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飞奔到后院,现场一片狼藉。一个看上去像是书生的瘦弱男子,发冠有些散落,一手举了支火把,火光上淡淡冒着黑烟,一手手臂箍着个鬓发散乱的女子。那女子吓得面如土色,嘤嘤咛咛哭着挣扎,而那男子疯疯癫癫,见了我们,一面疯言疯语,一面将她往后拖离人群。
观主试图劝解,假装漫不经心地一步步上前,被那男子一声大喝,踹了个木桶,险些砸中了,观主大骂着跳脚躲开,狼狈地退到我们后面。
我敛眉一看,那女子竟是青儿,再看地上摔碎的一摞碗筷,推想她应是正准备将碗筷收拾进厨房,不料碰上了这边有个疯子。
身边仍有小道士七嘴八舌地劝:“施主,有话好好说,快放开那个女子!”
“好好说?”他双目圆睁,瞳孔收缩,整张脸狰狞丑恶。他夸张地厉声大笑,震得我耳膜一跳一跳:“现在大家都要死了!我先送几个上路!”
青儿抬起泪痕阑干的脸,清亮的双目半隐在散发下,对我喊:“快救救我!”
我刚要张口,那男子将她勒得更紧:“不要吵!”
青儿由他拖曳着,逼近一个草棚,炽盛的火把凑近她的脸,噼啪烧断了几缕碎发,她又尖声大叫。
疯子无道理可讲,我瞥见手边一条麻绳,打算一发狠甩出去,但青儿正狠命挣扎,又怕误伤了她。
“你先冷静一点!”我试图拖延,“朝廷已经派人到外城去运送药材,用不了多久我们都可以得救!”
那人哼哼哈哈地笑:“得救?妈的老子今天就要死了!”
我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场面嘁嘁喳喳十分混乱。我偶然一抬头,见到对面屋顶上,穆谌和观主小心地走在砖瓦上。他俩人什么时候上去的?我和穆谌大眼瞪小眼,他对我微微颔首。屋顶极度倾斜,穆谌分开两条腿一点一点挪动,而那一头观主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滚下来。
要命啊,我担心两个还不够吗!
“你们都退开!”那疯子又大叫起来,“我要烧死她了,我要……”他后退着撞上草棚的柱子,吓了一跳似的回头,我怕他看见屋顶上的穆谌和观主,急忙喊道:“我告诉你!”
他唬了一跳,转过脸。我压根没准备下文,提了一口气,喊道:“自杀的人是要下地狱的,你现在*死了,到地狱里要永受烈火灼烧之苦!”
“老子活在这儿就是地狱,还用得着什么地狱!”
穆谌已将要挪到屋顶边缘,莫名地从身后掏出一副弓箭。我眼神两头飘忽,对那疯子道:“你家中可有亲人?”
“亲人?”他面上微露苦色,旋即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放声大笑起来,“我父兄被抓了壮丁,死在大漠边关,母亲一病不起,早已西去!妹妹……我还有个妹妹,不过瘟疫爆发时已经死了!她七天就死了!我现在也染病七天,我也快要死了!”
他的笑声十分沙哑难听,火把在青儿脸前乱晃,直让我担心烧伤她的花容月貌。那厢穆谌引弓搭箭,玄色衣襟在风中吹拂,神情无比专注。
我祈祷他不要射偏了,只听咻的一声,利箭破空而来,堪堪穿透火把,将火把斜斜射中地面。趁着那疯子未及反应,我身旁的小道士一窝蜂地涌上,青儿挣脱了出来,跌倒在一旁,我一个箭步冲上,紧紧抱着她,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她。身旁那一堆人,小道士们合力将人制服,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将那人压在最底层,只露出一只抽搐的手背。
青儿在我怀里大哭,抖得厉害,我越发用力抱她。我昂起脸,穆谌英武伟岸的身姿在屋顶上,手持雕弓,衣袂在风中翻飞,看我们没事,也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是手忙脚乱的善后工作,那男子被小道士们压得昏厥,这会儿被粽子一般捆在床头,依旧大骂不止。我本想劝慰几句,但放弃了,揉着额角到青儿房中。
青儿到现在都未感染瘟疫,却被吓出了病,木木怔怔地躺在榻上。
我摸摸她的脉,有些担忧,拂了拂她的碎发,柔声叮嘱她好好休息。青儿眼中泪光闪烁,点了点头。
我和穆谌这一出厢房,已然傍晚,西边落日衔山,霞光如血。
我折腾了一天,手脚乏力,想同观主谈一谈以后的事宜,在穆谌陪同下荡到偏殿内,只见观主和一干道士围坐一圈,神情严肃,开会一般。
我跨入门槛,小心地问:“这是怎么了?”
观主苦着一张脸,向我道:“现在观内掌厨的道士都已经病倒,隔离起来了,今晚没人做饭了。”
我一听太不妙,忙问:“那你们没人会做饭吗?”
一罗圈的道士参差不齐地摇头,悲苦惆怅。
“不能啊……”我咬着手指,喃喃道。一抬眼,道士们热切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我,毫不掩饰地巴望着我担下大任。
无量那个天尊啊,我一世英名,偏偏是个做饭无能的主儿。我在心中哇哇叫苦,面上微热,一偏头,穆谌直挺挺地站在一旁。
我满怀恳切地望着他,道士们见了我的目光,也望着他。偏殿内一时安静,穆谌脸色微变:“你们别看我!”
“穆谌,”我激动地攥住他的袖子,“你会做饭吗?”
穆谌嘴唇嗫嚅,刚想开口,我给他补了一记:“眼下是生死存亡之际,你可得实话实说。”
穆谌挣扎了两下,低声道:“……会。”
道士们顿时欢欣鼓舞,我拉着他的衣袖带出门:“跟我来。”
厨房里,我将饭勺尚方宝剑般郑重递到他手里。穆谌沉重地接过,转身面向灶台,顿了顿又转回来,似乎想嘲笑我:“话说,为什么你这么大个人了不会做饭?”
我怒眉一敛:“你叫女皇做饭?”
穆谌无言地扁扁嘴:“对不起,女皇陛下。”
穆谌认命地做饭,我在一旁干看着,似乎不太厚道,于是想给他打打下手。穆谌没有拒绝,任由我在厨房上蹿下跳,还饶有耐心地教我分辨葱和韭菜。我笑着说“受教受教”,当我对着灶台上的瓶瓶罐罐好奇,辨不清盐和砂糖时,穆谌笑道:“你可以尝一尝。”
我微微一愣,他用食指往一个红色罐子里沾点儿亮晶晶的物什,稀疏平常地递到我面前。我看看他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张开嘴唇含了一点儿,伸出舌尖舔了舔,咂咂舌道:“甜的。”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眼底满满的温柔。
我一看,忍不住脸上红扑扑的。我双手扶着面颊,道:“为什么我觉得好热?”
穆谌拿着锅铲忙碌,毫不犹豫道:“生火做饭当然热。要不你去外头凉快会儿?”
我:“……”
第二天,阳光灿烂,白水观的小道士洗了不少白色床单,叫住我和穆谌,要我们搬到屋顶晾晒起来。
就当是帮帮忙,我和穆谌满口答应。
这一方屋顶倒是平的,整整齐齐地摆了不少竹制的晾衣架,高高低低,参差不齐。我们一面晾着,一面闲聊,偶尔有床单我拧不动,穆谌便过来,一起拧干了。
一路晾下来,越往后竹竿架得越高,终于到我够不着的高度。我抬起手背碰了碰下巴,微微喘息道:“我够不着了,交给你了。”
穆谌无奈地笑着,自己忙活起来。
我看了会儿,觉得甚无聊,
我步到一边,伸展手臂活动活动筋骨。白水观坐落在高山之上,这屋顶又是白水观最高点,玄门乡的景色在眼底下一览无余。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绿水蜿蜒环绕,映着蓝天白云,人们开拓出的山间小路似一道黄褐色彩带,衬在山腰上,几只白鸽悠悠飞过天际,如一卷缓缓铺开的古风画卷。
片刻后,穆谌晾好了被单,走到我身边来。我转过身,身后的架子上挂满了白床单,在风中翩翩飞着,阳光温暖地照耀,纯净而美好。
我望了会儿,转回来看景色。初冬天气清寒,引得我鼻子微痒,打了个喷嚏。穆谌立即道:“咱们下去罢。”
我“嗯”了一声,正要转身,却见山道上一骑人马,人是鲜红的制服,马儿飞也似地跑,身后扬起一片尘土。我觉得那人影有些眼熟,动作一滞,眯眼看了看,拉拉穆谌的袖子:“那是不是斐羽。”
穆谌也看了看,眼睛一亮:“好像是的。她在做什么?”
我摇头,又见斐羽后面还有几骑,紧紧跟着,掀起更大的沙尘。我疑惑了一瞬,转而心头一紧,拧眉道:“他们……是在追着斐羽?”
穆谌没有否认,我又讶异道:“为什么,那打扮明明也是官兵模样,官兵为什么追赶官兵?”
不等我再看,斐羽和那些人先后被另一座山阻挡,看不见了。
我心头疑忌,想着想着,一阵冷风袭来,我咳了两声。穆谌立即揽过我:“回去罢,仔细招了凉。”
我道:“前几天闹风寒,一直就没好过。”我也很奇怪,怎么我的风寒就好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