早明白了十之八九,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
颜思归不依不饶,再次发问:“师姐,你去刘师兄坟上看过了么?”
史展眉可不是寻常角色,最初的尴尬一过,又恢复了一贯的泼辣,不慌不忙擦净眼角的泪水,轻哼一声道:“有什么好看的?这里早没人当我们是恩爱夫妻,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倒跑来兴师问罪。”她又向跟在颜思归身后的沙铁衣白了一眼,“你们两个要动手便动手,少扯些有的没的,自己不干不净,还有兴致跑来捉奸?”沙铁衣怒道:“你说谁不干净?你们爱如何便如何,老子还没兴趣管呢!”说着又狠狠啐了一口。
颜思归忍住冲动,柔声向吕白楼道:“吕师兄,刘师兄既是你葬的,你也该带师姐去拜一拜才对吧。”一听颜思归提到刘舍,吕白楼心中不免一惊,故作镇定道:“史师妹的话你也听见了,我不愿强人所难。”
见二人如此理直气壮,颜思归反倒无言以对,呆立了半晌,才发觉沙铁衣在拉自己的衣袖,想了想竟是无计可施,只得跟着沙铁衣走了。
沙铁衣拉着颜思归走后,吕白楼又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去,想揽住史展眉,不想她却手腕一翻,突然亮出蛾眉刺来,将他挡在三步之外,冷冷道:“师兄可别想岔了,我同谁死在一起,都觉得不值!”
“不是我说你,那吕白楼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当心他反咬你一口。让你不要回来,你却不听,回来还偏要去管闲事……”
颜思归神情恍惚,对沙铁衣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走到一堵断墙边,她突然停下脚步,强忍多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沙铁衣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只听颜思归边哭边道:“这便是刘师兄的埋身之地呀!”沙铁衣一看,竟连个像样的坑也没挖,只是推倒断墙,将尸身勉强掩住。他摇头叹息一声,却道:“吕白楼还肯葬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想他偷袭朱方镇,又偷袭吕白楼,是个十足的小人!若是死在我手里,我是断然不会管他的!”
颜思归一听,更加心痛如绞。事实就在自己的心中,她却不敢说出来,只得低声央求道:“我们把刘师兄好好葬了吧!”沙铁衣不解道:“他老婆都不管,你这又是何必?”颜思归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因为他是我的师兄!”
沙铁衣为难道:“朱方镇现在可是一个人——”颜思归蓦然一惊,失声道:“那还不快回去!你怎可以只留他一人?”说罢也不等沙铁衣,施展轻功,飞快地去了。
落在后面的沙铁衣有些不悦。他又不是神仙,哪有本事两头兼顾?况且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看来这女人真是宠不得,一宠便不讲理。
待沙铁衣追上颜思归回到大厅时,还未进门便听见有人朗声道:“真没想到你还不肯死,拖着条残命还有什么指望不成?”沙铁衣和颜思归都大惊失色——那温氏杀手竟好整以暇地安坐堂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的朱方镇。朱方镇则蜷成一团,筛糠似的不住发抖。
只见那杀手拿着肥猪扑满不住把玩:“我怎么觉得长肥了一点呢,莫非是肚子里吃进了一条性命的缘故?”又对朱方镇道,“这里面已有一个人的名字了,你也想变成某人的名字不成?趁他们都不在,还不赶紧自行了断。”
“混账!想死你自己去死,爷爷们还没活够呢!”沙铁衣一声暴喝,闯进屋内,向那杀手猛扑过去。那杀手根本不理睬沙铁衣,一个闪身轻松躲过,却对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进屋的颜思归笑道:“哟,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驾到了,看来你暂时又死不成了。”说着,他轻身一跃掠至颜思归身畔,压低声音道,“阿弥陀佛,颜女侠真是功德无量啊!”一边吃吃笑着,一边消失在昏黄的暮色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