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侍从弑君公元951年9月,寿安王耶律璟在屋质拥戴下正式继位,是为辽穆宗。登站大典上,穆宗无限深情地称谢屋质:
“朕得登大定,皆贤卿之力也!”
屋质谦辞:“圣上应天顺人,众望所归,臣顺水推舟而已。”
“不然,若非卿整军平叛,诸王皆不能免,朕之性命,实出卿手。”穆宗倒也说的真心话。
屋质感到惶恐:“臣越发不敢当了。”
“贤卿不必过谦,”穆宗当众宣布,“为表彰贤卿佐朕即位之功,将察割、盆都、郎五、牒鹅四家财物,尽都赐与贤卿,所有妻妾、使女、家奴,亦俱归卿享用。”
屋质迟疑一下:“请万岁恕臣不恭,”
“卿这是何意?”
“臣现有家财,足以维持生计,今国库空虚,国家正用钱之时,恳请充实国库。”
太师唐古德在一旁说:“大人此举十分不妥,万岁赏赐哪有拒绝之理,应即谢恩。”
“贤卿清贫,朕为王时便知,这些聊补日常用度。”榦宗催促。
“臣实不敢受。”屋质又说,“察割等首恶业已伏诛,还望万岁不要祸及其妻妾家小,给他们一条生路,必然感戴万岁恩德,使普天下皆称颂圣上宽仁德慈。”
“怎么,赏赐的女人你也不要。”穆宗大为感叹,“卿真乃无私之忠臣也,朕命你总知军国事。”
“臣谢恩。”
唐古德见屋质格外受到器重,心中很不好受。他深知,论资历,凭声望,比功绩,还是文韬武略,都远远不及屋质。
所以,尽管屋质与他并无丝毫个人恩怨,但他却感到屋质的威胁。散朝后,唐古德跟到后宫,他见穆宗髙兴,便趁机说:
“万岁以为屋质如何?”
穆宗大加赞誉:“堪比中原汉代之张良、萧何、韩信,难得的柱国之臣。”
“万岁可知权臣难役使。”
“你此话何意?”
“屋质工于心计,文武兼备,又深孚众望,只怕对万岁不利。”
“你这是从何说起?”
“横渡之争,屋质败太后、李胡而立兀欲,火神殿之乱@,只因屋质干预,察割功败垂成,万岁得以登基。”唐古德明显挑唆,“焉知屋质明日不扶别人继立。”
穆宗心一动:“他对朕忠心耿耿,朕对他忧礼有加。”
“当年太后对屋质也算天高地厚,他平素对太后也敬若神明,关键时刻不还是背太后而拥兀欲吗?”
“屋质对朕断不会如此。”
“这人的心思神鬼莫测,换别人,谁敢拒绝万岁的赏賜6”
穆宗不觉默然无语,暗自沉思。唐古德见状,恰到好处地住口不说了,识趣地退下。俗话说,耳不听心不烦,自此,穆宗对屋质就处处加以提防了,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屋质的话在穆宗面前也不灵了,比如屋质提出,耶律安博公正廉明应予童用,而穆宗则因安博带头拥立兀欲而永不任用。屋质提出何鲁不平察割有功应予擢升,穆宗则以其父耶律吼拥立兀欲为由不纳此议。穆宗还听信唐古德谗言,认为屋质这是扶持党羽,培植亲信。如是几次三番,屋质在大臣中的威望自然下降。百官谁不会察言观色,看出天子对屋质怀有戒心,谁还敢靠近屋质。屋质是精明之人,于是,他就主动提出请求外任。这正中穆宗、唐古德下怀,立即准奏,并加封屋质为北院大王,总领山西军政大事。于是,一力扶持穆宗即位的功臣屋质,就这样明升暗降被贬出京。
对此,唐古德自然满心欢喜,但是最高兴的却是李胡。
自从与兀欲争帝位失败被软禁,李胡从未死了君临天下之心,世宗在察割政变中丧身,穆宗即位给他带来了希望。他上表穆宗,要求在驾前为臣,却被屋质一眼看破他的企图,驳回了他的本章。如今屋质贬离京师,李胡感到又有了可乘之机。他把儿子耶律喜隐叫来,商议如何上表章动本。
喜隐听汩十分冷漠:“依孩儿愚见不写也罢。”
“何以见得?”
“如今是唐古德专权,父亲不打通他的关节,便上一百道表章亦无用。”
李胡恍然大悟:“我儿言之有理,快挑选珍奇礼品。”
他亲自动手,选出珍珠、玛瑙、翡翠、珊瑚、兽皮、人参等各种稀罕物件,装了满满四大盒。“喜隐,你代父送到太师府,只要唐古德收下,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喜隐端坐未动:“儿不能从命。”
李胡不自动怒:“你敢违抗父命。”
“非是儿不听话,这些东西还不如不送。唐古德身为太师,府中不乏珠宝,粮仓内添粒粟,岂不多此一举。”
“你说送什么!”李胡仍然带着气。
“依儿之见,再添一样礼品。”
“你说嘛,只要我家所有,便十件八件也舍得。”
“恕儿直言,只恐父亲口不应心,须再搭上您的宠妾肖古娘。”
“你放屁!”李胡狠狠搨了儿子一记环光。
莕隐眼冒金星,脸颊辣痛,冷笑着说:“父亲今生难成大事。”
李胡依然怒气不息:“小畜牲,亏你想出来这样好主意,我乃太祖少要钦封蛊太弟,总不至于无耻到把老婆送与臣下!”
“送不送父亲自做主张,总之那唐古德好色贪淫,’肖古娘妖娆妩媚惯会迷人,送上她才能使唐古德动心。”喜隐犹在劝说。
4你与我滚!”李胡又狠狠一脚,将喜隐踢出房,“我自己前去,不信这四盒珠宝唐古德就无动于衷。”
当晚,李胡真就亲自携带礼物去太师府拜渴。出乎李胡意外,唐古德闻信迎出大门,并恭恭敬敬将李胡拥至客厅,而且就耍大礼参拜。李胡赶紧用手搀住:“这如何使得。”
“太弟蛊室宗亲,便当今万岁也当敬让三分。”
“被罪之身,承蒙太师如此器重,些许薄礼,乞请笑纳。”李胡命从人将四盒礼物呈上。
“下官实不敢当。”
“莫非嫌轻?”
“太弟恩赏,怯之不恭,下官就愧受了。”唐古德命人收起:“容日后再过府答谢。”
吃过一盏茶后,唐古德又主动问道:“太弟光临,想必有所见教。”
李胡正愁难以启齿,“确有一事相烦太师,不知可方便。”
“能为太弟效劳,乃下官福份。”
李胡将写好的本章递过去:“烦请太师呈与万岁,并望代为美言。”
唐古德粗略一看:“下官知晓了,以太弟之才平该重掌朝纲,只因屋质作梗,才延迟至今。如今屋质外任,依下官看太弟复出有望。”
李胡不由喜上眉梢:“还要仰仗太师美言。”
“下官敢不竭尽全力。”
李胡感到已经说妥,便起身告辞,唐古德一直送到大门外。临别时李胡又说:“事成后定当登门厚谢。”
“太弟见外了,”唐古德口气肯定,“不需挂记,静候隹音吧。、
李胡满心欢喜返回,叫儿子来讲了经过:“怎么样,生姜还是老的辣吧!只要我一复出,就广交朝臣,抓来兵权,争取在一年之内代立……”
喜隐冷笑一声截断他:“父亲,你高兴得太早了!”
李胡不悦地瞪儿子一眼:“唐古德已收下礼物,满口答应,难道我重新出头还不指日可待。”
喜隐依旧冷笑:“我看唐古德十有八九是虚情假意,不信,我们且拭目以待。”
李胡对儿子的见解嗤之以鼻,相信不日定有好消息。可是十几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李胡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又亲身造访太师府,唐古德还是那样客气:“太弟,本章
我已呈给万岁,同时还口奏了你许多好处,万岁说考虑一下。听万岁口气,看万岁态度,还是有意任用你的,这事急不得,且耐心等待几日。”
李胡高髙兴兴转回,又等了十数日軎去太师府,唐古德答道:“近来万岁心绪不佳,此事不好提出,若驳下来反为不美,且待时机。”
以后第三次、第四次,数月过去,李胡往太师府也跑了
七八次,事情依然尚无头绪,有时唐古德说:“别急,过几日我再催促一下。”有时又说:“万岁本来已被我说通,不知是谁进了谗言,便又犹豫起来,看来还需我相机再进美言。”至此,李胡才承认儿子预见不差。他有些无可奈何地对儿子说:“要不然就依你之见,把肖古娘送去吧。”
“父亲想通了?”
“为了有个出头之日,也只得割爱了。”李胡心中实在难舍。
“父亲,中原蜀汉皇帝刘备说过,妻子如衣服,你连一妾都舍不得,怎能成就大事。如今就对了,有了江山,天下女人还不尽你挑。”
李胡如开茅塞,下了决心:“别说了,你现在就把她送到太师府。”
哪料到喜隐却说:“不,不送她了。”
李胡大为诧异:“你如何又变卦了?”
“父亲,据儿从内监处探得的消息,唐古德根本未在圣驾前说好话,而万岁对你也不无猜疑,父亲若实现复出之志需花费较大气力。”
“你说怎么办才对?”
“把肖古娘送与万岁。”
李胡怔了一下摇摇头:“这如何使得,按辈分我是当今叔父。”
“父亲未免迂腐了。”
“我们是皇家,这样做岂不叫群臣笑掉牙齿。”
“就因为是皇家才不算什么。”喜隐又开导他的父亲,“中原唐帝李世民的妃子武则天,还不是被儿子李治收用并立为皇后,唐明皇李隆基闻侄媳杨玉环貌美,不也收进宫来册为贵妃。肖古娘乃一妾侍,又算得什么呢?”
李胡的茅塞又幵了:“便是我肯给,当今肯要吗?后宫不乏佳丽。”
“父亲放心,我相信肖古娘的魅力,自有办法让皇上上钩。”喜隐似已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凭你安排吧。”
四天之后,喜隐匆匆来找李胡:“父亲快把肖古娘交我。”
“有机会了?”
“正是。”
事到临头,李胡又有些恋恋不舍了,千叮咛万嘱咐把肖古娘送上车,又不放心地训诫儿子:“你可不许从中占便見0
喜隐回敬一句:“舍出的孩子,你就莫管被狼吃了。”
他命人赶车上路。
李胡又追上去问:“去哪里?”
喜隐头也不回:“怀州。”
李胡直到望不见车影了还站在道边,他默默祷告上苍,但愿肖古娘得手。
6月的怀州,树木葱茏,花草繁盛。比肩而立的黑山、
赤山、太保山,掩映于绿色的帷箝中。蜿蜓明澈的溪流,象银色的琴弦,淙淙潺潺弹拨着醉人的乡音。成群的糜鹿在溪水边、草地上、丛林间追逐嬉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辽穆宗耶律璟跨下“追风兽”,臂挽雕龙弓,抛开众随从,当先冲入这如诗如画的禁苑中。
弹指间,穆宗即位快一年了,经过一番辛苦经营,他感到皇位已经稳固,兴趣和精力开始集中到游宴围猎上来。而山水秀绝的怀州,则是他时常光顾之地。穆宗见鹿群受惊四散狂奔,喜得开怀大笑,急拈壶中穿云箭,如连珠般发出,
一只只鹿接二连三栽倒。穆宗射得性起,盯住一头肥硕的雄鹿又发一箭,然而刚好偏过,雄鹿更加全速奔逃,如飞跃过
一道没人高的树丛,挡住了穆宗的视线。穆宗发誓要把这只鹿射杀,一提缰绳,坐下马腾空而起,也跃过了树丛。但是,穆宗的目光却顾不上迫逐鹿的踪迹了,面前的情景使他猛地勒住了坐骑。
这是一块两亩方圆的草地,如丝的嫩草翠绿翠绿,点缀着满天星般的鹅黄色花朵。边缘处布一弯新月状的水泡子,碧蓝的湖水,被微风轻轻沸动,如同一幅厚厚的蓝缎子。水边有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左臂枕头,右臂舒展,仰面静卧,
一动不动,好似象牙雕像。穆宗好不纳闷,莫非是具死尸?
他怀着好奇心近前来细看,阳光明丽,衬着碧绿的草地,照得她那水灵灵的身躯越发如雪似玉。穆宗简直看呆了,尽管贵为天子,后宫嫔妃不下数百,可何曾见过这如诗如画的环境中,这蓝天丽日下的裸体美女。他情不自禁地下马,似乎怕将睡熟的美人惊醒,轻手轻脚踱过去,俯下身细看,目光恰与女子的秋波相遇。那女子异常平静,眉梢轻挑,星眼微睁,樱唇略启,冲穆宗嫣然一笑。穆宗就觉得魂魄被她凭空抓去,平生第一次感到女人的笑这么甜,有这样大的魅力。
穆宗贪婪地上下看个不住:“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此。”
女人依旧仰卧,对穆宗下达指示:“叫他们靠后。”
穆宗回头看,才知护驾官兵已到树丛外,此刻他竟忘了天子的至尊,甘心听这女子摆布:“尔等不得近前。”
随行的三位大臣,太师唐古德、侍中肖思温、飞龙使女里,远远望见皇帝脚下躺着一个光身女人,都不知何故,只得站下遥望。
穆宗却已是心猿意马情难自禁,望着那堆玉似的一双乳峰,忍不住伸过手去。
那女子笑吟吟轻轻挡开他的手,也不言语,往头顶一指,示意他安静。穆宗这才看见,那女子泻墨般的秀发,铺展在草坪上,发梢边有一小巧的香炉,正燃着一炷檀香,檀香的上方,轻烟袅袅。香炉两边,各有一个金盅。穆宗好生奇怪,忍不住又问:“你这是做甚?”
女人并不答话,双手合十,口中似乎念念有词,只见嘴唇动,听不出说什么。少顷,又伸出玉手凌空抓去-穆宗瞪大两眼,也看不出在抓什么东西,每次全都是手心空空呀。少顷,那女人终于起身了。面对太阳跪倒双膝,接连叩了三个头,而且开口吐出了祷告之词:^混沌初开始分地天,阴阳媾合方有人寰,曰精月华孕育万物,
三才五行化诞山川,日落花谢人寿有限,万劫不灭何必神仙,徐福东去葬身鱼腹,吾心精诚求得金丹。
穆宗听了似有所悟:“莫非你是丹师?”
“正是。”
“那你是在?”
“采阳补阴以求不老仙丹。”
“真有长寿金丹?”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心诚则灵,你看。”女丹师将两只空金盅扣在地上,又对日而拜,念念有词。穆宗不错眼珠地看着,少时,女丹师将金盅翻开,每只下面竟都出现
一粒金光闪闪的仙丹。
穆宗伸手要拿:“吃了它能长生不老?”
女丹师将他手挡开:“一粒令人神清气爽,百粒使人却病延年,服用千粒寿与天齐。”
“可否让我尝尝。”穆宗伸出手要。
“金丹求来非易,岂能随便送人。”
“我乃当今天子,愿用珍宝与你交换。”
女丹师抬眼上下打量一番,似乎才知对方身份:“原来是万岁驾到,理当奉赠一粒。”纤纤素手,拈起一粒送过来。
穆宗喜之不胜,送至唇边方要吃,又多了个心眼,莫再足毒药?他又送回去:“我能否服用那一粒。”
女丹师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也未多言就交换了金丹,而且自己率先投入口中。穆宗完全放心了,也把金丹送入嘴里。舌尖唾液与丹粒一沾,立觉口腔内浮起缕缕凉意。渐渐,微带辣味的凉丝丝感觉,一直扩展到脑髓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神清目明。待到咽下,清凉直入肺腑。穆宗喜得叫出声:“真仙丹也!”
“当然。”女丹师又是嫣然一笑。
这摄魂勾魄的笑,使穆宗拿定一个主意。这样神通广大的丹师,这样如花似玉的绝色女子,若能收在身边,不就可以日日吃到延寿金丹,夜夜享用到雪肤冰肌吗。为了达此目的,免不得就要低声下气:“女丹师,朕富有四海,只虑不能永生,今得遇仙师,愿恭迎到内宫供奉,以便朝夕领教长生之术,万望仙师屈驾俯就。”
“万岁,若非天意,你我岂能在此相遇,实是万岁有仙缘,师命我在此专候。”女丹师又是娇嗔一笑。
穆宗闯此言更是喜难自禁,拉起她的手:“仙师,你我既有仙缘,理当成就好事。”
女丹师只是回眸媚笑并未言语。
穆宗在怀州游猎二十几天,一直与女丹师形影不离,穆宗多次伸双臂将她抱起,放到树丛间行宫帐床上,不管朝臣卫士们侍立,就与女丹师成就阳台梦,云雨会巫山。达到了如胶似膝的程度。从上京带来的宠妃,如弃敝屣一样冷落。对此,女里对肖思温说:“这个丹师,也许有些真本事,竟使万岁迷恋若此。”
肖思温冷笑一声:“并非骗子骗术高明,而屉万岁色迷心窍。”
“她那金丹却是每天都能求来。”
“小小的障眼法,类似变戏法的‘仙人摘豆’。”肖思温又说,“至于万岁说神清气爽,充其量那金丹嚴清凉丸改制而成。”
女里方才全是试探,见机又说:“肖大人所见极是,何不奏明圣上揭穿骗局。”
“我可不想去捋虎须,”肖思温反过来敲他一句,“回京后莫忘记把这新奇说与贤大王知。”
女里与世宗次子耶律贤交好,为防穆宗生疑,一直十分隐秘,想不到肖思温竟知晓,他急忙掩饰:“我不过偶尔去对弈。”
肖思温没再说什么,径自走开了。女里心中核计,肖思温会不会以此去万岁前告发,自己并无把柄被抓住,而且这人平素一向忠勇正直。不论怎么说,这使女里心头有了负担。
太师唐古德对于这个女丹师的突然出现,心下一直生疑。他见皇帝宠信,表面上毕恭毕敬,但暗中却时刻在注意观察。这天傍晚,殿前督点检夷腊来给他报信:“太师,那个女妖精说她会请神辨朝臣忠奸,万岁要她今晚一试。”
唐古德想了想:“大人,设法带我暗中一观。”
“这却难办,你身为太师谁人不知,进宫必须通报。’
夷腊双手一摊,“实在无能为力,何不名正言顺进去7
“不,”唐古德已有主意,“我改扮成你的护兵,夜色之中隐身暗处,管保无事。”
夷腊本来依附于他,想想也觉可以,就叫一护兵当时脱了号服,交唐古德穿上,带唐古德混入了行宫。
穆宗宝帐外,围着一圈用牛皮毡围成的硬寨。此刻夜色已浓,四周挂起了羊皮灯笼,随风晃动的灯光,照得草地忽明忽暗。夜空无月,只有满天星斗眨着好奇的眼睛,草坪正中,摆着香案,三支蜡烛按天地人三才点燃,四尊香炉按东西南北四方安放。女丹师散发垂肩,袒胸**,赤足裸腿,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八卦布。她手执桃木剑,踏着七星北斗步,口中念念叨叨,煞有介事地走来走去。穆宗且不管这求仙问卜是否灵验,只这新奇的形式,就足够刺激了,他觉得这比看宫女歌舞要有趣得多。
踱过九个连环步,女丹师在香案后站定,木剑挑起一页黄钱纸的灵符,在烛火上燃着,移至正中的铜盆上烧尽纸灰落入盆中,然后盖上一方黄布。木剑在案上连击三下,揭开苫布,盆内纸灰不见,现出一张完整的灵符6这一切把她身边的穆宗和隐在附近的唐古德全都看呆了,心说,这女丹师还真有两下子,纸灰怎么一转眼就变成纸呢?哪知道,令他们更加惊讶的还在后头呢。
女丹师用木剑挑起盆中纸:“请万岁过目。”
穆宗没想到符上竟然还有工整的楷书墨字,展阅念道:
“忠臣,唐古德、李胡、夷腊……奸臣,屋质……”
暗处的唐古德并不因为仙家把他列为忠臣就忘乎所以,使他大为奇怪的是,突出提到了李胡。不禁想起李胡登门拜访之事。
这时就听女丹师问:“万岁,唐古德我知就是太师,李胡却是哪位呢?”
“他乃太宗时的兵马大元帅,领封皇太弟。”
“一定是柱国忠臣。”
“论辈分他乃朕之叔父,此人暴虐狠毒,一向觊觎皇位。”
“万岁切莫如此论,”女丹师正色道,“天神示谕,决无偏差,万岁当重用李胡,否则神必怪罪。”
穆宗有些心动,但还拿不定主意:“朕当然要听从天神意旨,且待回朝后从长计议。”
唐古德听得一清二楚,他觉得这女丹师分明是在为李胡充当说客。唐古德不觉定睛又看女丹师几眼,心想,这张面孔在哪里见过呢?
向仙求符之事完毕,穆宗回后帐休息。女丹师换上衣服,说要去外边走走,到高处观观星象。唐古德见她出了行宫硬寨直奔荒僻处,并不时回头张望,感到仍有蹊跷,就暗中尾随在后。
没有月色的夜,黑得如同墨染,密匝匝的丛林中,哪辨南北东西。雄峻的黑山、赤山,象怪兽腾身欲起,仿佛正向女丹师扑来。间或传来几声或远或近的狼嚎,更使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别看她方才装神弄鬼时煞有介事,如今确实是胆颤心惊怕得要死。她摸索着慢慢向前,身后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啊!是鬼还是野兽?未待她转过身,有个人已将她扑倒在地。女丹师吓得半死,努力睁大服睛辨认,终于看清对方,无力地松口气:“啊,是你。”
“你还知道来!害得我夜夜在此守候,几乎被蚊虫叮死。你却是龙床伴着君王眠,好不美哉!”耶律喜隐已经憋了满肚子气。
“我,脱不开身哪,昏君恋着我寸步不离。”女丹师话音含怯,“真的不怪我呀。”
“好了,别跟我装熊了,那件事办得如何?”
“方才我假意作法,昏君已有八分同意。”她把经过讲了一遍。
喜隐一听有门,口气立刻缓和下来:“是我误会你了,你一定再加把劲促成,我们父子不会亏待你。”
“我竭尽全力就是。”女丹师要走,“该回去了,时间久了昏君会生疑。”
“你未免太心狠了,何必急于一时。”喜隐哪管她是否同意,已经压到她身上。事毕,喜隐又叮嘱几句才放她走。
女丹师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步履匆匆回行宫,出了一片树丛又至一片树丛。正走之间猛然一惊,有个黑影迎面拦住去路。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你是什么人?”
“连我都不认识了。”
“是太师,”女丹师弄明对方身份,立刻强硬起来,“若敢胡来,我奏明万岁决不饶你!”
唐古德嘿嘿一笑:“肖古娘,还想跟我演戏。”
“你!胡说,我是炼丹师。”
“可惜,假的成不了真的,半年前我在李胡处赴宴,你膂为佐酒唱曲。”唐古德又说,“至于方才你与喜隐幽会……”
肖古娘没想到对方已尽知:“你,你想怎么样?”
“我只要奏明圣上,李胡、喜隐还有你,就都要人头落地!”
“你要害死我们!”肖古娘止不住浑身发抖。
“只要你听我的,就可免一死。”黑暗中依稀可见他狡猾而又有几分狰狞的脸。
肖古娘在权衡利弊,没有作声。
唐古德决心将肖古娘拉过来为己所用:“李胡为人残暴^万岁对他素无好感,绝难成事。你跟我走,可保你永在皇家,享尽人间富贵。”
肖古娘无奈只好点头:“我听从太师吩咐就是。”
“我相信你是聪明女子。”唐古德满怀胜利的得意,把肖古娘揽在怀里……
唐古德从中作梗,李胡复出之梦自然难成。喜隐找到肖古娘询问,她就说穆宗尚在考虑。如是而三,李胡急了,和儿子计议之后决定不能干等了,要挑唆朝臣不满,联合反对派再次发难。
李胡第一个目标就选中了耶律娄国,他曾亲手杀死察割,在拥立穆宗即位中立有大功,但始终不为重用。李胡一煽动,他想到自己为世宗之弟,便肯念图谋自立。林牙敌猎、郎君海里等全欲推翻穆宗,共议拥立娄国。但事机不密,全都落入穆宗之手。赉国被缢杀,敌猎被凌迟,余党皆伏诛。
李胡并不甘失败,又指使儿子卫王耶律宛出面,串连郎君嵇干、太平王罨撒葛、林牙华哥等人谋反,世宗时的重臣耶律安博也参与计划,岂料又遭失败。嵇干、华哥被处死,安博囚死狱中,耶律宛和罨撒葛,由于肖古娘搭救而被赦免。
李胡不达目的岂肯罢休,又挑动太宗等四子冀王敌烈与海思、肖达干等人谋反,结果又事败,海思、肖达干下狱死,敌烈因唐古德说情被释。
接二连三的失败,反使李胡谋反之心愈切。而穆宗的残暴统治,也促使更多人加入反对行列。太保肖阿不和政事令耶律寿远被李胡说动,又兩连多人谋反,然而又遭失败,皆被处以死刑。而且,寿远在死前曾供出李胡曾参与策划,全赖肖古娘力保,穆宗才未深究,但亦曾在酒后露出早晚必杀李胡以除后患。
李胡父子深切感到,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决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亲身上阵了。宋王耶律喜隐,又比他父亲李胡计高一筹,他费尽心机等待多日,终于寻到了一个与肖古娘见面的机会。
太液池畔的假山洞里,肖古娘惟恐来人撞见,急解裙带:“你快些,完事赶快离去。”
此刻,喜隐哪有这种心思,他将一个拇指粗的羊角瓶交到肖古娘手里:“我今天见你有大事。”
“这是什么?”肖古娘手指单角瓶向。
喜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七蛇涎。”
“啊!”肖古娘止不住惊叫出声,她明白这种剧毒药液,只两三滴便可致人于死地,“做什么?”
喜隐附耳告诉:“你把它和在昏君服用的金丹中。”
“这,倘若败露,岂不没命。”
“那昏君已欲加害我父子,一旦付诸行动,到时定要扯出你,才难保性命呢。只有毒死昏君,我们才能安生。”喜隐又封官许愿,“我父子无论谁登基,都要封你为贵妃。”
“那,要相机下手。”肖古娘又说,“只是这七蛇涎加入金丹内,恐气味有异,昏君不吃。”
“你终朝陪伴他,总会有办法的。”喜隐也怕被人撞见,“好,我静候佳音。”
肖古娘将七蛇涎贴身藏好,款款回到穆宗身边,只见穆宗面带不悦:“你适才去往何处?”
肖古娘暗吃一惊,以为同喜隐幽会被人发现了,仗若胆说:“我为万岁去请圣水,以备和长寿丹。”
“你这金丹到底管用不管用,我吃了这许久,怎么反觉精神不如以前。”
肖古娘心说,我这又不是太上老君仙丹,而昏君你又过度酣饮,常常自夜至旦,那次游猎宴饮太保山,连续七昼夜方作罢,而后又大睡三天。这样折腾,身体怎能不每况愈下,当然她不能明言。而今穆宗问起,使她想到投毒之事,不禁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万岁,这长寿丹原非立杆见影之药,若想尽快见效,需服另一种汤剂。”
“有此仙药,你何不早说。”
“此药名延年汁。”
“快为朕配来。”
肖古娘面带难色:“其中有一味药实难寻觅。”
“朕贵为天子,你便楚龙肝凤胆又有何难。”
“虽不是凤胆,却要人胆。”
“这还不方便,死囚牢里尽你挑选。”
三天后,第一剂延年汁配成了,虽说才只一盅,却整整用了十个人胆,肖古娘这枰做是故弄玄虚,以使穆宗信服。
穆宗饮下后,感到五内俱苦:“这实在难以下咽。”
“万岁,俗话说良药苦口。”肖古娘试探着说,“我再为万岁配第二副。”
穆宗想长生又怕苦:“但愿不要太苦。”
“我另加些杨柳菩提水,使苦味稍解。”
穆宗传旨,立刻再杀死囚犯十人,取来人胆呈上。少时,狱吏亲捧十人胆装于银盒中送来。穆宗近侍古哥上前去接,由于心慌一失手,银盒坠落,人胆全都洒地,当时便被吓呆。穆宗大怒,随手抓起镇茵石狻猊扔过去,古哥当即被砸倒,口鼻流血呻吟不止。饲鹿人寿哥乃古哥之弟,闻兄遭祸飞奔来救,跪下求情,穆宗拔佩剑一挥,寿哥人头滚出丈余。跟脚来到的弥里吉盟兄、饲猪人曷立,见状义愤难忍,向穆宗扑来,被宝剑透胸而死。训兽人海里和霞马见古哥尚有一口气,看着不忍,上前去移石狻猊,穆宗大怒,吩咐手下乱棒打杀。这时,近侍喜哥仓促而至,悄悄归队,但早被穆宗看在眼里,大喝一声,“你去往何处?”
喜哥哪敢隐瞒:“小人qi室染疾,回家探望,不过半个时辰……”
“背主私归,便是死罪!”穆宗又命抓来喜哥妻子,吩咐以铁梳之刑处死。
这铁梳刑残酷无比,乃十把刀连在一起呈梳子状,从头顶推下,将人头割碎,行刑的近侍小六、札葛、弥里吉都与喜哥交厚,怎能忍下,他们一齐跪下求情。穆宗眼皮也不抬,命近侍割断这三人咽喉,然后问:“哪个还来求情?”
近侍们全都战战兢兢缄口不语,穆宗得意地一挥手:
“给喜哥夫妇梳头。”
这时,隐身在附近车轿后偷观的盥人小哿,不甘眼睁睁看着兄长惨死,握紧刀就想冲上去拚命。被他哿哥花哥死死按住。小哥饮泣说:“四哥,三个兄长转眼丧于昏君之手,我们何颜苟活人世,与昏君拚了吧!”
花哥强忍悲痛:“我们不能白白送死,要为三个兄长报仇,为屈死的所有弟兄报仇!”
“怎么报?”
“来,听为兄罟诉你。”花哿把小弟拉走了。
皇宫内苑的碧绿草坪上,横躺竖卧着十具尸体,穆宗仰天大笑对尚古娘说:“怎么样,十只人胆不难吧!”
肖古娘想不到穆宗是有意识杀人取胆,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仿佛自己的苦胆被刺破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只有点头而已。
庖人辛古被传来,要他立取人胆。辛古脸色吓白:“万岁,小人为厨不过杀牛宰羊,这取人胆……”
“你的胆也想入丹吧!”穆宗眼睛瞪起来。
辛古忙叩头:“小人不敢违旨。”立刻动手,将这十个人胆逐一取出,交与肖古娘。
丹房里,面对十只人胆,肖古娘心如针刺。她手拿羊角瓶思忖再三,还是将七蛇涎全都倒进去。阅头刚要想把空瓶扔掉,手腕却被一人牢牢抓住了。
“这瓶内装的何物?”
肖古娘转过身见是唐古德,方才松口气:“太师,是宋王交我的七蛇涎,我要把昏君毐死!”
“是李胡要你这样做?”
“如今我自己也想,”肖古娘情绪激动,“这个昏君太残忍了!我不能再让无辜之人惨死了I”
唐古德转转眼珠:“对,对!你快些把药配好,打发昏君上西天。”说完,关门退
了出去。
唐杏德边走边想,如果穆宗被毒死,帝位就会落入李胡之手,自己还不是死路一条。他斟酌一番,径直去穆宗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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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宗闻讯气得暴跳如雷,立刻传旨殿前都点检夷猎,将肖古娘、李胡并其二子耶律宛和喜隐绑来。輿隐极力否认,肖古娘反倒一副英雄气概,既未咬李胡父子,也未扯上唐古德,她只是遗憾地说:“昏君,只恨我未早下手除掉你,致使祸患仍留人间。”
穆宗恨得咬牙切齿,命侍卫将肖古娘悬挂于大树上,百名射手一齐发箭,乱箭如蝗,霎吋,肖古娘被射成刺猬一样。蝇索亦射断,尸体坠下来,穆宗犹觉不解恨,又命百名骑兵纵马在尸体上往来践踏。转眼,将尸身踏为肉泥。
唐古德在一旁问:“万岁,还有李胡父子如何处置?”
穆宗感到太累了,大概是肖古娘投毒令他太意外也太后怕了。他只觉精力不支,吩咐说:“且神到死囚牟里。”然后,他便由近侍扶到后帐寝宫,传旨摆上酒席,独自一人饮闷酒。越喝越闷,越闷越喝,直喝到夜半犹不肯止。负责宿卫的殿前都点检夷腊和右皮室详稳肖乌里只,知道穆宗酒醉常无故杀人,为了避祸都悄悄溜走了。几个近侍熬夜不过,先后寻角落睡去。待到后半夜,穆宗身边只剩近侍花哥一人服侍了,穆宗犹在连呼拿酒来。
这时,小哥和辛古及酒人、盥人、茶人一起,捧茶、捧酒、捧巾来到。醉眼难睁的穆宗,犹要乱发淫威,操着因洒过而发短的靑头吩咐花哥:“他,他们,误朕进膳,杀,杀!”
六个侍从早已核计好,见这杀人不眨眼的皇帝如此视人命如儿戏,愈发心齐志坚,六人袖中一齐抽出短刀,同时向穆宗刺去。烂醉的暴君,无丝毫反抗能力,挣扎几下便一命呜呼!时为公元969年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