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离只双眼微微一眯:“你知道心脏在哪儿?”
“胸腔偏左,第二至第五很肋骨之间。”我抬手抚上心口,感受到心尖儿沉重地跳动。
“那好,你到那边祭坛上坐着去。”玉离递上来一把镶了玉石的削薄小刀。这样的小刀我见过,当初她握着这个将墨舞的骨头刮得窸窣响。
我尽量平稳地伸出手,将小刀接来,走上鲜血般猩红的祭坛,坐在当中密密麻麻的咒印上。玉离骄傲地昂着脸,准备得很充足,确定要让我死在这里。
我举刀对着自己,银寒的光芒闪过,映照我焦虑的脸。我一面解开衣襟,一面在心里盘算。我清楚该如何下刀,对着左胸划下,切开*,挖断肋骨,剥开血肉,才能够到心脏,最终生生剜出半颗,放入面前的玉盘。然后玉离会端着我的半颗心脏,送穆谌出去。
光想想都一肚子不舒服。而这过程中我还必须活着,保持清醒,我不知道玉离还会耍什么花招,我至少得亲眼确认穆谌安全离开才能死。倘若我不争气地在中途死了,成了亡灵,那就完全属于玉离的掌控了。
大约玉离认为我撑不过去,所以给了这么个九死一生的方法。
我将所有利弊在脑中过一遍,层层的衣襟已然解开,露出胸前大片雪白。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我怕我没有向穆谌告别,我怕万一他以后另有所爱,我却不能知道。曾记得那一回,我哭着强迫他发毒誓:“如果最后是我走在你之前,你爱上别的女子,不要让我知道……不,不可以,你不可以爱上别人,即便我不在,我要你余生想念我到死!”
我轻叹一声,将刀尖一转,对着心口比划两下,闭眼深吸一口气,准备下刀,神殿大门砰地应声而开。
来人一袭玄衣,怒眉紧蹙。
我思绪混乱,怕一开口语无伦次,索性抿了嘴,泪水狠狠地憋在眼眶里。
穆谌气势凛凛,阔步走来,神殿中朱红纱幔也随风微扬。轻纱缥缈间,穆谌低沉的嗓音朗朗响起:“你才养好的身子,又想怎么糟蹋?”
我愣神间,他已径直到我面前。我抬眸望着他的眼,恍然间哑了声一般:“我……”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却是不远处的玉离先不耐烦起来,斜倚一方神桌:“原来你们没商量好啊,可以统一了意见再来吗?不过我告诉你,想走只此一途,没第二种方法。”
玉离这是对我说的,特特强调我除了听她的没其他选择。
让人操控于股掌的感觉非常窝火。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凝思之际,穆谌已帮我整好了衣襟,按着我的肩:“你跟我回去。”
我挣起来:“可是……”
“回去!”
他已经许久没对我大声说话了,但我此时心乱如麻,却不想吼回去,由他不甚温柔地打横抱起,往神殿外走去。
我身子被他捏得有些痛,将头埋在他怀里,一言不发,静静泣泪。
穆谌将我带回他的住处,放在床上。
我被他这么一搅和,软软地躺着,抬手捂住眼睛,泪水偷偷滑下眼角,没入耳鬓。我想我必须对他说实话:“穆谌,关于那卷密文的事,是我的疏忽,才让玉离有机可乘。我须得补偿这一过错,让你回去……”
“所以你去找玉离做什么?”身旁被衾微微一陷,穆谌和衣陪我躺下,抱了抱我。
我明知穆谌不会同意,还是强忍哭腔,将玉离说的剜心之法和盘托出。
我默泪一会儿,放下手偏头看时,穆谌的面色登时一变:“什么?这不是你的计策吗?”
我没有言语,他又道:“你此举不是主动示弱,让玉离因此放下戒心吗?”
天哪,他怎么这么信任我!我想我剜心的剧痛也不过如此,泪水又哗哗流下:“不是的。”
“这么说,还好我去得及时,否则你现在已成为一具尸体了。”他愈发靠近我,吮去我眼角的泪,“别哭了,媚卿,你没事就好。”
“可是……”我轻推他的肩,望着他眼眸中泪眼婆娑的我,“今后怎么办?”
“其实,”穆谌手指点了点我紧蹙的眉心,却有些漫不经心道,“你那翻译过的内容,我随手抄了一遍。”
我腾地一下坐起来,撞到他的下巴也不管:“你……你说什么?”
穆谌摸着下巴有些幽怨:“我抄了一遍,权当练字了。”
我哑然:“什么时候?”
“你翻译的时候,我不就无聊在旁边写字画画吗?”他说着,真从袖袋中掏出一张宣纸来,“玉离解释说是事故,我标点符号也不信。啧,我还以为你有所准备,咱能不能有点默契……”
不等他说完,我已将宣纸抢过来,展开扫过一眼,俯身抱住穆谌,用力吻他的脸:“我真是爱死你了!”
先皇的调查结果分两部分,其一是如何让亡灵回到阳间还能变成实体,这只需在冥界孩子成人礼上,混在人群之中,从那扇对开的巨大铁门出去便可,掐指算起来,就在下个月。
而调查结果的另一部分,是如何解除命格,先皇计算出好多口诀阵法,一环套一环,任何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我有一个月时间做好充足准备。
剩下的,便是如何瞒过玉离的耳目,我不信她能就此对我不闻不问。这一点说简单也简单,玉离有把柄在我们手上。穆谌戏谑道:“趁人不备,从背后将一军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道,“当初她如何从中作梗,致使墨舞落得什么凄惨下场?”
没多久,我便又一次走过滚滚岩浆上的吊桥,与冥界长老见了面。
在冥界制度中,长老统治一切,却深居简出,大祭司听从他们的命令,在外抛头露面。长老听罢我的说辞,暗中展开调查,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震怒有如天边翻滚汹涌的怒雷。
于是这一天,千万年难得一见长老们倾巢出动,几道流星般的白光降落苍台。
玉离一见长老,面色刷地一变,俯身行礼。
为首的那长老翁声翁气道:“玉离,当年墨舞,是受了谁的怂恿与那男子出走?又是谁将玄珠之秘告诉外人,用肮脏卑鄙的手段成为万人敬仰的大祭司?”
玉离如风中残烛一抖,面如金纸,眼珠骨碌一转,瞪向了我。她激动得昏了头,直接站起,一手指向我的颜面:“那个人……”
长老广袖一挥,玉离一声尖叫飞出丈许远,衣冠凌乱,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咳出血块。方才长老挥袖的那一瞬间,玉离的舌头已经没了。长老大约以为玉离要陷害我来为自己开脱。
不过我猜,玉离是想临死前拖我下水,将我暗中计划让穆谌离开的事当众抖出。
我不需要知道冥界要对玉离作出何等惩处,拂袖转身,走出熙熙攘攘的人群,做我最要紧的事。
出入冥界需得携带冥界的物事,当日在神殿走得急,玉离那刮骨小刀被我稀里糊涂带回来,正好可以一用。
而在冥界与神界连接的大门打开时,守在旁边的会是一只三头巨犬。巨犬三颗脑袋上六只眼睛皆已失明,所以嗅觉异常灵敏,如发现可疑人物,直接跳起来一口咬得魂飞魄散。
对付三头巨犬的方法,先皇也仔细做了方案,没什么问题。
整个冥界被玉离的大案吸引注意力,长老们也正审理她的案件,正好让我钻了空子,取得各种必须条件。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一丝不苟地布着阵法,默诵口诀,一点一点将我这命定之数打乱重组。
微凉星夜,紫荆纷飞,穆谌问我回去后要做什么。我想了想,脑中一片空白,没什么主意,对他笑道:“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往他怀里一躺,蓦地又弹起来。
我从穆谌眼中读出一丝困惑。我敛起眉头,严肃而郑重道:“应该是我到哪儿,你就必须跟到哪儿。”
穆谌却笑了,将我揽回怀里:“好好好,女皇陛下。可是你又没个目标,不如听我的,先回东泽皇宫,静养一段时间,身体没问题了再说。”
我抬手摸他的脸:“穆谌,你这胡渣再不处理一下,以后我不让你靠近我了。”
“是吗?”他故意低下头来,胡渣刺咧咧地扎我的脖子。
我一边闪躲着笑出眼泪,一边在泪水朦胧中眺望那浓浓紫雾之后,那一面紫黑色玄铁大门。三天之后,即是我和穆谌重生之时。
翌日,我在阵图中浑身冒汗,魂游太虚时,听得虚空啪的一声,像是锁链断裂的细响。我累极了,一放松摊倒在地,穆谌赶来扶我,我歪倒在他怀里,困得睁不开的眼缝里缓缓淌下泪水,还能动动手臂,对他做了个“成功了”的手势。
不过,我得先睡上一觉。
我一觉睡了整整二十四个时辰。在这之前,我已有整整二十四个时辰没有合眼。
我记得我睡得正是香甜,身边有人拍我的肩。我迷迷糊糊睁眼,视线依稀勾勒出是穆谌坐在床边。背景音是冥界将成年的少年少女兴奋难抑,沉重玄铁大门哗哗打开。穆谌的声音如晨间第一缕阳光洒入我的心间:“媚卿,我们回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