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啸刀(1)
一轮皓月垂挂天西,几颗微星闪烁,银白色月光铺洒下来,将崖壁照耀得如同一把辟地巨斧。
巨斧刃缘上,忽然出现一道狭长人影,那人走向崖沿,仰首遥望明月,一袭灰白长衫浸透在月光中。走到距悬崖咫尺之遥时,驻足而立,左手燃起一簇火光,映照出一张面沉如水的脸庞。只见他面目清癯,神情淡漠。乃是都料匠梁郁秋。
梁郁秋将火杖往下递,火光照耀在崖面下方三丈左右的崖壁上,二十多条碗口粗的木条悬空挑出,仿佛横置的梅花桩。
他在上月初七赶到齐云山。齐云山位于徽州,向有“白岳”之称,是曲刀派立派之地。他此刻所处便是最险峻的紫霄峰,眼前悬崖叫做竞天崖,崖壁近乎垂直,岩体平滑,如万仞高墙。曲刀派掌门佟若枫有意在竞天崖上建一座“栖云阁”,要求楼阁必有一半悬在竞天崖外,如乘空栖云,仿佛仙人居住。
可是即便是名垂青史的恒山悬空寺,也需在斜生岩石上借力,断无在垂直岩壁上筑楼阁的前例。这设想令各地名匠束手无策,唯有梁郁秋一天之内便绘好图纸,由曲刀派弟子呈至香炉峰上,一盏茶后,消息传回:佟若枫对此设计大为满意,要他立即开工。只不知为何,这位掌门一直命弟子代为传话,未与梁郁秋照面。
梁郁秋便在当地招了三十名工匠采办各式材料,先以铁索制成绞盘,利用竹篓移人运料。后在岩壁上凿出六七尺的深孔,插入二十多根“梅花桩”。这些木条表面上是普通槲栎,内心却是依特定尺寸锻造出的钢柱,既坚且韧,在此基底上延伸出梁柱斗拱,空中楼阁计日可期。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三日连降暴雨,只得暂停工程,今夜总算雨歇,梁郁秋迫不及待地攀上竞天崖,查视“梅花桩”是否受损。
他踏入竹篓,左手执杖,右手拽动绞盘锁链,将自己降了四五尺,随后俯下身,将杖火靠近“梅花桩”,二十多根木条逐一审视后确定无一破损,才松了口气。恰在这时,一阵疾风拂过,将杖火熄灭了。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几乎同时,一阵阵凄厉的怪啸划破空际,犹如鬼泣。
梁郁秋身子猛地一震,耳中又听得两声鬼啸,这才相信不是幻听。他急忙站起身,将脑袋从崖面上探出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距悬崖两三丈远,一个白影飘来纵去,迅疾如魅。他从不信鬼神,但这时心中也有一丝惧意,当即双手摸进竹篓,将锤子抓在手中一时不慎触到绞盘锁链,发出“哐啷”一阵响。
“什么人!”那白影发出一声娇叱,眨眼工夫欺到眼前,梁郁秋不假思索,跃上悬崖,将手中锤子掷了过去,白影侧身避开,倏然不见。
他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上已冷飕飕架上了一件黑黝黝的物事,一个声音从左首传来:“你是什么人,藏身在此,有何阴谋诡计?”吐字清亮,喉音娇柔,乃是女子之声。
梁郁秋借月光瞥去,对方哪是什么鬼魅,却是个姿容秀丽的女子,雪色绸裙,眉宇间徊带英爽之气,与自己年纪相当。
他脱口问道:“姑娘是曲刀派弟子?”
女子冷笑道:“此处乃曲刀派地界,明知故问,别想耍什么花招!”
梁郁秋镇定如恒:“在下梁郁秋,乃是负责督造栖云阁的都料匠。”
“都料匠?”女子眉头大皱,“胡说八道,都料匠岂会有你这么年轻?”
梁郁秋无奈道:“不瞒你说,在下十八岁便已是都料匠了。”
女子气道:“一派胡言,老实交代,深更半夜上竞天崖有何企图?”
梁郁秋朗声道:“栖云阁长宽六丈,净高十五丈,主阁为‘明三暗五’,从外看是三层带回廊,内部却有五层。顶瓦是宜兴产碧色琉璃瓦,正脊鸱吻为仿宋特制,高一丈二尺。勾头、滴水均是特制瓦当,勾头为‘栖神之域’四字,滴水为浮云图案。”
女子微微张大了嘴道:“这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郁秋苦笑道:“这栖云阁便是在下设计的,岂有不知之理?”
女子仍是半信半疑。梁郁秋又道:“姑娘若不信,我这里有一封掌门佟若枫亲书的委托在下建造栖云阁的契书。”
女子手腕稍抖,黑刀一晃,又架在梁郁秋脖子上,“哧”一声,梁郁秋胸前衣襟被划开一条大缝,契书从怀中飘落出来。没等契书落地,女子足尖一挑,伸左手将它抓在手中,黑暗中瞧不清契书上的字,她只粗扫了几眼,随即一脸歉疚地将刀撤去,递还契书,抱拳道:“小女子无礼至极,梁师傅受惊了。”梁郁秋淡然道:“不妨。”
女子盯着梁郁秋:“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呢。”
梁郁秋笑了笑。女子又道:“像你这般年轻,却能将栖云阁设计得那等巧妙,世上只怕找不出第二个了吧。”梁郁秋脑中浮现出那个钩赜派少年的身影,微笑道:“不,据我所知,还有一个。”
女子道:“除非那人也画出图纸来,否则我可不信。”
梁郁秋奇道:“你见过我绘的图纸?”女子一愣道:“嗯,掌门瞧的时候,我瞄过两眼。掌门可对你佩服得紧,原本要亲自拜会,但最近正忙着一件要紧事,一时不得闲暇。”
梁郁秋忙道:“掌门人事务繁忙,不必为我分神。”
“你和工匠们在山下还住得惯么,还需要置办些什么?”梁郁秋道:“没什么,就是到夜里有些许凉。”女子点头:“这个好办。”
梁郁秋见她弱质娉婷,孤身一人,不由心中起疑:“姑娘深夜上崖,就不怕遇到危险么?”“危险?”女子摇摇头,“我常来崖上散心,何时遇过危险?倒是遇上了你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都料匠。”
梁郁秋又问:“刚才姑娘可曾听到一阵犹如鬼啸的怪音?”
女子微笑拱了拱手,飘然而去。梁郁秋心头异样感却愈加深了。
梁郁秋回山下茅屋时,屋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开门进去,见工匠们围炉而坐,一个黝黑青年正在高谈。这青年名叫张小山,是他从齐云山附近招来的几十名工匠之一,最喜欢插科打诨,是众人的开心果。
梁郁秋略微生气:“这时还不睡,明日开工岂有气力?”张小山道:“梁先生来得正好,有一件恐怖之事,正要告诉你知晓。”梁郁秋奇道:“恐怖之事?”张小山点头道:“山上没酒,今天一早我便去买酒,正好路过月娥居。”
梁郁秋不解道:“月娥居,那是什么?”一名工匠嬉笑道:“梁先生,一看你便是个老实人,连月娥居也不晓得。”另一名工匠道:“小山,我瞧你买酒是假,去月娥居找相好才是真的。”众人连连哄笑。
张小山摇头道:“要是你们知道月娥居里发生了什么事,便是倒贴你们一百两银子也不会进去。”
众人奇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小山回道:“七天前,月娥居有个叫玉珍的妓女被杀了,脑袋都被砍下来了呢。六扇门的捕快已经把月娥居给封了,听说案子到现在还没破。”众人闻言都露出怖色。一名工匠说:“听说南京城出现了一个叫什么鬼蛱蝶的**贼,手段狠辣,神出鬼没,不会……不会是他跑到徽州来作案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