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9年八月三十日,晴。西京,西京客运站。
一行人在站台上依依惜别。皇甫云命令李珂整队先行去马车上等着,自己则与王易和秦风在站台上闲聊。
“王长官是准备去哪儿?如果方便的话,不妨在近卫军总部下榻。这次还多亏了你,要不然非得惹出大乱子不可。”
王易谦和的笑了笑道:“我这次是私差公办,要去大通郡走一趟,刑讯几个犯人。樊东来虽然死了,可是余孽还没有铲除干净。也是应了这边的邀请才过来的。等我处理完了事情,再回来找皇甫小弟喝杯水酒。”他又望了望秦风,问道:“秦小弟准备去哪儿?”
秦风心说: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可是表面上哪能这样自曝去向?干笑了几声道:“要陪家母在西京遍寻名医。因为这事跟老师请了好久的假。怕是不能跟两位哥哥玩耍了。”
皇甫云心知他身上肯定有其他的秘密任务,因此也不把他说得当真。于是话别,各自取出身上带着的名帖,换了以后便分道扬镳。
秦风等两人都离开之后,才把巧儿从车厢里领了出来。
“姐,咱们下一站准备去哪儿?”秦风苦着脸道:“王易那狐狸肯定会有所提防,咱们可不能一头撞上去。”
“还用你说?”巧儿道:“我已经想好了,咱们随便找个旅店住下。”
“也好。”秦风沉吟道:“那就去找一家旅店。”
两人刚刚离开不久,王易就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他满脸狐疑的望着秦风两人的背影,觉得这两人身份并没有秦风说得那么简单。那她究竟是谁呢?
王易心中揣测着,总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最终还是无奈的放弃了猜下去的打算,也并没有跟上去看个究竟。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秦雪那条大鱼,若是能够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虏获她的心,那对于他接下来的行动将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手中握有一个皇族的棋子,简直是奇货可居。
三人各自按照命运的指派,为自己的前程作出最大的努力。而有的人,却迷失了方向。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辘辘前行的马车上,秦雪像往常一样坐在车厢一角。无故脱队和宿醉整夜的恶劣行为,因为事出有因,并没有让少女受到严厉的处罚,仅仅是用一个“容后再议”的说法将争议搁置。但是清醒之后,少女有了一个奇怪的变化。就是她不再理会自己的姐姐了。甚至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这样的变化让秦霜感到非常头痛,也只能拜托了乔丽帮她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幸,秦雪并没有对所有人关闭沟通的大门,她对于乔丽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
只是乔丽隐约的感觉到,她的挚友身上似乎多了一些阴暗的东西。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与姐姐形同陌路的原因,乔丽前所未有的想要了解她。这种冲动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从未如此迫切过。
乔丽从来都没有来过西京,这个从蜀郡西部的小州城出生长大的姑娘,第一次来到这个方方正正如同九宫格一样的城市时,一切都是新鲜的。
她扒着车窗朝外等了许久,却从未感觉到秦雪的兴趣朝窗外有一丝偏移。
她来过这座城市?亦或……她的心中已经装了太多的情绪,外物已经不再进入她的内心了?失踪的那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谁也不清楚,只能从王易的嘴里得到一些语焉不详,似是而非的讯息。
“雪雪~你在想什么?”乔丽想了想,决定还是主动出击更加适合自己的作风,站在一旁胡思乱想不是她擅长的。她离开了车窗,来到车厢的一角,抱住了秦雪的手臂,亲热的喊道。
“嗯!”秦雪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惊慌的看着乔丽。“怎么,我们到了吗?”
“到哪里啊,咱们才刚刚上车好不好?”乔丽无力道:“那天喝了太多酒,我的雪雪脑子坏掉了吗?”
“呵……无聊。”秦雪冷哼了一声,避开了乔丽的视线。“到了就叫我,我想休息一会儿。”
“雪雪~”
“嗯。”秦雪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回应道。
“那天……”乔丽张了张嘴,看到秦雪的表情,话终是没有出口。“算了。”
她的话音刚落,车厢猛地一震。两人身体晃了一下,接着就看到了车厢门被推开。皇甫云站在车门口,探进头来。
“下车列队!待会我们马上要跟这里的驻军长官见面!”
十几人懵懵懂懂的从马车上下来,在西京近卫军总部前的广场上排成一列横队。学员们还没有从长途旅行中的兴奋中平静下来,站在队列里嘁嘁喳喳的说着悄悄话。
皇甫云脸色阴沉的瞪了她们一眼,但并没有浇灭姑娘们的热情。李珂幸灾乐祸的望了他一眼,对队列中的乱象装作没看见。
受到李珂的纵容之后,姑娘们的窃窃私语更加起劲儿了。只把皇甫云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计可施。秦霜看到他无奈的模样,轻咳了一声道:“姐妹们,咱们已经到了西京总部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可不要让外人把咱们安宁堡少年营女兵队看扁了!”
乔丽见她出声暗帮皇甫云,心中自是一百个乐意。也跟着帮腔道:“是啊,是啊!都别叽叽喳喳的了!都从军好几年的人了,一点纪律性都没有!”
在两人的整顿下,队伍重归于平静。皇甫云松了一口气,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转头望去,便看到章英夫带着一帮随从从总部大楼中走了出来。
他用冷厉的眼神扫了一眼女兵们,猛然嗤笑一声道:“我要的是精通战场救护和通讯的战士,孙铿却给我派来了一群刚断奶的孩子!回去一定要好好找他们算账!”
“我们不是刚断奶的孩子!我们是——”乔丽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可话没说完,就被章英夫森然的眼神逼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是就是!连最基本的军中礼仪都没有学会的小女娃。谁是带队长官?”
皇甫云向前跨了一步,站到章英夫的面前。他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这位章族的老三,仅次于章质夫的名将。后来皇甫家卷入谋反案中,父亲自尽,兄长被发配到北荒之地。说是家道中落也不为过。
章族倒是因为章淼夫跟孙铿的密切关系,威望日盛。直至今日,家中的两位名将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章淼夫也成了安宁堡中仅次于孙铿的二号人物。渐有取代逐渐没落的张氏将门,成为整个帝国最为强大的将门的趋势。
不过有意思的是,章族三子中,除了淼夫跟孙铿的关系极为密切之外,章质夫和章英夫都跟如今炙手可热的帝婿的关系并不和谐。章质夫还好,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而章英夫早年间,甚至差点跟帝婿大打出手。
但孙铿对待他们兄弟几人时,却一点前嫌都不计较。章英夫率部回援西京之后,孙铿在西京也同时坐镇。连发电报,力主章英夫控制西京局势。结果在他从西京离开之后,章英夫便顺理成章的接管了西京近卫军总部的职务。尽管是个临时的,但扶正是早晚的事情。
按理说,西京方面的最高军事长官亲自来接见安宁堡少年营的学员队,这是超规格的待遇。不过皇甫云心里想起自家老师跟眼前这位性烈如火的名将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总是有点不祥的预感。
皇甫云站在队列前,等着章英夫的垂询。
“学生皇甫……”
“我不管你是姓皇甫还是李甫!”章英夫一摆手,蛮横的道:“把人给我带回去,顺便告诉孙铿一声。我要的是战士,不是给他带小孩的!让他给我派一些中用的来,不要这些只会嘁嘁喳喳的绣花枕头!”
皇甫云心中哭笑不得,现在孙铿已经极少管理安宁堡内的事务,具体的决策都是章淼夫和王戎负责。出现这样的乌龙,大概是因为淼夫院长给他派来的学员兵不满意,借机发泄怒气罢了。脸上却丝毫不敢怠慢,沉声道:“报告将军阁下!安宁堡此次派出学员十六人,都是本届少年营即将肄业的精英。您所提出的每一项要求,都会得到最大的满足。绝对不会出现学员学习不精的情况。”
“是吗?”章英夫满脸不信任的神色。他伸出手随手一指,“那就随便抽出一个人来,给我的重伤员包扎伤口演示一下。”指尖所指之处,正是此时神不守舍的秦雪。
皇甫云、李珂两人同时变色,此时的秦雪并没有在最佳的状态。万一真的被英夫将军退了货,那真的是丢大人了。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不这样做,就不能打消章英夫的疑虑。
章英夫是个老行伍,眼神老辣的岂是一群学生兵能够比拟的?尽管皇甫云已经有意识的把状态不佳的秦雪放在了队伍的后排,但依然还是没能躲过章英夫的点名。
随着长官一声令下,几个士兵抬着一副担架走到学员们面前。躺在担架上的,竟是一个浑身浴血,货真价实的伤兵。
“腹部两处贯穿伤,多处骨折……”秦霜只是看了一眼,就低声念叨着。
“他们从哪儿抬来的伤兵?难道……不对啊!”乔丽在她身边窃窃私语,可是迎上李珂的目光之后,随即闭上了嘴巴。
秦雪怔了几秒钟后,终于走上前,蹲在伤兵的面前。她四处看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医药包和器械。
“为了模仿战场中的真实环境,士兵!”章英夫面无表情的道:“没有可用的器械和装备,你必须就地取材……”章英夫的话并没有说完,脸上轻蔑的笑容渐渐消失。
“嗤啦——”裂帛之声刺耳的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秦雪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衬衣撕扯成布条,细致的包扎在伤兵的身上。
伤兵倏地睁开了眼睛,温柔的目光在秦雪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
“谢谢。”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