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得从几个月前玄门乡宫变开始说起。那时寻安还是医官,在宫中任职。当晚,年仅一岁的小太子犯咳嗽,正巧寻安值班,在东宫陪着太子。
见到宫中骚动,火光冲天,寻安趁宫中忙乱,竟能带着小太子逃到皇宫最边上的一座塔上躲起来。找不到太子,军队不会善罢甘休,士兵举着火把满皇宫寻找,太子年幼,咳嗽起来。
这几声咳嗽暴露了藏身之处,寻安抱着他逃跑,慌不择路到了塔顶,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悬崖,崖下寒风几乎将他们俩人吹倒。
塔顶只有方寸之地,站不上太多人,领导宫变的梁奕丞相亲自上去,逼迫寻安将太子交出来。
寻安再傻也知道交出去后太子的命运是什么,更何况那小娃娃趴在她怀里吓得哭泣都不敢,他才仅仅一岁啊!寻安死活不愿交出,丞相急红了眼,提剑上前断然刺出。
寻安本能地躲闪,剑尖削过她的肩,在如钩的月下甩出一串血珠。她脚下一滑,身子后仰,丞相则在千钧一发之际拎住太子的衣襟,用力扯出。
寻安直直坠下悬崖,凄厉惨叫回荡在悬崖的狂风中,丞相的眼连眨也不眨一下。
丞相拎着吓得失神的太子,像拎一条小狗,径直走下去邀功。就从斐羽跟前经过,剑上满是她好友的血。
天将亮时,丞相等人又丧尽天良地将那一岁的小孩子丢入深井中,看着他在凉水中扑腾挣扎,无助地哭喊,越来越虚弱,力竭之际沉了下去,最后变成一具尸体漂浮上来。
丞相为此立下大功,新君赏识,仍然拜为丞相。
自古宫变凶残,寻安这等小人物正该被淹没在历史之中。过了些时日,寻安失了魂似的出现在玄门乡,忆起宫变时的经历,仍然惊恐万状,随时都可能崩溃。
斐羽说这段时,咬牙切齿,很为朋友感到不值。“前些天听说鉴于寻安在边关表现良好,上头决定提前让她结束假期,半月后复职。我就是听了这件事才不爽,对你出言不逊,我很抱歉。”她低下头诚恳道歉,我摆摆手,扶住桌角:“我理解。”
而在她情绪刚刚缓和过来时,门口传来寻安朝气蓬勃的声音:“我回来咯~”
斐羽抓紧时间怂恿我:“你现在知道这些事情,还无动于衷?他们是你撮合出来的,你不该负点责任?”
我什么时候同意和你统一战线了?我挑眉:“我能怎么做?”
“不能让他们在一起。”她的目光锐得像刀,紧盯着我的眼,仿佛要将我的双眼剜了。
我心中有一丝感慨,当初我怎么就没能遇上这样一个人,至少能让我三思而后行。
“再怎么样,都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寻安才是最应该知道所有真相的人。”我单手拢着水杯,递到斐羽面前,“让她蒙受欺瞒过一生,真的好吗?或者你真的有可能欺瞒她到永远?”
斐羽若有所思,从我手中抽出水杯。
我绕开她走出去,到门口时想起一件事来,回身对她道:“忘忧散停用以后,药力会慢慢消退,寻安会慢慢想起所有事,对她的冲击不会那么大了。更何况有我在,风险我来承担。”
我踅过正厅来,寻安将一篮子草药搁在桌上,抖着衣襟扇风,脸上有些红润。她回头见了我,道:“你还不能下来乱走。”
我搪塞道:“我去喝点儿水而已。”
“你喝了吗?”她走过来,认真地看我,“你嘴唇还干成这样。”
我吓了一跳,这寻安几时观察力这么好?哦,肯定梁奕是黑的,近墨者黑。
这时斐羽拎了一壶水来:“我方才去烧水了。”咚的一声将壶搁在桌上,从茶几上翻起一只杯子,咕噜噜倒了一杯八分满。
“是这样啊。”寻安喃喃自语似的,“那你喝了水,晚上也早点休息。”
我点头,她挎起竹篮,拍了拍斐羽的肩,跑去研磨草药了。
待寻安跑远了,我威胁似的看看斐羽,再瞄一瞄水杯。斐羽厌烦道:“我对你下忘忧散有甚好处?让你不能向寻安通风报信?”
为表大度,我将那杯水稳稳地捧在手心里,吹了吹,大口喝下。
晚上,斐羽告辞后,寻安煎了药给我喝,还贴心地加了蜂蜜,让我好入口一些。我正喝着,寻安替我挂心道:“你好像是突然来的,有没有知会穆谌一声?”
我从药碗中抬起头:“不必了,他猜也猜得到我在你这儿。”
寻安不再问,我喝罢了药躺下,她替我盖上棉被,掖了掖被角,又抬手探上我的额头,俨然是个专业大夫:“总算是凉了不少,但最好明儿还是得有人照顾。要不我就……可惜梁奕还约我听戏曲儿。”
我一下脖子没伸好,喉咙一噎咳了两声。我缓了缓,坚强道:“不碍事,我自己能好。”拉着她的手,郑重得像临终托孤的刘皇叔,“千万不要因为我这点小病,耽误了你的情路,否则我做鬼也不能安生!”
寻安笑我嘴贫,掩口作含羞状,道声晚安熄灯出去。
翌日,寻安精心梳洗打扮,出门去了。
我算是看穿了玄门乡天气的德性,一天阴霾一天放晴。昨儿彤云密布,今天晴空万里。我见了晴天心情便好,走出大门伸个懒腰,泡了一杯茶在廊下闲坐,却见竹篱外走来两个人。
我认得是宫中侍卫的装束,连忙放下茶杯迎上去。
侍卫对我行了礼,看看四周,为首的一个唱了个喏:“寻安姑娘在不在?”
我道:“她正巧出去了。找她什么事儿?如果方便,我可以转达给她。”
那侍卫想了想,点头:“那就麻烦您了。”将手上托着的包裹双手递上,“这是她的官服。”寻安医官半月后复职,确切说是十二天后,因此朝廷提前送了官服来。
我莫名地心慌,捧过那包官服,对侍卫道了声“辛苦”,送走了他们。
我一天坐在廊檐下,傍晚时分,又见阴云四合,朔风紧起。风吹得越发猛烈,我刚要收拾凳子回屋去,抬眼见寻安兔子似的蹦蹦跳跳进来。看样子今日约会得十分开心。
我别无选择地将官服交给她,并将侍卫的话转达到位。最后我对她道了一句:“恭喜。”不再说什么。
寻安正是欣喜若狂,紧紧抱着官服,一双星眸莹莹地闪:“我忍不住想去告诉梁奕,他一定也很高兴!”说着想往外跑。
我连忙拉住她:“现在风沙这么大,天色又暗,明日再去罢。”
寻安最终被我劝下,但我眼见她房间里的灯一整晚反反复复亮起熄灭,巴不得快点天亮。
终于朝阳冉冉升起,寻安梳洗打扮,兴高采烈地出门去。
我站在门前送她,兀自哀怜半天。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又搬了张椅子倚门坐着看书,头一抬见到寻安低着头走回来。
她经过柴扉来,手指交叉在一起,失神失神的竟没听见我喊她。
我丢开书卷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寻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梁奕不在吗?”
寻安抬起眼,眸中含了些愁苦:“他在的,只是不见我。”
“怎么回事?”
“我去敲他府上的大门,那管家叫我等一等,他进去通报。可是管家出来以后,却向我道歉说今天谢客。”她委屈地诉说,“可是我看他门上又没有挂着谢客的牌子。”她尾音发颤起来,落寞地道,“昨天还好好的呢,明明是不想见我。”话音刚落又旋即为他开脱,“可能又是事务太忙了罢。”
她的模样我见犹怜。与情人有关的事情,不论多细微,总会在心中占据最显眼的位置,不论想什么都会牵扯出来,变成细细密密的针,时不时在心上刺一下。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拍拍她的背:“不要胡思乱想,过会儿他反倒亲自来找你了也未可知。”
过了会儿,家中真就来了人,却不是梁奕,而是一个侍卫,到我面前一抱拳:“请媚卿大人,火速赶到宫中议事!”
我连忙和寻安分别,来到宫中。大殿中聚集了许多官员,个个印堂发黑,心急火燎的形容。我在人群中看了许久,唯独没看到丞相。
我心下纳闷,这么重要的时刻,丞相怎么能不在?
我来不及细想,一个须发皆白的黄袍子医官走上台,面色凝重地宣布,玄方城中突发瘟疫,已有许多百姓受到感染,城中所有治疗瘟疫的药物都已告罄。
我大惊,这些日子来的种种情形串联起来,确是瘟疫的征兆。我越队而出,问缘由何在。
那医官摇头,不确定道:“许是先前战争,战场上尸体清理不当,腐化而散布出的瘟疫。”
我无法苟同,这会儿已步入冬季,尸体腐化甚至传出瘟疫,怎可能这么快!
但事实摆在眼前,商量对策才是当务之急。官员中国师洛马发声,想要将官员与重要财产撤出玄方城,再将玄方城封锁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