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赌坊对自己家被砸之事颇耿耿,一天三封信地催促,要夭桃山庄交人息事,否则赔偿。小江自是不肯,装傻充愣,暗地里布置与玉林赌坊正面开火的准备。
当年玉林赌坊卑鄙,趁人不备用暗器谋杀了老庄主,还想嫁祸给艾华。这不共戴天之仇早该了结了,但由于老庄主过世后不久,玉林赌坊扩张势力,一度将夭桃山庄逼上绝路。夭桃山庄毫无还手之力,最后争取来的一点点喘息空间,就是那道红线,一直以来蝼蚁般小心翼翼地过活,说窝囊也真是窝囊。
那协议同时也是一道枷锁,夭桃山庄自己先破规矩则必死无疑,所以只能仰赖外人帮助。奈何玄门乡百姓重土安迁,除非巨大的天灾人祸,否则不会离开家乡半步。夭桃山庄等了数万年,等到了艾华,等到了我们,于是想借我们之力对付玉林赌坊。
几天后,那边玉林赌坊急了,满口脏话都蹦出来,问候了已故的老庄主。是可忍孰不可忍!小江怒眉一敛,决定先丢颗重磅*,将玉林赌坊的老板做掉,告慰老庄主在天之灵。
这因果报应,天道轮回,本该是合情合理。只是我眼角瞟过夫人仍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立即不屑一顾地别过脸。
大雪下得一日比一日紧,地上像盖了层厚厚的白棉被,踩上去咯吱有声。踏花小径上,落梅胜雪,梅香扑鼻。我故意踩着雪走,穆谌怕我跌倒,一直牵着我的手。
我们边走边说小江的报仇计划,当我说到我也想去时,穆谌一口回绝。
我瞪他:“为什么?”
穆谌摇头道:“他们江湖人士,靠的是实打实的功夫。就你这身手,跑个路都能撞到门上,我到时候还得分心照看你?”
我不想认怂,辩解道:“那是个意外。”
“意外也不行。”他取下我头上的一片梅花花瓣,对我笑道,“媚卿,你是智囊型的,不适合在前头冲锋陷阵。到时候你好好在家烤烤火,等我和艾华回来。这之后一环扣一环的计策,才是你的用武之地。”
我明知他是哄我,还是将他的话在心里反复权衡。
穆谌和艾华行动的当天,我坐在火炉边,清冷梅香从窗外飘忽进来。
过了会儿,我看时辰差不多,便起身去拿药丸来。我自被先皇从冰天雪地里捡回去,体内寒气无法驱散,只能靠着药丸调理,数万年来不曾间断过,像吃饭一样必不可少。
我打开药瓶,却只倒出一颗。晃了晃瓶子,空空荡荡,半颗都不剩了。“这些天都顾着做什么了?”我心里抱怨,将最后一颗配水服下,想着再去做几颗来。
夭桃山庄内问了问,仍然少了几味药材。山庄内没有,那只好下山到镇上去抓药。我见雪还在下,便撑了把伞出门,沿着山路很快来到镇上。
夭桃山庄地界内的药铺穷酸,转了几家仍然没有备齐我需要的药材。无奈之下,我跨到了红线对面。我生怕被玉林赌坊的人见到徒增麻烦,于是直奔药铺,三下五除二将药材打包,拎着走出来。
我不多流连,急匆匆往回赶。我正要跨过那道红线,偶然见到前方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还挺眼熟。
我压低脚步声走到那人背后,收起伞戳了戳那人的背。那人回过身来,见了鬼似的撒腿就想跑。
我丢开伞,银凰鞭如长蛇般向他甩去。我肩上带伤,仍不大使得上力气,但对付这种小喽啰绰绰有余。银凰鞭缠住他,我左手帮着一拽,那人被我生生在雪地上拖了一道张牙舞爪的痕迹。
那人抱着头大喊大叫,我拾起伞往他面前雪地上一捅,强迫他安静下来。我挑起一边眉毛,慢条斯理道:“我现在见的是人还是鬼?杖责一百,你现在不是半死不活在炕上躺着,就是在乱葬堆里被野狗拖出来啃,还在这里跑得像飞一样?”
那小厮又惊恐地抱头求饶:“女侠饶命啊饶命,我是人,是人啊……”
“那给我从实招来!”
我这么一喝,那小厮一五一十都招了。他那天在这儿拿石头丢我,根本不是偶然,而是受老板娘之命在这附近守着,一旦发现夭桃山庄的人就吸引他们的注意。所以那天我杀到玉林赌坊,正中下怀。这小厮不但不受罚,还受了赏,因为正好给东家告我们黑状,挑起双方矛盾的机会。
既然事先预谋如此,那么穆谌和艾华……
小厮狗刨似的想开溜,我唯恐他报信,一伞敲晕丢在路边雪堆里,迅速奔到玉林赌坊。
从墙外看来赌坊内一如平常,门口雪地泥泞不堪。我回想艾华在山庄内说过的主意,寻思穆谌和艾华的行径,应是从后院柴房后翻上二楼窗户,再绕到老板卧室结果他。
我凭着记忆和临场判断,偷偷跳上柴房顶上,果然见到两排鞋印,其中穆谌的我认得。有进无出,他们应该还在里面。
我翻了进去,没想到一路这么顺畅,进了主卧室,轻轻撩开珠帘正要探头去看,一柄寒光凛凛的长戟伸了出来,触碰到我的下颚。
我凉得缩了缩脖子,道:“是我。”
穆谌从柱子后转出来,眼神又惊又疑:“媚卿,你怎么来了?”
“快走,这是阴谋。”
我话音刚落,里间走出来艾华。他俩的分工应是艾华负责暗杀,穆谌在这守着。此时艾华不像是已经得手的神情,见了我只是惊讶地亮了亮眼睛,随即招手:“来一下。”
我和穆谌连忙跟进去,只见一个鬓角霜白的老汉坐在黑漆鎏金的太师椅上,头向上仰着,额头嵌进半支飞镖,一注鲜血顺着伤口淌到下巴,了无生气。
穆谌问道:“是这个人?”
艾华面色凝重地点头:“是。可不是我杀的,我一进来他就这样了。”
这死状绝不可能是自杀,我走近掰开死者的眼皮看眼球混浊程度,又折了折死者的手指,手指揩过那一抹血迹,得出结论:“才刚死不久,十有八九算准你们会来,现在没时间……”
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门口出现一个丫鬟的身影,一眼看到这场景,失声尖叫,手中茶盘摔落,滚烫的茶水四溅。
“快走!”艾华话刚脱口,人已经在窗户上往外跳。我助跑两步纵身跳出,穆谌随即跟上。
那丫鬟的尖叫不绝于耳,连带着整个赌坊都如一头睡醒的猛兽活动起来。
撤退路线是事先预定好的,但似乎穆谌和艾华照顾我的体力,有意放慢。我惭愧却无可奈何,跑进了一条巷子,艾华将我往穆谌一推:“你们从这条巷子出去后,右拐,直接跑。”
穆谌点头,拉起我的手腕跑开。转出巷子的一瞬间,我见到艾华一甩手挥出袖剑,往反方向凛然走出。
我和穆谌总算有惊无险,回到夭桃山庄。我大概太久没运动,喘得直不起腰,耳中听得远几个人跑来,却是小江的声音:“艾华呢?任务完成得如何?”
穆谌答道:“目标死了,在我们之前就被人杀死。艾华……”
我身后的门板被一下子推开,将我撞进穆谌怀里。艾华有些气喘,仍想端得一派潇洒:“我在这。”
穆谌问道:“你无恙否?”
艾华桃花眼上挑,打了个“无恙”的手势。
我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艾华平安无事,否则我该如何追悔,又有什么脸面下去见先皇?
所有人安定下来,在大堂内次序列坐,讨论今天的行刺任务。
我将那小厮对我说的话简略复述,分析玉林赌坊老板的死:“玉林赌坊有别的仇家也说不定,但那老板娘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这次是他们下的套,我们钻进去了。”
“玉林赌坊没有别的仇家。”小江肯定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夭桃山庄和玉林赌坊是死对头,除此之外没别的敌人。那老板娘本是小妾,原配死后扶了正,早就传言因为老板没有子嗣,她便想霸占玉林赌坊的资本。千算万算,低估了她了。”
我这一琢磨,假如那女人真的谋杀亲夫,还借风使船地嫁祸到夭桃山庄头上。这一来她非但得了玉林赌坊,而且若再侥幸灭了夭桃山庄,那她可就称霸一方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若他死在自己妻子手上,那是他的报应。”小江站起来说道,“不能手刃仇敌是有些不快,但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止于此,我们要的是重振夭桃山庄的声威,将玉林赌坊赶出去!”
当晚,我经过走廊时,瞥见月色如水的庭院中,白雪被照得透亮,淡紫的微光中似乎立着个人。我悄悄走过去,见是夫人,对着一方香案,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我等她念完睁眼,转头望见我,微笑致意:“媚卿姑娘,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在房中休息?”
我笑道:“我无妨。夫人的手,可大好了?”
她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她的手伤果然是假装的。我叹道:“夫人,媚卿有求于你,若你有需要,媚卿自会鼎力相助,你不用以此留住我。”
夫人讪讪道:“是我小人之心了,不知道你如此古道热肠。抱歉。”
“罢了,误会已经解开,就不必再提。”我走下石阶,“这夜深人静的,夫人在做什么?”
她眼中有光亮一闪而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