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捱到散场,筵散分别,各仙家次第稽首而散。
我心中的郁结,必定瞒不过昭铎。他见我和穆谌走在一起还挺赌气,现在却只顾陪着我了。
出了紫薇宫,云霭明灭处,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忧心地望着我。我仰头望着天上飞过的一双鸿雁:“我没事,只是一担重压突然消失,反倒无所适从罢了。”偏头面对他,“西泽事务繁忙,你回去罢。”
我们的云軿并排在一处,他看也没看那昂首嘶鸣的白马一眼:“以往我都要送你一程,何必这次改变习惯?”说罢自己朝前走了。
我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昭铎……”
他回眸,上挑的眼梢明澈风流:“什么事?”
我被问住了。我也不知为何要喊这一声,似乎只是单纯地想喊一喊他的名字而已。我故作轻松地笑,微一摇头:“没事。”
回到东泽,昭铎也离开了,我谁也不见,孤身坐在我的花园里。小枣树绿荫低垂,陪我伤心。夜露清寒,牡丹泣泪。我的愁思如同身后的影子,浓重而幽长。
重回神界的这么些日子,我对穆谌究竟怀着怎样的情绪?我不愿想,不敢想,不忍让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再受一次折磨。
扪心自问,我对昭铎说的并非假话,我确实是舍下一桩心事,可前路却雪洞似的一片白茫茫。
也许是今生的缘分折断了,我突然有了勇气去想。倘若还有机缘,倘若当日凡界的立场互换,我为君他为臣,本皇,将怎样对待他?
这是个没有回声的疑问,脑子愈发晕晕沉沉。我不想回房,摸索到旁边的白玉床,随便躺下睡去。
梦境错综复杂,时而春花烂漫,时而秋叶飞舞,时而耳边情话绵绵,时而冷宫凉月默默无言……最后浮现那个风雪交加的严冬,出兵的号角雄浑嘹亮,我瑟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牙齿不住地打颤,寒气透过身上的单衣直侵心肺……胸口冷得发疼,我不知道怎么办,却坚定地忍住不去找他,不能让他在此时分心。意识渐渐溃散,直到晕厥过去,我脑中信念不移。
突然暖和起来,朦胧中睁眼,他坐在床边。那一刻蓦然胀满心房的爱意,感激的欣慰的甜蜜的怜惜的,将他抱在怀里,一世的爱都在怀里……
梦啊,总有醒来的时候。我重重一咳陡然惊醒,迷茫也如雾岚一般退散。
东方冰蓝的山峦上,描了一线鱼肚白。这是日出之前,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分。
明明冷风肆虐,却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冷。我搓着手臂翻身,“哇”地惊叫起来。——胖达正趴在床沿,圆滚滚的身子为我挡下大半冷风,那一身的毛被风吹得蓬松,看上去比平日里大了一圈。
我抬手摸过眼睛,掌中竟全是泪。胖达从未见过我如此哀戚的神情,黑眼睛小心地看我,惊惶不知所措。
我对它亲切微笑,摸平它头顶的绒毛:“这里太冷了,我们进屋去。”
胖达默默不吭声,跳下床,一摇一摇地跟着我。寒风穿堂而过,给我捎来几分清醒,也将我睡乱的鬓发吹得七零八落。我拂开碎发,习惯性地偏头,眼中映入一抹不自然的深色,耳旁的手指不由得顿了顿。
那一抹深色在花园外的杂草丛中若隐若现,风从那个方向来,竟混杂了一丝铁锈味。
我对一切不寻常都带着警觉,提着裙角亲自走近,眼一看大惊失色:“穆谌!”
他倒卧在一堆稻草上,身下已经一滩干涸的暗红。我赶忙将他翻过来,脸色白得发青,像铁一样,唇上到下颚铺满了血,一身衣袍浸泡血水,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探一探他的鼻息,尽管微弱,却仍有一息尚存。
难道是哪个神灵感应到我昨晚的疑问,才将这个机缘奄奄一息地丢到我花园旁边?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天阙那帮顽固老头不讲理时真蛮横,他们的大将军兼准驸马死在东泽大门口,等会儿追责起来,本皇可有得头疼。
我轻轻按了按他的身子,血块淤积最厚的地方在胸前。这个部位……有点不妙。我几乎是本能地做着这些,掰开他的嘴,贴上去吹了一口气,立即伤口下泉涌似的喷出一片血雾。
我的心凉了半截。他这是怎么扎穿了肺?!
我抬起手背抹过嘴,大声喊道:“胖达!”
胖达从刚才起便不大敢靠近,它还没见过这么多血,这一次让它惊吓不小。
我严厉道:“你是男孩子,不能这么胆小!过来!”
胖达颤颤地走近,我正好将穆谌搀起,又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放在胖达背上。我对胖达命令:“带他到长宁殿去!”驮一个半死的人,胖达怕得走路四腿发颤。我补充命令:“快一点,稳一点!”
胖达撒开步子跑走,我一口气松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满手的血渗进掌纹,沟壑纵横触目惊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