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我有点紧张。”
……
“你也一样?哎,事前千想万想,没成想事到临头还是怂了。要不……我们撤吧?”
……
“去哪儿?有你夫君我在,哪儿去不了?”
……
“哈哈,一航校是去不了的。别打,我说错了还不行?”
……
锃亮的军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吕耀明泪眼模糊的抬头,看到了闫峰那张线条冷峻的脸。
“大喜的日子,哭丧着脸给谁看呢?”闫峰脸上硬扯出一丝微笑,目光越过他,落在他的身旁。
“准备好了吗?”
“长官,准备就绪。”四个女兵同声答道。
“新娘子有些害羞,新郎也有点想怂。你们这些帮衬着点,别让宾客看了笑话。”闫峰阴沉着脸教训道。
“您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们!”司全抱着膀子回道。
“你办事,我放心。”
闫峰望了他一眼,掏出怀表看看时间,皱眉道:“三个小时前就发了电报,按说该来了。”
“谁要来啊!”吕耀明胡乱擦了一把脸,嬉皮笑脸的道。
闫峰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把心里的担忧放下。
“某个自以为是的蠢蛋……还有你未来的小舅子。”
“是现任。”吕耀明认真的纠正了他的“语病”。
“嗯嗯。”闫峰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拍得矮自己一头。
“我的手下,没有哭哭啼啼的。你给我放精神点。想流尿,上没人的地方流去!没人拦着你!”
“请您放心!长官!”
闫峰负手转身,低声嘀咕着。
“我放心才有鬼了!”
他走进吕府的大院,巡视了一圈。最后迎上吕谦益和吕耀辉父子两人。
“手下顽劣,让相爷和吕大公子费心了。”闫峰微微欠身,语气谦卑,做足了晚辈和下官的礼数。
“闫部长客气。”吕谦益感慨叹了一声,“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子话了。以后耀明要在你手下当差,您这个做长官的,还要多多照拂才是。”
“那自然不劳多说。”闫峰回答,又与吕耀辉寒暄了几句,走到何囡母亲的面前。
三四年时间,接连遭逢剧变。让这个妇人从深渊飞上云端,又从云端跌落到无底的深渊。丧夫,丧女。一连串的变故让她无所适从,印象中的女儿,只剩下她扎着羊角辫,紧紧攥着她的手掌从火车上走下来的那一刻。
“娘亲,我们去哪儿?”她仰着脸问。
她一手牵着虎子,在人来人往的咸阳客运站茫然四顾。我们去哪儿?哪儿是我们的家?
“……夫人,夫人!”
思绪被一连串关切的声音打断,她茫然抬头,看到闫峰正着急的望着她。
“哦,有些出神。”妇人起身,欠身道:“劳您挂心了,我没事。”
“我家院长正在赶来的路上,典礼可能会推迟片刻。”闫峰道:“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您身体又不太好,不如进屋稍歇,等典礼开始的时候再出来可好?”
“不必了。”妇人摇摇头,“大家都在外面等着,我进屋去未免太过失礼。女儿不在……本来就是很失礼的事情,我不能再离开。”
闫峰还欲再劝,忽然听见院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他停止了动作,转身望去。
只见孙铿一手领着孙窈另一手牵着嬴雨,脸色阴沉的朝这边走来。路旁过来帮衬的官员纷纷见礼,他只是微微点头回应。
闫峰脸色倏地一变,急匆匆迎上去跟在他身边低声道:“您怎么把小世子也带来了?我这边还没来得及清场……”
“特侦十一在外面。这时候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对我儿子下手!”孙铿阴着脸回了一句,领着一双儿女来到何夫人面前。
何夫人颤巍巍站起,望着孙窈,依稀就看见了当年女儿的模样。
孙铿松开了嬴雨和孙窈的手,冷哼道:“跪下!”
孙窈乖巧,已经明白了父亲的用意。拉着弟弟屈膝跪在何夫人面前。
“可使不得!”吕谦益正在跟旁人寒暄,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行动出乎意料的矫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孙铿面前,气得胡子都在微微颤抖。
“孙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他一把攥住了孙铿的手,总算还记得给这厮留点面子。“这是小世子,以后要执掌天下的!”
“执掌天下又如何?”孙铿哼道:“面对救命恩人的母亲,难道不需要行大礼参拜?”
他甩脱了吕谦益的手臂,走到两个孩儿的身前。沉着脸道:“那个雪夜,有一个姐姐用命挡在你们的面前,才让你们两个孽畜侥幸活了下来。而她,却永远的去了。知恩图报,是我们秦人的传统。你们两个以后自不去说。今天起,那位为你们而死的姐姐就是你们的亲人。对待亲人的长辈,就按我家乡的传统磕三个响头以示敬意吧。”
“都是小孩子,你怎么舍得让他们跪在冰冷的地上?”何夫人站起,恳求道:“楚王殿下,我知道您人心善。当初我们娘三个,也是托了您的福,才有了今天。您的心意我领了,就让他们起来吧。”
孙铿微微摇头,面带恻然之色。“是我的错。不该让何囡执行这样的任务,进这个危险的部门。”他转头,目光扫过吕谦益父子和闫峰三人,又落在嬴雨和孙窈姐弟俩身上。厉声喝道:“还不行礼!”
孙窈忙拉着弟弟,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礼。这才直起身来,前趋一步,奶声奶气道:“从今以后,您就是我们的伯母。伯母在上,请受侄女一拜。”说罢,盈盈拜了下去。嬴雨在身后有样学样,也喊了一声“伯母”。
何夫人泪眼婆娑,只是摇头不语。这对冰雕玉琢般的可人儿,仿佛一缕清泉把她心头压着的坚冰融化了。她再也忍不住一直压抑着的心情,伸手把两个小娃儿揽在怀里,放声嚎啕了起来。
孙铿等她发泄出了心中的情绪,这才劝道:“嫂夫人,你且莫要悲伤。您朝那边看,是谁来了?”
泪眼朦胧中,只见一个身着戎装的青年朝她缓步走来。依稀就是离去自己多年的丈夫何飚。她忍不住擦干了眼泪,又仔细辨认。惊喜道:“虎子?”
何虎子疾步走上前来,扶住母亲的肩膀道:“母亲,是我。我回来了。”
如果说孙铿亲带儿女登门致谢是对何夫人的宽解的话,那么何虎子的归来就是此时哀伤的母亲的一剂良药。母子两人抱头大哭,可这哭声中,少了很多惶急和担忧,剩下的只是单纯对亲人的哀伤。
孙铿微微松了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他能够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也只有期望时间能够磨平失去亲人的伤痕。这时候他突然想起陶辛对自己的诘问。
“天下命运悲惨的家庭数不胜数,你每一个都要去安抚救赎,能救得过来么?”
现在他有了答案。
看见了就要救,能拉回一个是一个。而且,他要用毕生的力气去做一件大事。做成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将再也不会有因为纷争而破碎的家庭。善莫大焉。
在那之前,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以后不再有牺牲,所有的别离都是为了以后不再别离。
这——是值得的。
“院长,时候差不多了。”闫峰凑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天色将晚,尽早把仪式给办了吧。”
“嗯。”孙铿点点头,便上去劝说。好容易才让母子两人止了泪,一行人才刚刚准备停当,忽然又听见院外一阵喧哗。众人正迷惑时,萧冰出现在吕府家门前,朗声道:“女皇陛下到!全体起立!”
众官员面面相觑,吕谦益忙带了长子迎到门前。羽衣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穿着一条素色的长裙。她望向在外等候多时的吕耀明,微微点头道:“好个痴情至性的小子。”
吕耀明这时早已经惊得呆若木鸡,竟不知如何回答。所幸羽衣只是调侃,没有见怪的意思。她又望了那披红挂彩的灵牌一眼,淡淡道:“又是个没福气的丫头。”
说罢,眼圈已泛红。
走到吕谦益父子的面前,微笑道:“天气寒冷,吕相今日事务繁芜,实不必亲自出门来迎。”
吕谦益躬身行礼如仪,忐忑道:“不敢。陛下,不应该惊动到您。犬子顽劣,以至于惊动了城里诸位同僚也一起跑这一趟。”
他看得稍微远一些,贺八方、王素都在远处跟着。这样大的动静,怕是半个长安城里的兵力都调动过来了。
羽衣伸臂将他搀起,附耳低语道:“你昔日所行之事,大可放心了。未亡人昨日生产,是个女儿。”
“什……什么!”饶是吕谦益见惯了风雨,听见这个消息也是忍不住呆了一呆。脸色随即如常,垂首道:“恭喜陛下。”
“你们吕家,为这事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甚至为此付出巨大代价。我今日来,就是给你褒奖,以示宣慰。以后王公大臣也好,普通百姓也罢。但有女,当学何家女;但有媳,当学吕家媳。”
她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立时有卫士捧了一幅卷轴上来,在吕谦益面前展开。
吕谦益定睛望去,只见宣纸上墨迹淋漓,写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巾帼忠烈!
金古黄,自此江湖成绝唱;一声叹,侠骨热血永不凉。
金庸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