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一八年一月十六日敌军入侵那天开始，直到今日。一共不到九十天的时间，蜀郡共有近二十万军民罹难。其中马康州死难军民一万七千余名，甘洛州死难军民三万两千余名，蜀州死难军民……四万四千余名……”孙铿停顿了一下，努力用平稳的听不出声调的语气把一组组数字念了出来。
在统计名册上，这只是数字而已。而对于那些幸存下来的人而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归于泥土，一张张熟稔的面孔逐渐模糊。天依然还是那片蓝天，而有很多人，从此以后都再也看不到初升的太阳了。数据念完，将军们的脸上都只剩下了沉重的表情。接近二十万的死难者，对于帝国来说，实在是有国以来数得上的重大挫败。
国战时伤亡人数高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在全面战争态势下，敌强我弱，难免顾此失彼。而现在这场惨败，却是在帝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深渊军保持了强势的情况下，被两支偏师级别的部队偷袭。这等于是在所有帝国军人的脸上，被人重重打了一耳光。
痛不痛？痛彻心扉！
“诸君怎么看？”孙铿双手托着腮，从张复之脸上依次向下看了去。
郭占旭躲避着孙铿的目光，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仿佛自己是一团空气一般。他难掩心中失落，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一会儿，没人理会他复杂的小心思。
过了许久，王渐才迟疑的举起了右手。
“你说。”
“蜀郡之败，实乃我军的耻辱。属下定当慎思，明辨，笃行。吸取教训，磨砺战技，等到与敌决战之时，一雪前耻。”
“空话，套话还是不要多说。”孙铿皱了皱眉，淡淡道：“吸取教训，什么教训？磨砺战技？磨砺什么战技？”
王渐头上渗出细微的冷汗，他有些狼狈的躲闪着孙铿的目光，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齐-王会战的战报已经发给了你们，我希望你们不仅仅是把它放在书架上当成摆设。国防军各卫都要组织部指挥以上军官进行深入剖析学习。分析具体的失败原因，解读深渊军的作战特点。汇总成详细的学习材料，十五天以内交给蜀郡防区指挥部。”
孙铿目光停在张复之的身上，命令道：“由防区指挥部对各卫的学习结果进行评判。学习效果不佳的卫，考虑降等直至撤编。”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撤编或者降等，这对于成建制的军队而言，等于极刑加身。将军们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位已经主导了三场会战的全面胜利，在石湖关追着魔崽子打，在桑梅草原敢用一个卫去突击敌军主力组成的方阵……
荆蜀会战的转折点，也都是他的成果在主导。他确确实实有说出这话的资格。但撤编这样严重的处罚手段，对于他们这些三线部队也太过于残酷了吧？
“怎么？”孙铿冷笑道：“你们不服吗？”
这样的情势下，谁敢说一个“不”字？卫指挥们沉默了，默认了这样的一个看上去非常苛刻的决定。
训示会结束之后，国防军卫指挥们便各自奔赴防区。萧润和魏溪两人过来寒暄了几句，也准备离开。他们是要参加越境报复的主力部队，目前运往蜀郡的大部分军用物资都在向他们倾斜。
战情分析中心推演了很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第三卫徒步翻越南部山脉。装甲战车虽然在战斗中无往而不利，但它对于后勤的依赖也是灾难性的。以目前帝国的运输水平，想要达到支持整整一个卫的燃料用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别提还有弹药，零件等其他配套产品。
其实在孙铿的心里，徒步翻越的话，第三卫还不如第一机动卫产生的作用大。但是一机卫是他手中唯一可以支持长距离机动的部队，轻易不敢派出去。也只好听从战情分析中心的建议，让第三卫和第一卫联袂出击了。
萧润和魏溪两人刚走，张复之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孙铿院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孙铿点了点头，朝一旁指了指。两人一先一后朝着大河边走去。周围的卫士见孙铿突然改变了预定路线，脸上顿时露出茫然的神情。薛汉臣恨铁不成钢的踢了车善行一脚，老车这才反应过来，率队追了上去。
“卫队先回去吧。”狐九重从树林中缓步走出，拦住了车善行，冷漠的道：“特侦十一已经接管防务了。”
车善行求援似的回望着薛汉臣，薛汉臣狠狠瞪了他一眼，悻悻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收队！”
另一边，孙铿站在河堤上，望着奔腾不息的大河沉默。张复之有些忐忑的望着他的背影，等待着他的答复。
过了许久之后，才听到孙铿淡淡的问道：“是你的想法，还是郭卫指挥的恳求？”
“两者兼有吧。”张复之坦然道：“蜀郡经过一次战乱荼毒之后，已经不容有失。留一个装甲卫在蜀州，心里多少也有一些底气。”
孙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越境还击一事，我的意思是派出三个卫。既然郭占旭不想去，那么你最好推荐一个得力的卫给我。”
“我认为王渐可以。”张复之心中早有定论，孙铿话音刚落，他便提出了自己的人选。
“王渐？”
“国防军荆州方面第一百一十四卫卫指挥。他那个卫，也是在荆州方面比较出挑的一支部队。”
“好，让他在剑门等我一天。”孙铿作出了决定。
张复之目送着孙铿的车队驶入城门，略显忧愁的叹了口气。郭占旭小心翼翼的凑到他的身后，谦恭的问道：“复之将军，孙院长怎么说？”
“院长很不开心。”张复之冷道：“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我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
郭占旭陪着笑道：“劳烦复之将军费心了。倒不是郭某胆小怕死，而是魏溪与我有旧怨，若是贸然去了，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魏溪与院长若是小肚鸡肠之辈，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张复之侧头望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多虑了。”
郭占旭忙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卑将以为嬴庸定会攻击蜀郡，留我在这儿，说不定能助复之将军一臂之力。”
“正是考虑如此，才会保你。”张复之哂然一笑，“你好自为之吧。”
郭占旭感激涕零，躬身送张复之远去。再直起身来时，满脸笑容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复之的后背。
“吾可取而代之。”他用力咬着牙关，阴森森自言自语道。
马车在城市里疾驰，孙铿坐在舒适的座椅中，微阖着双目养神。
“为什么不强压那贼厮鸟？要是他不敢前去，正好一枪崩了那胆小鬼。”薛汉臣不屑道：“院长！那家伙貌忠实奸，实在不值得您怜悯。”
“国内的装甲人才还是太少了。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合成部队指挥官何其难也，不应该因为他的性格过于贪独就一棒子打死了他。”
薛汉臣却是对孙铿的这种想法大不以为然。“您早晚会后悔的。”
“与其考虑那么远的未来，不如想想现在。”林光一突然插言，打断了愤愤不平的薛汉臣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现在有什么好想的？”薛汉臣不解道。
“院长阁下打算回列车上去休息。”林光一意味深长的道：“他拒绝前往燕府下榻，你最好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薛汉臣悲愤的望着孙铿哀嚎了一声。
孙铿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的道：“装甲列车难道不更加安全吗？而且车站周围还有围墙，利于卫队布防；蒸汽车头随时点火，利于撤退……”他编不出更多的理由，只好闭上嘴巴。
“理由不成立。”林光一摊着手道：“而且我认为，您最好以私人身份去慰问一下萧若的遗孀。这样才算是对盟友的尊重。萧南里才会舍得把更多的亲族送来给你卖命。”
孙铿不想去那个地方，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女子。那是个错误！他郁闷的想着。
但很快有人来给予了他致命一击。车厢门打开，狐九重探身进来。
“接到行动队的报告，有一股身份不明武装分子在城外活动。装甲列车上不比燕府更加安全，我建议您必须在燕府下榻。敌方投鼠忌器，定然不会擅自发动进攻。”
狐九重顿了顿，郑重的补充道：“而且，我认为衍儿公子需要父亲温暖的怀抱，至少可以让他看见你的背影，这也是对他的公平。”
女子突兀的将盖子揭开，让车厢中略显轻松的气氛倏地沉重下来。孙铿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沉默了许久，才叹息了一声道：“好吧，就去燕府下榻。”
与此同时，剑门关外山林中。
孙以宁愤怒的将一颗碗口大小的石头踢进深涧中，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了。
“我受够这日子了！普尔，我命令你必须在今天晚上作出一个决定。我们去桂郡，老子宁肯死在我爹的枪下，也不想留在深山里吃树叶了。”
“你想走没人拦着你。”普尔笑容可掬的道：“但我请你慎重的考虑一点，你回去必死无疑。这不是开玩笑，就算你父亲不想杀你，我也会请求他下这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