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 林晓佳一行人谁也没说话, 到了家后, 也是沉默一片。
童童小脸困倦，哈欠连连，林晓涵简单招呼声就抱她进房间睡了。
剩下三人的情况有些尴尬。
林晓佳和林大志父女俩有隔阂, 钟兰秀和林大志又是离了婚的前夫妻, 唯一关系不那么僵的林晓涵又抱娃去睡觉了……一时间，三人心里都是别扭不自在。
略一思索, 林晓佳瞥了眼林大志, 淡道：“你今晚去阿凯的房间睡吧！”又转头：“妈，姐跟童童这段时间应该都暂时要先睡你的房间了，你就先到我那边去住吧！”
钟兰秀没有异议, 林大志则是既没异议，也不敢有异议。
奔波忧虑了一天, 钟兰秀本该劳累困倦，可收拾好东西、洗漱完以后，她却始终心事重重, 一点睡意也没有。
林晓佳抹完脸从卫生间出来时，正好看到她魂不守舍的坐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发呆。
“妈, 干嘛呢？”林晓佳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累了一天还不快去睡？”
“……哦, 就睡了。”
钟兰秀回过神，下意识答了句，可抬头看了她眼后, 又顿了顿，重新低下头，满腹愁绪的轻叹：“晓佳……我睡不着。”
林晓佳在她旁边坐下，目光望着前面雪白的墙壁，沉默了会，开口道：“为了姐的事？”
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钟兰秀点点头，心情复杂：“晓佳，晓涵她……今晚说的都是真的吗？”
“嗯。”林晓佳目光不动，语气平静，“所有的事情都只有她少说几分，没有多加一点的。”
钟兰秀一愣，歉疚与自责瞬间汹涌而至：“我不知道……晓涵她从来没跟我说过，我真的不知道……”
闻言林晓佳的目光终于从前方雪白的墙壁上挪开，侧头看着她。
她低着头，语气微哽，眼角微红，显然是在伤心难过，也显然是真的歉疚和自责——为当初女儿那么痛苦她却丝毫不知道，更没有丝毫的慰问和帮助。
可是……
“妈，”林晓佳低声道，“我们不是没有说过，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只是觉得这不是多大的事而已。”
钟兰秀一怔，抬头目光呆愣，似乎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林晓佳叹了口气，双手往后一撑，抬头微眯着眼望向上方明亮的白炽灯。
“姐会答应回姐夫老家待产坐月子，一是因为心疼姐夫，不想他休息不好，二是因为在之前的见面相处中，婆婆给姐的印象是勤快的、和善的，就跟你差不多，所以她觉得回去由她照顾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因此才会决定回去的，可没想到……”
“之前她都是公司放假了才和姐夫一起回去的，待的时间也不长，顶多三天，所以很多问题她之前都没发现，直到回去待产日夜相处中她才开始慢慢知道。”
“她婆婆的勤快是真的，和善也是真的，但……却是分事情的。”林晓佳皱了皱眉，说，“比如说她干农活很勤快，种了许多地和粮食，但对待家务就很敷衍了，地不拖厨房不收拾桌子不擦……和善也是表面的，那是因为没有触及到她的逆鳞。当时姐夫哥哥的孩子也在家由她抚养，两个，一男一女，女大男小。她溺爱孙子，不待见孙女，一旦两人有争吵她必然是骂孙女，不听话也是直接开打，不会好好劝说教育……”
“除此以外，她还喜欢和村子里的人打牌赌钱，不多，一局也就几块，但她的瘾很大。没农活干的时候经常一打就是一天，孩子都是直接买点东西给他们吃，然后就由他们自个在旁边玩，偶尔从牌桌抬头扫一眼的样子……”
钟兰秀震惊：“不会吧？这……这真的看不出来啊？”
林晓佳笑了笑：“要不怎么说日久才能见人心呢？”
钟兰秀：“……”
“这是她的生活方式，姐除了惊讶和失望外也没资格和权利说什么，但她也从此下定决心，生了以后绝对不能把孩子留在老家给她抚养，同时也明白不能指望她有多少的照顾和帮助了。再加上在那里人生地不熟，她一个人又大着肚子什么都干不了，因此非常的无聊和苦闷，所以第一次后悔了，不想再待在那里，想回我们家，但你和爸拒绝了。”
钟兰秀握了握手心，惶然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林晓佳侧头看了她一眼：“妈，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
钟兰秀：“……”
林晓佳语气平静：“在你们的观念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姐嫁出去了就不属于我们家的人了。除了能偶尔回家探探亲以外，其余的所有事就和你们无关了，只能在婆家完成，由婆家料理，这是习惯，也是风俗，否则不止姐姐，连你们也要被外人的口水淹死的，对吧？”
“……对。”
“所以事实上，姐找我商量时我们两个就没抱希望，只是试探性的打电话问问你们，结果你们如意料中的一口回绝了。没办法，姐只能按原计划待在姐夫老家生产坐月子，可后来的困难和疼痛还是完全超出了她想象。她一个人实在撑不下去了，姐夫回不来，只好打给我，我刚到，她一见我就嚎啕大哭……”
钟兰秀：“……”
“她婆家人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甚至不高兴的暗戳戳问我们是不是嫌弃她们照顾得不好、有什么不满，我们还只能违心说不是。你和爸她们听说以后也是不理解，我私下跟你们解释，你们却并不觉得这是大问题，因为所有生了小孩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甚至在我说想带姐和宝宝回我们家时再次严词拒绝，让我不要胡闹、矫情……”
林晓佳苦笑：“而除此以外居然还有条原因是因为，当时临近春节了，如果姐和宝宝回去的话还得再赶回来，因为出嫁女是不能在娘家过春节的，即使要回来也必须要等到春节过后回来……我跟姐听了以后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心酸又自责难过，钟兰秀泪水滚落，哽咽：“是妈对不起你们……”
林晓佳叹了口气，语气苦涩：“妈，我也不是要指责和埋怨你什么。你胆子小性格弱，没有主见，所受的教育和风俗又一直是如此，所以我和姐理解你，也知道你心底是爱我们的，因此也曾犹豫过，只是最终还是没勇气，只能按大多数人的意见去做而已。可是，你们可以为儿子付出一切，给予一切，但却一直将女儿当做外人看待、对待，这在我们看来是很不公平、也很失望和寒心的一件事的。”
顿了顿，她又道：“你看，姐结了婚在你们看来就是外人了，可她在婆家也不是自己人啊！公公婆婆对她跟对姐夫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如此，那我这没结婚的是不是比她好点呢？也没有。你们很清楚的跟我说过，即使我不结婚也是不能一直待在家的。因为房子是留给阿凯和阿轩的，一旦他们结婚，家里就不会再有我的房间和位置了。原因是即使他们没意见，他们的老婆也会有意见，所以我必须要嫁人，不然会没地方待，对吗？”
钟兰秀怔怔：“晓佳……”
林晓佳讽刺的笑笑：“我知道，这是自古以来的事，所以不止你们这么想，而是整个大环境都是如此。女人要么自己拼出条路，否则不管嫁与不嫁都是没有退路的，都里外不是自家人，都要承担很多异样的眼光和风言风语。我们经历了这些，但我们不想下一代也是如此了，这是不对的。”
“所以，妈，”林晓佳看着她，语气认真，“姐该忍的都忍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离婚，也想给童童一个完整的家，平安健康的长大成人。可现在，她真的是深思熟虑后发现过不下去了，这才决定跟姐夫离婚的。外头怎么看怎么说我们管不着，但回到家后，即使你做不到支持她，也请沉默的，不要批评她、指责她、阻拦她，好吗？”
钟兰秀捂着脸，泪如雨下。
心事重重，没有睡意的不止钟兰秀，还有对门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童童哭的时候，林大志才迷迷糊糊的刚有了一点睡意，一听到声音立刻又睁开眼，睡意全消。
林大志侧耳倾听，听见了林晓涵哄童童的声音，接着又听见她起身出了房门，开了夜灯，似乎是边冲奶粉边小声的接着哄。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童童不哭了，外边也没有其它的声响，只有夜灯的灯光透过门缝钻进来。
林大志又等了会，见外面还是没声音，夜灯却始终亮着，他终于忍不住，起身轻轻的打开了房门。
入目，林晓涵正抱着童童坐在茶几边上，正俯身皱眉拿着笔写着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林晓涵抬头望去，见到他也是一愣，轻声道：“爸，你怎么起来了？”
林大志走过来，声音也是低低的：“睡不着。”
“……是不是宝宝吵醒你了？”
林大志摇头，轻轻在她旁边的沙发坐下，又看了眼茶几上的本子，好奇道：“你在写什么呢？”
“也没什么。”林晓涵说，“只是算下离婚以后，租房子和请保姆之类的一个月大概要花多少钱而已。”
林大志：“……”
夜灯昏暗，林大志看着眼前一脸疲倦，但眼神却无比坚毅和清明的女儿，胸口莫名就觉得堵得慌。
“晓涵……”他有些迟疑的说，“你真的想好了要离婚吗？”
林晓涵定定看着他：“爸，你想说什么？”
“咳，”林大志清了清嗓子，“你不要误会，爸不是想要说你什么，只是爸也算是过来人了，所以希望你能慎重的、仔细的再考虑考虑清楚，因为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
林晓涵：“……”
收起暴脾气，林大志难得语重心长、心平气和的说：“我和你妈虽然也是离婚了，但我们两个毕竟年纪大了，你们几个也长大懂事了，所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你不一样，你一个女人，什么都没有，还带着个这么小的孩子，以后生活会很难的，想要再嫁也不容易。”
林晓涵合起桌上的本子，直接道：“我知道，我也没想过要再嫁。”
林大志：“……”
林晓涵沉默了会，继续道：“爸，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为我着想，但离婚这事我也确实是考虑了很久的，不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
“思想观念不同，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会明白。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婚姻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不再是我目前最看重的东西了。如何让自己活得更好，又如何让童童能健康快乐的成长，获得良好的教育和能力，这才是我现在真正想要的，需要努力去追求和奋斗完成的。”
“所以，爸，你的好意我心领，但真的无法认同和接受，希望你能理解。如果实在理解不了的话……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劝说和阻拦，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好吗？”
她目光神情满是哀求恳切，林大志看着，忽然就觉得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沉默——
某种程度上已经算得上是件好事了。
林晓涵松了口气，抱着童童起身，轻声道：“爸，很晚了，你开一天的车也累了，快去睡吧！”
林大志：“……”
林大志看着她将童童放下床，又转身拿着奶瓶去清洗，夜灯下，困倦而寂寥。
“晓涵……”他忽然道，“你每天晚上都要起来给童童泡奶吗？”
林晓涵一顿，又若无其事：“嗯，她还经常会半夜哭，哄都哄不住，今晚都算是乖的了，所以爸没事的话你还是快回去吧，挨着她休息不好的。”
“……那你呢？”
“我？”林晓涵笑笑，“习惯了。”
林大志：“……”
天亮，谢云飞没有和林晓涵去办离婚手续，而是发了条信息给她，说他临时有事要去处理，完成以后会再跟她正式去办手续。
林晓涵回道：好。
钟兰秀暂时接手了童童的照顾工作，林晓佳便忙回了自己的事情，而林大志……
他也没离开，依旧留在了这边，甚至奇异的跟前跟后帮忙照顾起了童童，只是动作很笨拙和生疏。
被跟了差不多一天的钟兰秀终于忍不住了，开口不客气道：“你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快点走？”
正在客厅逗着童童玩耍的林大志：“……”
收起笑，林大志直起身，看向面色不善的钟兰秀：“你很想我走？”
钟兰秀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对。”
林大志：“……”
咳了下嗓子，略过这个尴尬的话题，林大志生硬转移的说：“其实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晓涵和云飞离婚的问题。”
钟兰秀一愣，眉头微皱：“那你快说，别在这拖时间。”
林大志：“”……“
作者有话要说：姐夫的问题其实就和晓佳这里说到的问题一样
对，他妈是什么样子的人他多少知道几分，但那是他妈妈，天生就自带了滤镜，所以他的感受是不会有姐姐这么深的，而婆婆在他面前以及在姐姐面前的表现和言语也绝对是不一样的，况且他还是个性子温和善良的人，二胎的需求和他妈妈想再要一个孙子的需求又有一定的重合
因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姐姐认为很严重的事情在他看来感受却并不深刻，再加上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所以会倾向他妈妈、信他妈妈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正如上章小天使说的，设身处地很多时候都只能是一个理想的词语，姐夫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