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扇子有画没有诗,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原来我并未成婚。我在心里揣测,即便是失去记忆,我觉得我若是真爱一个人,第一次可能不是在洞房之夜献出去,但我更肯定,我并非轻浮得怀孕了不知孩子父亲是谁。即便穆谌,他满口“数面之缘”,满口在阳界有心爱的女子,要用排除法,他是第一个。我认定了昭铎,除此之外,旗风未提到任何可能的人选,我也不会怀疑所爱另有他人。
我心情不佳,并未在意扇面如何,将扇子拿回。
捻指过了数日,玉离亲自找我,关切我身子感觉如何,实际上关切什么时候能下到忘川去探险。
我还未答话,旁边旗风抬臂将我往身后一别:“媚卿身体欠安,再缓几日罢。”
玉离显然不耐烦,将牙齿磨得霍霍响,嚣张道:“我们的术士正一个接一个倒下,你还想缓到几时?别忘了你的身份,旗风,违抗大祭司的法旨,可是要被打入地狱,折磨到你魂飞魄散。”
玉离的神态不像开玩笑,我担忧地拉拉旗风的袖子,示意让我说句话。旗风仍将我护在身后:“让她状态好一点,成功几率也会高一点。是这个理罢,大祭司?”旗风一脸冷笑,毫无惧色,我无奈地放开手。
“我何尝不想任务一次性成功?这儿有颗避水珠,是苍台镇阁之宝,借你用着。”玉离敛眉道,“喂,你不能自己出来说句话吗?”
玉离话已至此,我绕过旗风站到前面,将那碧莹莹的避水珠接在手里,看了看:“我也觉得我身体状态欠佳,如果大祭司这么着急的话,另请高明。”我这样说,是因为确定他们除我之外没有别的人选做这事儿。
玉离没法子,脸色铁青正要摔袖走开,目光又移回来,打量我道:“我现在才发现,你为什么带着玄珠?”
“哦,我是带着。”我摸摸腰上的锦囊,“长老说这玄珠是从前冥界一个叛徒的东西,你要我归还吗?”
“归还倒不必了,”玉离露出和当初长老们一样的神情,“你自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不管你。不过,你认识墨舞?”
我一挑眉:“在那边墓碑上看过她的名字,其他的我不记得。”
玉离无趣地点点头,不再言语,最后毫无情感地叫我好生将养才能尽早取回记忆,便走开了。
待玉离走后,旗风问我:“你可知道玄珠的秘密了?”
我回过身,苦笑道:“你忘了吗,我记忆还在水怪那儿,即便知道也记不起来。”
旗风当下不再言语,我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叮嘱旗风道:“我要下到忘川的事,从没告诉穆谌,你也别说给他知道。”
旗风只是答应下来,不再问及此事。
而后,我俩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旗风又奇道:“你怎么对穆谌那么上心?不让他知道,是不让他担心对么?”
我心里还是柔软,啜了一口茶,道:“其实充其量只是朋友。知道吗,我们很早认识,比认识你和昭铎还早。”于是我将同穆谌最初相识的事告诉旗风。旗风听罢,呵呵笑道:“还以为是那会儿培养出的感情。”
仿佛一道电流流过全身,我浑身紧绷到指尖,警惕地抬眼:“哪会儿?”
“就在东泽啊,他不是拒绝与丹姮公主成亲,遭天阙追杀吗,你还照顾了他好长时间。”旗风一双桃花眼暧昧不明,“灯会游江那一回,你俩还单独早退了,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
我喉咙有些发涩:“后来呢?”
“后来,”旗风道,“我便离开东泽,调查玄珠谜题了呀。所以才好奇你们什么时候培养了如此深厚的情谊……”
旗风自顾自说得眉飞色舞,我的心一寸寸发凉。
穆谌明明白白对我说过,我们只是“数面之缘”。我同他在冥界的感情发展,纯粹因为童年相识,再续前缘罢了。
然而今天听了旗风一席无心的话,那小子根本从一开始就在诓着我玩!
我扶着茶几站起身:“谢谢你,旗风,等我一下,我需要去求证一些事。”
我一受欺骗便要炸毛,当下一拂袖,只杀到穆谌的住处。房门轰一下应声而开,穆谌抬起错愕的眼,面前一副黑白纵横的棋盘。
自从那一日我对他说昭铎是孩子的父亲,我俩便没再见面。想不到他竟在此修身养性起来。
我一团火似的冲到他面前,直截了当问他:“穆谌,你确定我们只是数面之缘,相互接触的不多?”
穆谌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那不安稍纵即逝,转而如平常淡定回答我:“是,我确定。”
我鼻子里出一大口凉气,音量因激动而拔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说实话!”
“你问几次都是一样的,媚卿。”他仍盘腿坐在软垫上,坚定无比地将我望着,“你怎么了,几天不见,怎么变得这般暴躁?”
我钦佩他这死猪般的倔强,沉了一口气在肚子里,威胁着道:“你不说是罢,要不要我找旗风来对质?”
我这一把开水,终于将这死猪烫起来,他站起身刚想开口,门外快步走来一袭青衫,旗风站在我俩的战圈外:“你们这又是怎么了?”
好一个“又”字,上回他闯入我俩的聊天时,我正向穆谌坦白孩子的事。我下意识攥紧手中的折扇,不由得指节发白。联想还未题诗的扇面,我动摇了,穆谌还有事没告诉我,这恰恰如一支利箭射中红心,打破了我原先的结论,甚至可能完全推翻。可是穆谌,到如今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你还看他!”我厉声一喝,喝断穆谌正对旗风递眼色的举动。
我猛吸一口气再放掉,平复了下心情:“这么看来你真是心里有鬼就对了。亏得我对你深信不疑,你将我当傻瓜耍了很长时间啊。”
穆谌抬起眸子将我望着,他背对烛光,我看不大清他面上的悲喜。
我和穆谌之间隐约剑拔弩张,旗风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我的小公主,从小就是这爆炭似的脾气,能不能稍微改改?”一面说着,一面将我按在圈椅上坐下。
我撑着额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耍性子似的怒道:“可是他耍我!”
旗风不说话了,穆谌走过来,意图哄我:“媚卿,你想知道什么?”
我盛怒未消,赌气地别过脸:“我不想听你辩解一个字,也不想再相信你。”
可怜旗风又夹在中间打圆场:“你俩消消气,待媚卿恢复记忆,不就一切都明了了?”
我甩袖拍一下圈椅的扶手。
沉默中冷静片刻,旗风有想遁走的意思:“那什么,大祭司可能还找我有点事,要不你俩先聊着。”
我随着他站起:“我跟你走。”
幽怨地瞪穆谌一眼,离开他的房间。
此后几天,我更没见过穆谌。我在心里一面将他咒骂,一面摇摆不定,等着他来向我道歉,所以每每走廊上有陌生的脚步声响,或是声线相似的男子话声,我都期盼是穆谌。
可他都没有,我在等待中渐渐冷透了心,也不再期盼。
就这样苦闷地捱过一天又一天,直捱到我肋骨的伤好得利索,才将玄珠和辟水珠装入锦囊,一发带着到苍台去。
我走过那条紫荆花瓣铺满的道路,手中握着昭铎的折扇,心绪乱七八糟。我确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我要拿回记忆,无论前路有多危险。我受够这迷迷糊糊活着,遭人欺骗也浑然不知的感觉。
我体谅旗风的忧心,他作为大哥,对我及其疼爱。但也许正如他说的,我从来不懂得敬重兄长,今时今日,我就要忤逆兄长之意了。
我到苍台时,凉风习习,拂得我心底一片清凉。我转了一圈,旗风不在,玉离也不在,一个人影也无。
既然主人不在家,我只好坐下来等。我想着应该不至于等太久,谁知连日来忧心劳神,一坐下撑着额头,竟能维持这么难受的姿势打起盹来。
我睡得正昏沉,忽然听见远处一声怒雷滚过,紧接着窗纸哗啦哗啦响。
我手一滑,惊醒了,揉揉惺忪睡眼,户外似乎有些嘈杂。我惊疑不止,站起身去开门,手刚碰上门框,门板从外面被推开,差点撞到我鼻子。
我心情十分不爽,拧眉正待发作,忽然对上一双黄澄澄的灯泡眼。
这灯泡眼我见过,印象深刻,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水怪,挣脱禁锢出来了!
苍台之上,只有我孤身一人对着这巨大水怪。想想冥界那么多高明的术士,都制伏不了它,更何况我呢?
我根本也没时间思考水怪为何总针对我,只知道眼下它正目不转睛地将我盯住,墨色龙须飘逸,仿佛随时要见我吃了。我心脏提到嗓子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思索撤退路线时,水怪又一声长啸,张开深渊般的黑暗大口,向我袭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