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
安子媚半身攀在绝壁之上,凭真气稳定身形,拨开凌空横生的杂草,身子探进草丛。
方才众人到达「绝世林」后,那里果然瘴气沉重,一片黑暗,不能进入。
于是他们便转向了「断情崖」,断裂一半的断崖处胡乱堆积起了高高的巨石,倒算是个天然屏障。
谢琅琊正在断崖处的幽暗树林里查看,看有没有异常动静,顺便捡了些干树枝回来,一转眼就不见了安子媚。
再一听声音,她的莺声燕语从凌云驾雾的绝壁那头传了过来。
谢琅琊走下贴着绝壁的蜿蜒小路,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喂,你做什么呢?”
安子媚的姿势着实惊险,也就是她身体灵敏,真气从容托举,要不然这妥妥是自杀的动作。
她侧过眼睛:“我找到了。”
“啊?”谢琅琊只想让她下来:“刚恢复能量,你学什么壁虎?”
他拍拍手,如同哄小女孩般:“快下来。”
“你真啰嗦。”安子媚撇撇嘴,手上一动,从草丛中拔下个什么东西,柔软娇躯逆向一转,乘风下落。
她稳稳落在谢琅琊几步之外,正好站在弧度最大的斜坡上,笑盈盈道:“真想不到,这里还长着这花儿……”
安子媚刚要迈步,伸手把手里的东西给谢琅琊看,足下一滑,踩中一块石子。
“哎?”她也是对自己灵敏的身法十分自信,没过多防备,身子一折,生生向云雾腾腾的断崖之下歪去。
突然,她柔软的手腕被一个温暖的手掌握住,向回一拉。
逆向的风吹乱了安子媚的额发,她的眼睛有些睁大,像个慌乱的小鹿。
谢琅琊把她拽回来,本能顺势一闪身子,挡在她与断崖边缘之间:“大小姐,你可别嘚瑟了。”
安子媚眨眨水灵灵的眼睛,透出来的如水目光深深藏在眼底深处,是属于她自己的。
回过神来,她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撇撇嘴:“就是……就是一下子没站稳而已。”
“你可真有精神。”谢琅琊转身沿着羊肠小道向上攀:“过来巨石后面,这里寒风太劲。”
安子媚背着手,轻盈跟上:“我觉得你越发不像开始那样讨厌了。”
谢琅琊走进巨石后面,弯腰翻了翻,拣出一块碎掉的「明月岩」:“这么说,我一开始的时候很讨厌了?”
“都没法形容了。”安子媚卷起裙摆花边,掖进腰带,只落下一层衬裙,免得影响行动:“不仅多管闲事,而且口舌尖利的,真不讨人喜欢。”
“行了,最开始跟你言语争锋,被你说的什么也不是。”谢琅琊笑道:“你那时候装安子媚,清冷机敏的倒也很好,本性一露出来可就不行了。”
安子媚娇嗔一瞪眼:“本性?我什么本性?”
“就是个野丫头。”谢琅琊将干树枝围成一团,微微堆高:“仗着自己是血统特殊的人形师,去碰温人凤那种人精,结果如何?”
安子媚咳了一声:“喏,你现在不说什么我对你们掌门不尊重啦?”
“温人凤给我下套,藏那么多猫腻,我尊重他有用吗?”谢琅琊坐在一块石头上,舒展舒展筋骨,左右轻扭脖子。
安子媚一边左右环顾,一边走过来:“它们俩呢?”
“小咕在意「绝世林」那边的动静,过去感应了。”谢琅琊将几根过长的树枝折断:“「长虹」去附近搜寻,看有没有点果腹的东西。”
安子媚看看地面,一按裙摆,就要席地坐下。
谢琅琊一伸手,示意她停下:“这「断情崖」气息冰寒,你就这么坐在地上,寒气入体,好不容易恢复的能量受到影响怎么办?”
确实,安子媚还没挨到地面,已经觉出一股寒气了:“那你坐着,我站着啊?”
这姑娘说话的声口,真像个娇嗔天真的邻家少女。谢琅琊心里轻笑,想来她自己冒头做这么大个事,也挺难为的。
他转手拿起一块石头,转了个稍微平整的面,放在安子媚身边。
安子媚抿嘴一笑,坐在他身边,粉拳撑着下巴:“说起来,那个小咕究竟是什么?“
谢琅琊指凝真气,引动热流,轻擦一根树枝尖端:“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擦的一声,树枝燃起火苗,迅速扩大成一圈火焰。
安子媚的脸被微微照亮:“它自己也不知道吗?”
“反正它也说不清楚。”谢琅琊点燃了树枝堆,下方的石头不断吸取热气,持续加热:“只说它是什么「黑暗之地」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完整形态。”
“「黑暗之地」……”安子媚目光一闪。
谢琅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你的裙摆,别溅上火星。”
安子媚一回神,连忙把靠近火堆的裙角收回来:“我好像听我娘说过。”
谢琅琊看向她。
“我娘说过什么「黑暗之地」,说那是跟天劫回归有关的东西。”安子媚从衣襟里拿出一根花枝,轻抚花瓣。
“天劫回归……”这四个字仿佛有千钧重,沉入谢琅琊心底:“若叶说我是「至邪之体」,是阻抗天劫回归的东西。”
“你?”安子媚歪歪头,噗嗤一笑:“好厉害,是救世主呢。”
谢琅琊无奈地笑了笑,眉眼也弯出了些好看的弧度:“你可别跟小咕学,总是好厉害好厉害的,我一听这词头皮都发麻。”
“为什么啊?”安子媚更笑了。
“它每次一说这词就没好事。”火堆渐渐烧得旺了,一道轻烟弥漫飞入渐夜的暗蓝色天空中。谢琅琊磕了磕树枝,暂时放在一边:“关于「黑暗之地」,你娘还说过什么?”
“也没说过很多。”安子媚按着唇瓣,仔细回想:“只说「黑暗之地」不属于任何一个时空、任何一个境界,是洪荒之外的所在,天劫回归之后所剩余的黑暗,都会归入那里。”
谢琅琊仔细听着,轻敲太阳穴:“小咕是从那种鬼地方出来的,还说跟它一样的怪物为数不少。”
“哎?”安子媚张了张朱唇:“那种地方有了动静,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摸了摸肩膀:“真让人打寒颤呢。”
“不会吧,你这样的女侠还会怕?”谢琅琊想起她骄傲的小鹿般的神态,就莫名想笑,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襟。
“喂!”安子媚一见这动作,触电似地往旁边一挪,扬起柳眉:“你想干什么?”
谢琅琊外衫解到一半,见她突然变了神色:“我想干什么?”
安子媚微红了脸,目光变得锋利:“谢琅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假,等我夺回那个珠子就各奔东西!你可别满脑子胡思乱想!”
谢琅琊眨眨眼睛,一瞧自己的动作,反应过来,又气又笑:“谁胡思乱想了。”
他褪下外衫,只穿着一层雪白的里襟,将衣衫递给她:“这里都是「明月岩」,吸收的寒月精华太多了,自然比别处冷的。”
安子媚一愣,呆呆地看着他递过来的衣衫。
谢琅琊扬了扬手:“穿上啊,大小姐。”
安子媚脸色更红了,心里又羞又恼,尴尬得不行,一把将衣衫扯过来抱在手里:“你……你就不会说清楚了啊?”
谢琅琊心生一股逗弄小动物似的快意,这丫头实在可爱:“也不知道是谁胡思乱想。”
安子媚噎了一下,跺脚道:“我娘告诉我,女孩子行走江湖要比男人更多小心,我多留点心思有错啦?”
谢琅琊最受不得女孩子撒娇生气,连忙举手投降:“没错没错,是我有错。”
安子媚穿上白衣,轮廓自然有些大,却是充满安全感地覆盖着少女的娇躯。
她暗地里眼角一瞥,顿了顿,将手里的花儿伸向他:“没想到这里的杂草中会长这个,真是埋没了。”
谢琅琊这才看清,安子媚手里是一朵小小的粉红色牡丹,开得不大,楚楚可怜:“刚才你是去摘这个了?”
“我娘最喜欢粉红色的牡丹花。”安子媚眼眸微沉,目光变得沉静:“所以我见了这种花,总舍不得让它被杂草围着,寒风吹着。”
“你这是爱屋及乌。”谢琅琊理解地一笑,虽然对付不得女孩心思,涉及这样思念亲人的情思,他还是能做到善解人意的:“什么花不是这样生长的?到了春天,照样满世界花开啊。”
安子媚做了个小鬼脸,收回花朵,藏进衣襟:“你这人真没意思。”
这时,远处隐约有沙沙声传来,一片灵巧奔腾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谢琅琊抬起头来,隔空挥了挥手,一团黑色影子越来越近。
“「长虹」回来了。”他一手撑在膝盖上,动作潇洒:“我说,那天在浣衣房外藏着偷看的,是你吧?”
“……咦?”安子媚一愣神,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啊,我……”
她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鬓角:“我那时认你为敌,还不是想多监视你几眼……”
“我说呢。”谢琅琊轻笑一声,声音变得沉冷,仿佛带着叹息:“你说莲雅不配粉红色的牡丹花,是看到了她衣服上的纹路吧?她所有的衣衫一应是纯白,绣着牡丹的那件,只有浣衣房教我练功那次穿过。”
安子媚不作言语,静静看着他的侧脸。
他的模样很平静,血瞳如同无波秋水。
但是他的眼中有深刻的哀伤,如同一道道纵深的裂痕,一生一世,再也无法填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