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素来鸡犬桑麻的煜王府,显得有些慌乱无措。这是一个月来,楚煜第二次被人抬进王府。
熹夫人提着罗裙,一路跟着侍卫们匆匆朝楚煜的桐雨阁去。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双唇死死咬着,眼中有些红,死死盯着楚煜胸口处狰狞的伤疤。她的头发因为某人的杰作,依旧没长出多少,阳光下,很明显可以看出,此刻头上的发髻是假发。
熹夫人平日里虽嚣张跋扈,但那也只是在王府内。说白了,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没有相公的爱,还白白受了一个红杏出墙的罪过。可是作为女子,她除了忍受,别无选择。
自从那夜煜王府走水后,熹夫人在王府的地位也每况愈下。许多人曾经怕她,那是因为她姓萧,娘家和当朝丞相密切相关,如今这事儿一出,大家认定她是做出偷情之事的不洁女子,加之萧家也未追究下去,站出来替她维护,所以,府上自然没有人再肯买她的帐。
熹夫人自己也很清楚,她如今已经是萧家的一枚弃子,别说萧景行,连自己的亲父亲都不怎么理她,每次回娘家,也是遭人白眼。
如今,她看着那个几乎奄奄一息的男人,心中一阵心酸。这是她的夫君呵!是她朝思暮想了十余年的男人,他是那么的寡情薄意,大婚至今,甚至没有碰过她。什么偷情苟合,那分明就是胡言乱语。她如今还是处子之身,他明明知道,却不肯为她说一句。
她本应该是恨他的,可是却如何也起不了这恨意。此刻他这般狼狈地被人抬着,只能勾起她的心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打成这样?”熹夫人含着泪,问一旁的黑风。
黑风脸色也不大好看,沉声道:“回夫人,属下也不是很清楚。”
熹夫人无力地摇摇头,拭泪不再语。
走至门口,熹夫人正欲进入,却被一旁的黑风一把拦下。黑风低着头,面无表情,“夫人,王爷有令,不得府上任何夫人侍妾入内。”
熹夫人错愕地站在门口,她脸上还有没来得及风干的泪水。她就那么含泪看着眼前的人。疑问、诧异、委屈,一切都含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眸中。
黑风双唇微抿,“夫人,不要为难属下。”
熹夫人颤颤巍巍地退了几步,突然,她仰着脖颈,仰天长笑,那声音尖锐刺耳,嘲讽异常。无数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没入耳鬓。
黑风朝里望了眼,又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人。
“好,好!”熹夫人缓缓点头,目光灼热地让黑风满身不舒服,“我萧纪雅嫁入王府多年,恪守妇道,三常五纲,堂堂煜王侧妃,奈何数年来,连这王爷的内室都未曾进过。今日,我偏就要入内,看谁敢拦我!”
说着,熹夫人已经一把推开黑风,大步朝桐雨阁内走去。黑风毕竟只是一个侍卫,如今熹夫人硬闯,他也无从阻拦,只能无奈地跟在后头。
府上的大夫已经被找到,此刻正在床前脱楚煜的蟒袍。蟒袍已经湿透,鲜血浸润了衣料的每一寸,室内满是浓重的血腥味。如今已经是深冬,可大夫额迹,却依旧大汗淋漓,眉目专一,不敢有一丝懈怠。
熹夫人一路跌跌撞撞入内,看到床上的人,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只是站在大夫身后,小心翼翼朝床上张望。
蟒袍已经用剪刀剪下,露出楚煜健壮的躯干,只是这场景,实在让人没有欣赏的兴致。他的上半身皆被鲜血染透,两条狰狞的伤口直入眼内。外翻的皮肉,隐隐的肋骨,让人眼睛忍不住的发痛。
熹夫人见状,连忙唔起嘴巴,难以抑制的惊叫声还是从手指缝中溢出,大夫蹙眉转眸,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熹夫人连连退了几步,后腰意外撞到一侧的书案,嘭嘭嘭,又是一阵书卷落地的声音。
她抱歉地朝大夫鞠了个躬,立刻弯腰去拾地上被碰落的书卷。
抱起三本书,目光落到一副画卷。那卷轴已经散开一半,隐隐露出女子的发鬓。熹夫人微微蹙眉,楚煜素来对女子淡漠,为何会有女子画卷?
寻思间,她好奇地打开卷轴,目光落到画上,瞳孔不由迅速一缩。
那是一张彩画,一个女子,正半垂着脑袋,站在屋内。她认出了那房间,正是楚煜的书房。画中女子身着一身浅色侍女服,衣服上似还有点点污渍,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耳侧有不少头发软软垂着,娇憨中自由一股不具约束的美。她的脸眸因为半垂着而看不大清,只能隐隐看到一副精致的轮廓,还有半翘着的红唇。她的两只手相扣绞在身前,配上那副表情,似乎很是纠结郁闷。
熹夫人震惊地看着这幅画,视线又缓缓落到右下角一行工整的题字。
春江柳畔驻吾心,故此君心为颜倾。
苍劲有力,铁画银钩。一笔一划,字字渗入宣纸深处,也将熹夫人的心剜得千疮百孔。
熹夫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脸上先前的泪未干,又从眼角不断滚落。她呆呆看着身前的画,目光有些呆滞,再细细探究,其中是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出去……”
身后传来一阵沙哑低沉的声音。将在半梦游状态的熹夫人唤醒,她颤了颤身子,转眸去看床上。
那人已经苏醒,他的额间插有吊命的银针,明明就是已经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那眼神却依旧冷若冰霜,如千年不化的寒冰,让人经不住战栗。
熹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摇晃着身子,留恋地、痛苦地朝楚煜望了一眼,似乎企图要在他眼中寻找到一丝松动,然而,那里除了寒冷,还是漠然。
终究,她还是敌不过那双眼眸,捂着嘴,从桐雨阁走出。外头依旧冬日照人,她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熹夫人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意识模糊间,她从眼缝中看到那块高挂在屋梁上的匾额。
桐雨阁,她午夜梦回,曾无数次想象自己可以踏入这座屋内,却从未料到,是今天这副光景。
她爱的人,命垂一线。
她爱的人,心有所属。
她爱的人,弃她若履。
大夫依旧在屋内抢救,黑风正焦急的守在屋外。他八岁跟随楚煜。一路看着楚煜过来,虽平日里主仆两人甚少谈心,但黑风素来是知道楚煜的苦。他不是一个无能之人,他的聪慧,甚至超过南楚任何一位权贵。他的忍让不是懦弱,而恰恰是一种宽容。
南楚子民皆言太子楚沂是淡薄名利,清心寡欲,却不知,真正恬淡寡欲,超尘脱俗的,从来都是冷面王爷,楚煜。
有人从远处奔来,样子极为匆忙。走近一看,是后院的福生。
“黑侍卫,后院出了点事。”福生脸色很不好看,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何事?”
“您去看了便知。”福生一脸尴尬,低头细声道。
黑风蹙眉,打了个手势示意暗卫保护好,随即便大步朝后院走去。
王府西北处,此刻正集结了不少人,一群人围在一起,正在大声吵着什么。
“让开让开!”福生刚才无意看到夏颜被一群人围着,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回神,她就在他耳侧报了个名字,随即他就匆忙去前院找人。如今他狐假虎威,有了黑风,底气也足起来。
众人见侍卫长来了,皆安静下来,各自垂头,让出几步。众人散去,露出原本在人群中央的那人。罗裙侍女服,云鬓松挽,一张脸掩在暗黄的姜水下,还是盖不住那非凡的气质。
“侍卫长,有人看到她在下人房附近鬼鬼祟祟,,正准备绑起来处置呢!”
夏颜见了黑风,一口气便松下来。如今是白日,行事自然不比晚上。她本在下人房内换衣服,孰料柜子里冒出正在偷情的一男一女,两人见状吓了一跳,都惊叫起来,引来的众人。
夏颜虽会点拳脚,但却不能在这里动手。她身份特殊,一旦事情闹大了,即使是楚煜,也未必防得了这不透风的墙。何况煜王府这里头的人混得很,各种来历的都有,万一动静太大,给人认出她了,那就更加麻烦了。
如今见福生将黑风带来,心便也放下了。
“怎么回事?”黑风冷冷望着夏颜道。
夏颜抹着眼泪,低眉顺目,“奴婢在房内换衣,不料撞见这二人在暗处偷情,他们联合起来诬陷奴婢,说奴婢偷窃财物。”
黑风望着那张入情入境、只差声泪俱下的脸,差点给跪了。这演技,不去做细作,真是可惜了。
“你们三个,都跟我走。”黑风冷冷道。
那一男一女怯懦地从人群中走出,颤抖着身子,跟着黑风朝前院走。
到一人少处,黑风叫了站岗的侍卫,命他领着一男一女去了柴房,随即领着夏颜往桐雨阁走。两人并未走正门,而是从后面悄悄进入。
一入室内,黑风就恭恭敬敬躬身,“郡主受惊了。”
夏颜无心理会,匆忙道:“他怎么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