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宫人献媚公元1075年盛夏,气候异常炎热干燥。大辽国道宗皇帝耶律洪基,依祖制照例;捺钵,在上京道的吐儿山避暑纳凉。正值中午,毒辣辣的太阳没遮拦地射下千万枚金针,大地如蒸,热浪袭人。行宫硬寨周围的旗幡,以及黑毡伞下的御帐亲军卫士,全都哂得无精打采。然而,道宗皇帝起居的金顶鹿皮帐内,却趋另一番景象。辽道宗和随行的北、南大臣,正在忘情地欣赏男女伶官演奏大乐。
道宗时年四十六岁,由于酒色过贪,略显疲惫。他在下铺龙纹方茵毡毯上面东而坐,楠木矮几上,摆满了山珍、野味、美酒。左侧相陪的,是年已三十五岁、风韵依然可人的宣懿皇后肖观音。右侧坐的是,年方弱冠刚满十六岁俊逸聪慧的皇太子耶律濬。下首两翼一字排开,北面依次是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行宫都布署耶律撒剌,殿前副点检肖十三,北面林牙耶律燕哥……南面依次是汉族大臣北府宰相张孝杰等人。
只见乐工伶官们如棋而布,跪坐毛毡,分别手执玉磬、
方响、箜篌、琵琶、五弦……或吹或打,或拨或弹,可谓是仙音缭绕,妙不可言。更有汉装美女八人,广袖轻舒,如蝶飞燕旋,做“景云舞”。道宗和众臣口饮琼浆,眼观丽人倩舞,直看得摇头晃脑;耳闻仙乐悠扬,直听得如醉如痴。可是皇太子耶律溶却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尽管母后背地里曾一再叮嘱他,凡是父皇喜欢的都千万不能逆拂其意,但他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他知道,这大乐有七音八十四调,演奏完毕至少还得一个时辰,就悄悄起身离去。
耶律濬出大帐,信步走入山坡上的密林里。这儿浓荫蔽日,凉风习习,足下野花斗艳,枝头百鸟争啼,顿觉神清气爽,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耶律溶意犹未尽,健步登上山顶,极目远眺,刚涌上心头的快意立刻一扫而尽。但见娇阳如火,禾苗大半枯死,灾民络绎不绝,赤地千里。而父皇和朝臣们,哪管民生疾苦,依然是朝朝宴饮,日日欢歌,他想,如此下去大辽国岂有不亡之理!
耶律濬正自感叹,忽听身后的草丛中有响动。他心存疑虑,走过去查看,一只大灰狼突然跃出猛扑过来。耶律璿侧身躲过,顺手拔出龙泉宝剑,当恶狼回转身再次扑来,被他一剑斩为两段。这时草丛中传来呻吟声,他用剑拨开茅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在艰难地向前蠕动,耶律溶俯下身去关切地问:“你是什么人?”
“我要见万岁,有要事面陈。”那人吃力地喘息着。
“我是太子,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人抬头注视片刻,确信了耶律濬的身份后,不禁失声哭泣:“太子,你为草民做主呀!”
原来此人名叫曲歌,乃东京道银州人氏。家有祖传金银七宝玉筝一架,此筝以新疆和田玉为身,首尾分别匝有金银箍各一道,筝尾嵌有呈七星状的七颗定石。这架玉筝堪称稀世奇珍,价值连城。数月前曲歌兄长误伤人命,被判抵命,秋后处决。曲歌为挽救乃兄性命,获悉道宗酷爱音律,这才携玉筝面君献宝,以求赦免兄长死罪。曲歌由人引领得见掌朝太师耶律乙辛,太师答应今天引他行宫献筝。可是昨夜他被两名家丁勒死,抛尸于乱草丛中。也是他命不该绝,由于家丁用力不足他又缓过气来。谁料又遇恶狼,葙非太子赶到,曲歌也就葬身狼腹了。
耶律璿听罢曲歌的叙述,顿觉怒气冲顶。近来他对耶律乙辛的言行,越来越反感。乙辛身为北院枢密使,主掌兵权,乃当朝太师,可是对父皇一味曲意逢迎,只图博父皇欢心,而不顾国计民生大计。想不到他竟敢截留国宝,草菅人命。如此奸狡之人窃居高位,必为大辽国隐患。耶律濱决心借此进谏父皇,让乙辛的丑恶嘴脸***。他打定主意,把曲歌做了安顿,便又大踏步返回长春帐。
帐内,大乐正演奏到高潮,“承天乐舞”和“破阵乐舞’正舞到疯狂处,耶律溶急步而入打乱了乐和舞的节奏。
道宗放下金樽,颇为不悦地问:“皇儿,适才你为何不辞而去?”
耶律濬并不解释,而是高声奏道:“父皇,耶律乙辛有欺君之罪!”
这句话恰似晴空炸雷,乐停舞止,众眨全都惊呆,耶律乙辛怔得如字雕泥塑,宣懿皇后比众人都紧张,她深知乙辛权(商朝野,道宗宠信无比,惟恐太子掊灾弓丨祸,急忙抢话喑“皇儿,你莫非醉酒了,不得信口胡说。”
耶律溶并不退缩:“乙辛有罪,铁证如山!”
道宗甚觉意外:“如实奏来。”
“他私匿贡物金银七宝玉筝!”耶律濬将曲歌之言复述
一遍。
道宗双眼射出怒光,逼视乙辛:“可有此事?”
乙辛明白这事败露了,太子定有实证在手,否认无济于事,但欺君便是死罪。乙辛不愧为人称奸狡之人,居然临危不乱,脑瓜里一转就有了主意。他离座双膝跪倒,老老实实回符:“太子所奏不枉。”
“好你个耶律乙辛,朕待你不薄,而你……”道宗越说越气:“推下去!”
站殿武士就耍上前动手,乙辛忙说:“万岁,微臣有下情回禀。”
道宗气咻咻I“讲。”
“万岁待臣皇恩浩荡,臣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万一,又怎敢做欺君之举。这架玉筝,乃产自西域龟兹,乐人俱知此玉微有毒性,须女性人体暖过一昼夜吸尽毐气,方可使用。臣恐竹碍万岁龙体,才将玉箏交与教坊师朱顶鹤之妻清子,本欲今晚就奏呈万岁的。”
道宗一听,气消了大半,对乙辛这番瞎话还发生了兴趣,他转向朱顶鹤:“乙辛之言可真?”
朱顶鹤跪奏:“句句是实。”他心中暗喑佩服乙辛随机应变的能力。因为他最清楚,乙辛是将宝筝送给了清子。
道宗一听对上茬了,对乙辛之言深信不疑,吩咐朱顶鹤立即进呈玉筝。
耶律溶见乙辛得意地回到座位上,不顾母后眼色制止,重又启奏:“父皇,乙辛之言不实,儿臣自幼精通音律,从未听过玉筝有毒之说,父皇再传别的乐工一问便知。”
道宗这个人生来没主意,闻奏传伶官赵惟一:“你如实回奏,可有玉筝带毒之说。”
赵惟一年约三十,不只一表人才,而且谙熟各种乐器,被公认为伶官第一,他为人正直无私,当殿奏道:“小人音乐世家,也许耳目闭塞,从未听过雕筝之玉有毒。”
道宗复又生疑,再问其他伶官,这些人明白双方都不能得罪,俱都推说不知,无人证实对错。道宗正拿不定主意,侧后突然传来一句:“奴婢对此曾有耳闻。”这声音恰似燕语莺啼,道宗不禁扭过头去,认出原来是宣懿后的宫婢单登。
这个单登在宫婢中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已经二十出头了,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而且惯会在道宗面前拿模做样,所以,尽管后宫粉黛三千,道宗仍能记得她,丝毫不加责怪:“容你奏来。”
“万岁,我祖上曾为伶官,和田玉若不经女体暧偎,其毒能令人皮肤生疮。”
“果有此说。”道宗又倒向乙辛一边。
“父皇,”耶律濬又奏道,“朱顶鹤乃单登妹丈,自然为其作证。乙辛之罪不容开脱,他若无私心,谋杀曲歌又当如何解释。”
这个问题方才巳被大家忘记,耶律溶一提,才都猛然想起。道宗立刻沉下脸问乙辛:“你为何杀人灭口?”
如果换别人,这件事是难以辩解的,可乙辛自有推托之词:“万岁,也许手下人胡来,微臣实实不知。”
二带曲歌当殿对质。”道宗传旨。
耶律濬心中说,任你乙辛有苏秦的辩才,此番也难逃公道了。可是承启令竟空手而归:“启万岁,曲歌已伤重身亡。”
乙辛立刻就精神了:“万岁,曲歌究竟是被何人所害,看来就难说了。”
耶律濬大怒:“乙辛,你以为人死就无对证吗?曲歌亲口对我所讲,岂容你抵赖!”
“万岁为臣做主,我实在不知曲歌被何人谋害。”乙辛以头触地,装出一副可怜相。
两人当殿争执起来,各说各的理,倒叫道宗莫衷一是。
这时,朱顶鹤同妻子清子手捧玉筝来到,呈放在道宗面前,只见玉筝光洁照人,七颗宝石熠熠生辉,道宗立刻就爱不释手,试着拨弹几下,音色清脆纯美,令人荡气回肠,心旷神怡。道宗只顾欣赏玉筝了,忘了太子和乙辛还有未决的官司。
耶律濬忍不住启奏:“万岁,这样名贵的玉筝,若非儿臣巧遇曲歌,就被乙辛侵吞了,如此奸臣,理当治罪。”
乙辛也抢奏:“万岁,微臣一片忠心太子乃是误会。”
道宗认为他对乙辛多有恩宠,谅其不敢做非份之事。考虑到艺辛权力过大,^应该加以限制。便做出如下决断:“曲歌已死,难以查实,乙辛素来忠直,勤于王事,玉筝之事就此结束,不再追究,枢密使以后要小心为政,不可背我胡为。”
“微臣不敢。”乙辛暗中松口气,心说总算度过难关化险为夷。
耶律溶立刻不悦:“父皇……”
道宗接着说:“皇儿虽然年少,已知为朕分忧,才思敏锐,堪负重任,着其兼领南北枢密院,所有军政大事,均需报知太子。”
“谢父皇!”耶律璿过去虽然身为太子,而今才算有了干预朝政的权力,十分欣喜。
乙辛却是先喜后忧,这样一来自己必然处处要受牵制。
但圣口已开,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同南院枢密使一同谢恩,并向太子行礼。
道宗喜得七宝玉筝,乐得眉飞色舞,传旨太乐令:“新筝不弹旧调,翁兰日内谱出新曲一支,届时无曲,即以抗旨论处。”
耶律濬对于朱顶鹤投辕乙辛门下趋炎附势素来鄙夷,朱某适才又为乙辛解脱保其过关,就更令他生气。因此,他明知朱顶鹤厲于南郭先生之流,却偏要给朱一个难堪。接着道宗之话吩咐:“朱顶鹤为教坊之师,〔丨然能歌善曲,就请他谱写吧,不过新曲必须迎合圣意,否则,教坊师可就吃罪不起。”
朱顶鹤哪敢说別的,只脊叩头:“遵旨。”
乙辛在一旁看似神色「丨若,心中却在核计,这分明趟冲着自己来的,如此下去这太师还当得成吗?为自身生存计,必须设法扳倒太子,他手捻短须,瞥一眼皇后肖观音,暗自打着主意。
三日后的下午,道宗在吐儿山顶的飞霞亭乘凉。凭栏西望,红轮半坠衔山,河水流金耀彩,诗情画意,引发雅兴。
他命宫人抱來七宝玉筝,传朱顶鹤立奏新曲。
朱顶鹤焚香弹筝,见道宗注目凝视,禁不住战战兢兢。
三天来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总算谱出一首《春华曲》,未弹半阙,道宗便袍袖一拂,脸色一沉:“如此浊音,只能污我双耳!”
朱顶鹤赶紧伏地请罪,叩头形同捣蒜。耶律瀋岂肯放过他:“这等无能之辈,怎堪在教坊为师,拉下去重责四十,押入土牢。”
朱顶鹤大惊失色,急向一旁侍立的乙辛求情,但乙辛如充耳未闻,并不作声。宣懿皇后却说话了:“且慢。”
“母后。”耶律濱急欲制止,他知道母亲心地善良,就苌对仇人也讲究宽恕。
宣懿后已决意要救朱顶鹤,她不理睬儿子,而是对道宗说:“万岁息怒,妾妃已谱成一支新曲,愿献丑于驾前。”
道宗果然转怒为喜:“爱妃深知朕心,快弹与孤听^”
“此曲名曰《回心院》”,宣懿后端坐玉筝面前,屏气凝神,剔除杂念,意识渐入清静世界,这才轻舒玉腕,动展水葱般的十指抚动筝弦。一缕仙音恰似来自天外,由远渐近,使在场之人全都进入乐丨II丨的意境,忘记了自身。筝音如行云般舒缓,似流水般潺潺,时而如细雨滴打芭蕉,时而如和风轻拂粉面。宣懿后弹到兴浓处,禁不住亮歌喉和曲而唱:
星汉横斜恰夜半,月纱薄笼回心院。
画楼碧窗珠帘卷,锦帐牙床锁轻寒。
一自良人戌边关,几番梦里难相见。
魂系白云情思牵,此身付与衡阳雁。
不知相逢在何年?
可怜牛女遥相看!
筝音缥渺,歌声委婉,一曲终了,众人尚在意境之中。
半晌,道宗才回到现实中来,不由得击掌叫绝,连连称妙!遂又吩咐朱顶鹤:“如此仙音雅曲,你快为朕重弹一遍。”
朱顶鹤明白这是个赎罪的好机会,赶紧净手拨筝,然而他用尽全力,仍弹得支离破碎。道宗气得扇了他一耳光:“白痴!我养你们这些教坊、伶官,难道总让皇后为我弹曲!”
“妾妃侍候圣驾,乃份内之事。”宣懿后欲为朱顶鹤解围,“万岁爱听,妾妃再来演奏。”
“不,”道宗用手一指侍立的四个伶官,“你们逐一为我演奏《回心院》。”
伶官次第上前,三个弹过,竟无一人全通,不是断断续续,就是音调走样,令道宗又生气又失望。只剩伶官赵惟一了,道宗拉下脸来:“你若再弹不好,全都打入土牢,终生监禁!”
赵惟一跪答:“小人粗通乐理,十指如木,不及国母万一,定是难合圣意。”
未待道宗大发脾气,单登在一旁又开口了:“奴婢愿做一试。”
“你?”道宗不觉又注意起单登,见她脸衬桃花,肤面凝脂,一双凤眼,溢出媚气。虽说不够端庄,却也别有风姿。道宗先自几分欢喜,脸色由阴转晴,“你行?”
这单登是豁出性命来逞强的。别看她贱为宫婢,野心却大得很。在家读经史时,她就钦羡武则天。自从父亲获罪被斩,她充做婢女入宫以来,在不眠之夜常想,武则天最初无非是一宫女,只因善于表现自己,特别是在唐太宗面前自告奋勇降服烈马,由此才为李世民赏识,才能一步步进取直至登上女皇宝座,由此看来,天子皇后之位也并非可望而不可及,只要努力,就可能成功。因此,她效法武则天,‘不放过一切机会引起道宗注意。皇上带笑垂问,使她受宠若惊,故做娇羞飞一个媚眼:“奴婢幼年曾习音律。”
“既如此,你且弹来,若弹得好,朕定有封赏。”
“不可,”宣懿后开言阻止,单登近来在道宗面前举止轻浮,她很是看不惯,但依然婉转告诫,“单登,你乃宫婢,理当谨守宫规,怎能争强斗胜,倘宫奴全都如此,岂不乱了规矩。”
单登心中大为不满,但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俯首垂臂答应:“是。”
道宗却对她发生了兴趣:“爱妃,既然她说会弹,何妨令其一试。来来,你弹给我听。”
宣懿后不好再说什么了,单登心中窃喜,立刻坐在锦墩之上,抚动玉筝。也难为她有此心计,居然把整支曲子全都弹下来,只是仍有几处小错。
道宗面露满意之色:“虽然要比皇后逊色,但却强似诸伶官,若再努力练习数日,不愁达到出神入化。”
“不然,”贫懿后加以否定,“自古以来音律不求声似而求神似,《回心院》乃高雅之曲,单登身为宫婢,其心、
意、情、思,与乐曲大有差距,乃先天不足,便练上一生,也决难弹出真情实感。”
道宗本是音乐通,听此言不电连连点头:“有理,有理。”
单登原来还暗由得意,宣懿后一番话使她如冷水浇头,又恨又不服气:“照国母所说,天底下谁也不可能弹得象你。”
宣懿后不觉也动怒了,未加考虑便脱口而出:“赵惟一便能弹好此曲。”
“爱妃,他方才巳卢称不会。”
“那是他的谦逊之词。”宣懿后早就看出,诸多伶官中只有赵惟一神淸气爽,功庇扎实,深信他能弹好这样高雅的乐曲。
道宗传旨,赵惟一从容入座,凝神片刻,舒缓弹起,行家一听便知,真楚与众不同。筝音弹到幽怨处,如泣如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比宵懿后苻过之而无不及。别说道宗和众人听呆,就连宣懿后都听痴,竟情不自禁伴咽起来。耶律乙辛目睹此情此景,在一旁手捻短须又在打着主意。
赵惟一演奏成功,单登心情格外不好,道宗笑着说:
“你这宫婢,还是技艺不成呀。”
“不!”单登喊道,“我最善琵琶,赵惟一敢不敢比?”
“恕不奉陪。”赵惟一对她不屑一顾。
“姓赵的,你不敢比就是软蛋!”
“放肆!”一向温文尔雅的宣懿后真的发怒了,“你本宫人,竟敢如此张狂,成何体统!”
单登被责跪倒在地,口中依然不服:“我敢说,若论弹琵琶,我天下无敌!”
“你也太狂妄了,要是比不过我该当何罪?”
“情愿一死!”
“好,你二人就比比看。”道宗巴不得看热闹。
宫女送上象牙琵琶,宣懿后调好宫商,对单登说:“我演奏一曲之后,你若会弹,便算你胜。”说罢,翩翩起舞,反弹了一组套曲《四0二十八调》。别说单登,就连清高自负的赵惟一在内,在场之人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堪称精妙绝伦!道宗喜得手舞足蹈:“我的爱妃,想不到你还有如此绝技!”
单登自愧不如,双膝跪地:“国母如天仙转世,非尘人可比,奴婢井底之蛙,请处冒犯之罪。”
耶律濬看出枣登心术不正,抢先发落:“无知奴婢,狂妄已极,她已出誓言,拉下去乱棒打死!”
宣懿后又心软了:“不可,因我而伤她性命,倒叫我不安,掌她二十手板,加以咎戒就足。”
单登左手被打得红肿,心中衔恨不敢表露,再跪谢不杀之恩。
道宗余兴未尽:“单登,你适才何等大话,想必对琵琶娴熟,不会弹《四氐二十八调》,且另弹一曲待朕欣赏。”
单登遵旨,怀抱琵琶,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却也是指法不俗。
道宗不由得刮目相看:“难怪你口出狂言,果然有些本事。”
“万岁夸奖,奴婢实不敢当。”单登跪拜,又有些得意忘形,“若不是左手疼痛,本该比这弹得更好。”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暮霭渐次袭来,道宗吩咐摆驾回转行宫宝帐,乙辛有意落后,贴近道宗低声奏道:“万岁,臣有机密事回禀。”
道宗屏开众人:“奏来。”
“乞万岁先赦臣直言之罪。”
“尽管明言,朕不怪你。”
“万岁,可曾想过,所有伶官都不会,为什么赵惟一能弹好《回心院》?”
“你此话何意!”道宗瞪大双眼,“莫不然皇后还与他有私?”
“万岁明鉴,若非事先学会,赵惟一焉能如此纯熟?”
“大胆!你竟然进谗言诋毁皇后,莫非活够了!”
“臣罪该万死!”乙辛忙分争,“微臣是一片忠心为万岁,只要圣驾无虞,臣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
“姑念你以往伴驾之功,饶过这次,若再敢胡言,定斩不赦!”
“臣再也不敢。”
常言说耳不听心不烦,乙辛这番话犹如搅屎棍在道宗心潮搅起了波澜:回想起赵惟一演奏,皇后伴唱的情景,似乎看见他二人眉来眼去,那赵惟一多才多艺潇洒秀丽,莫非皇后背地里真与他做出了风流韵事?不想则已,越想越觉可疑。道宗一路上默默无言,沉吟不语,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乙辛冷眼旁观,料道自己的谗言起了作用,心中又在琢磨下一步棋。
银烛高烧,檀香袅袅,金顶长春帐内一派珠光宝气,不失皇家威仪。虽然已是定更时分,天气依然闷热。道宗着轻纱便装,手摇宋国贡来的漆金折扇,缓缓步入帐内。奇怪的是静悄悄毫无声息,不由好生纳闷,皇后去了哪里呢?道宗对皇后肖观音真是宠爱无比,可称时刻难离。适才他去行官都布署耶律撒刺处对奕,本欲要宣懿后陪同,但肖观音说身体不适而未同行。道宗在撒剌帐中面对围棋总是心不在焉,未终一局便返回大帐。可是皇后不在帐中,道宗不禁怅然若失。
偏帐中传来弄水的声音,道宗掀开绣花锦幔,想不到是单登正在木桶边冼浴。单登半裸着上身,手拿雪白的布巾擦胸,猛见皇帝来到,慌得不知所措,脸上泛起红霞,怔了一下跪伏在地:“奴婢罪该万死。”
道宗毫不责怪,反而安慰她:“不妨,快起来,你还洗。”
单登起身斜睨道宗一眼,飞去一个媚眼,送过一个艳笑,又故意撩起胸衣,展示出那白如玉、软如棉、颤悠悠的双乳。按说道宗对此应是司空见惯了。可他此刻竟也两眼发直,有些神魂颠倒,单登慢腾腾穿好衣服,又媚笑一下:
“万岁,奴婢为您打茶。”
道宗这才清醒过来,明白在此久站被人撞见不雅,回到大帐,心神恍惚地坐在龙榻上,单登已捧来香茶,道宗见她玉手如酥,控不住心猿意马,在她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
“挨了二十手板,如今可还疼痛?”
单登娇嗔地说;“万岁何必假惺惺,皇后处罚奴婢时却不吭声。”
“你很会说话。”道宗动手拉她。
单登就势靠在道宗怀里,口中假意说:“万岁,我乃奴婢,身微体贱。”
“你很讨人喜欢,孤今后自当对你另眼相看。”道宗伸手抱住她。
单登便撒娇弄痴起来:“万岁,若被皇后撞见,就不止是二十手板了。”
“有朕为你做主,她敢!”道宗突然钳口不语了,并慌忙将单登推开。
单登这时也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见宣懿后已款步来到近前。她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有几分得意,有几分卖弄,也带有几分挑衅性质。似乎她已成为娘娘,不用以奴婢身份迎接皇后了。
方才的情景,已被宣懿后看在眼中,气得她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道宗自知理亏,主动讨好地问话:“爱妃,你去了何处,让朕好找。”
“万岁,你乃至尊之身,这,这成什么样子?”
“爱妃,何必,何必生气呢,朕不过是,不过是逢场作戏。”
宣懿后明白这是单登勾引所致,对她怒喝一声:“跪下!”
单登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好双膝着地。
宣懿后手指单登:“垔家也有规矩,岂容你胡来,从即日起罚去羊圈为奴,永远不许再入宫室。”
这句话如雷轰顶,单登急忙哀求道宗:“万岁救我!”
但道宗此刻是装聋做哑,紧闭两眼。武士们哪管许多,遵懿旨不容分说就将她扯走了。
堪了好一会,道宗见宣懿后还不理他,就主动一揖:
“我的好皇后,就饶我这一次吧。”
宣懿后叹口气:“你呀,我只不过去赵惟一那里半个时辰,你就做出这种不自重的事来。”
“哦……”道宗忽然反应过来,“你适才去了什么地方?”
“赵惟一意欲对《回心院》略做改动,我去他那里听了改后的演奏,感到经过他的修攻,使这支乐曲更臻完美了。”
“你真的去了赵惟一那里!”道宗关心的不是乐曲。
宣懿后发觉道宗神情有异:“怎么,不该去吗?”
“你,你和他究竟是何种关系?
“啊!”宣懿后大吃一惊,“万岁,你把我当成了#么人,我不过就是爱好音乐,才和他小有接触,就是这次也有宫人陪伴。你说说,我自从侍奉圣驾,可有过一星半点不减之举?”宣懿后感到受了极大委屈,不由得丹凤眼中珠泪滴。
道宗见她如海棠含露,梨花带雨,顿起爱怜之心,赶紧哄劝:“孤一句戏言,你何必当真。”
“这种事岂是可以玩笑的。”
“其实,用不着太认真。”道宗还惦着单登,“你对单登的处罚是否太重了,这样做她会恨我的。”
:“万岁,你好糊涂I并非妾妃不能容人,后宫佳丽^&数,你何人不能亲近,不该要幸单登。”
“爱妃恨她轻浮?9
“她乃被诛叛臣之女,万一暗下毒手,岂不有碍龙体。”
道宗心里格登一下,立刻有些后怕:“爱妃之言有理,以后决不许她靠近。”
帝、后和好如初,共入罗帷。道宗拥着宣懿后柔嫩光滑的玉体,不知为什么,眼前总是出现那个清秀俊逸的赵惟且说被罚到羊圈为奴的单登,并未对前途绝望。她确信自己已使道宗着迷,她想起了武则天也曾九曲十八折,被送到感业寺削发为尼,后来不还是正位中宫。可是三天过去,她开始悲观了,本有两次机会得以接近道宗,又无皇后在场,尽管她一再眉目传情,道宗却是毫不理会,而是象躲瘟疫一样避着她,单登的心凉到底。看着身着的下等装束,嗅着羊圈令人作呕的气味,勉强咽下残汤剩饭的饮食,她的心都要碎了。由怨及恨,她恨宣懿后毁了自己的一切,她要报复I-天黑之后,单登私自离开,潜至朱顶鹤的庐帐。推门而入,前帐空空,只有烛火在寂寞地燃烧。后帐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淸子衣衫不整地转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单登感到奇怪:“你怎么了?”
“原来是姐姐来到。”清子已经放心了。
妹夫呢?他在后帐?”
“啊,”清子含糊应承,“姐姐,你夜间到此,想必有事。”
“妹妹,借我-把弯刀9”
“做甚?”
“我要刺杀肖观音!”
“你疯了?”
单登咬牙切齿:“她不让我好,我不让她活!”
“姐姐,你虽在羊圈为奴,忍耐一下,将来总会有出头之日。如此胡来,只怕刺杀不成,枉赔了性命。”
“不,我意已决,不杀肖观音,难消我心头之恨!”
“好!堪称女中豪杰!”后帐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耶律乙辛走出后帐。
“是你!”单登大为惊诧,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清子又急又羞:“你怎么出来了!”
单登冷笑着说:“原来你们是背着朱顶鹤苟合私会偷情!”
“不错。”乙辛满不在乎地捻捻胡须坐在太师椅上。
“你!”单登转而斥责妹妹,“你不该背夫勾引男人。”
“你不也曾勾引皇上吗?”乙辛微微一笑,“只不过被皇后破坏,没有成功。”
“我要告发你们!”
“别充正经了,单登,我佩服你的胆量勇气,决心帮你除掉仇人。”
“当真?”
“只要你听我的,保你安然无恙,还要送肖观音一命归阴。”
单登双膝跪倒:“太师,只要能报仇雪恨,我不惜粉身碎骨!”
“奸,快起来,”乙辛正色说,“我问你,三天前的晚上,肖观音可曾去赵惟一那里?”
“果有此事。”
“如此,吾计可成。”
单登摸不着头脑:“不知太师有何妙策?”
乙辛吩咐清子:“笔墨纸张侍候。”
单登和清子弄不清他要做什么,备好文房四宝。乙辛提笔写下三个字:十香词。
单登勉强认出:“太师的字太毛草了。”
“要的就楚潦草。”乙辛挥笔如飞写下1
一赞佳人娥眉香,斜入玉鬓柳叶长,两弯新月花间卧,醉上轻舟入梦乡。
二赞佳人双眸香,秋波流媚闪星光,深潭两汪摄魂魄,何惜此身下汪洋。
三赞佳人朱唇香,櫻桃一点艳红妆,娇嫩欲滴花含露,待把密吻送檀郎。
四赞佳人粉腮香,更比芙蓉桃蕊强,胭脂当逊夭然样,堪为郎唇做牙床。
五赞佳人纤手香,新掘玉藕出莲塘,十指尖尖胜春笋,拨来云雨会襄王9
六赞佳人楚腰香,春风杨柳款摇忙,亭亭玉立银盘上,玲珑飞燕舞霓裳。
七赞佳人青丝香,乌云束发夜未央,化做情丝千万缕,丝丝牵郎入洞房。
八赞佳人金莲香,
三寸玉梭按宫商,娉婷袅娜增姿色,追郎赶船赴秋江。
九赞佳人玉ru香,酥腻双峰沐夕阳,两座肉冢为锦帐,先限溘存内里藏。
十赞佳人……
单登看到这里捂上了眼睛:“哎呀,这怎么可以写,说不出口,这是淫词。”
乙辛写罢掷笔:“不错,写的就是淫词,这《十香词》
就能让肖观音香消玉碎!”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单登和清子同声发问。
“这样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