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答应了,指尖在我眉心一点,引出一道柔柔的白光,白光在她手上团作一团,放入水中,飘飘荡荡地向模糊不清的镜面中游去。
我的视线随着那白光飘动,眼前陡然一片纯白,刺目不已。等到白光散去,我发现我正身处一条崎岖的山道,放眼望去林木郁郁苍苍。
这便是鬼面镜的内部了。我摸一摸自己,似乎身上什么也不多什么也不少,玄珠还装在腰上挂的锦囊内,我松了一口气。
艾华在哪儿呢?我意识到我得尽快找到他,否则等他掉下山崖,竹片刺入心脏,那一切都白搭。
我在山道上漫无目的地走,没费多大功夫便见到一点紫黑色的人影,内心一喜一惊。喜的是那人影是艾华没错,竟的是他要命地站在山崖边上眺望什么。
我心跳加速起来,以百米冲刺之速冲上山崖,在他背后大喊:“艾华,小心!”
他不明所以地回头,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脚下的岩石一陷,整个人直直掉了下去。我赶忙一个饿虎扑食般的姿态,冲上去卧倒伸出手,险险地拉住他的手腕。
他好重,我胳膊疼得快被扯断一般,但好歹还撑得住,换做穆谌,可能我早就被拖下去了。
我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艾华,快上来!”
艾华听了我的话回过神,蹬着岩壁,将我的手臂当藤蔓爬了上来。
艾华总算没在这一劫中丧命,我仍卧在地上气喘不已。还没等我说话,艾华先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什么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一骨碌坐起来,对艾华道:“黎鸿正等着你呢,快回去同她成亲。”
艾华愣怔一下:“我答应调查夭桃山庄庄主的死因。”
“他的仇日后自然可以报,你就这么离开罢。”
“可是……”
艾华被我说得一头雾水,我一时急火攻心,再加上之前的药汤过于生猛,喉中一窒,竟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艾华吃了一惊:“你怎么吐血了?”
我抬袖抹一下嘴:“不要紧,吐着吐着会习惯的。”
“那你快去看大夫罢,我还有继续执行任务。”艾华大约对我起疑了,说着就要走开。
我又呕一口血,他停下脚步。我满口血腥地威胁道:“这世上可能只有黎鸿能救我,你走一个试试,我立马吐血吐死给你看。你忍心看一个人因你为一个死人执着,而死在你面前吗!”
这鬼逻辑,我不当编剧真屈才了。
艾华终于心软,将我带上船,前往东泽。
见面的场景同我先前看到的有些出入。鬼面镜中所见,艾华因受了伤,走得稍微慢些,现在我们回到东泽皇宫,是在卢城失陷前两天。
艾华是同我走在一起的,陛下跑着迎出来,艾华也主动跑上去同她拥抱在一起。
我在此见到陛下,即便是个幻镜,即便她正值巅峰的绝色容貌令我有些陌生,我仍看得热泪盈眶。没有什么比见到逝去的亲人更感动人心的事了。
他们互相问候罢,艾华道:“旗风在哪儿?”
“在后面寝宫里玩。”陛下回答他,眼眸一转,发现了我。
我熟练地行了一个东泽面见圣上的礼仪。
陛下问艾华道:“她是谁?”
“你们自己解释罢,我要看看旗风。”艾华一颗心早飞到儿子那边去了,就要撇下我们,被陛下抓着领口拽回来,“你给我说清楚!”
陛下的眼神不是很生气,她应该猜得到艾华没那胆子移情别恋,但这是战争时期,随随便便将人带进皇宫,万一是个间谍怎么办?
艾华无奈,只得解释道:“路上我快摔下山崖,她救了我。对了,她吐血,说只有你能救她。”
陛下眉头微蹙,我应景地咳嗽一声,却咳得太猛,真就一口血哇地吐出来。
我恍惚地想,这次真玩脱了,大约那张药方真的超乎我的承受能力。这么想完以后,我已经躺倒在地,很快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以后,发现正躺在永宁殿,纱幔是桃红色,与后来我的风格不大一样。我浑身气血舒畅许多,应是陛下开了方子救下了我。
我询问守在床边的宫女现在什么日子,从那宫女的回答中,我发现我竟错过了陛下和艾华成亲的仪式,而且他们已成亲两天了,心中不觉有些悔恨。
一会儿,黎皇驾到。我慌忙下床,行礼迎接。
陛下让我回床上躺着。我刚往床上一坐,下人殷殷地搬来一张凳子给她,她往上一坐,道:“本皇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但念在你救过艾华性命,所以给你服了药,让你在这儿养着,没让你去大牢睡稻草。”
我讪讪地道:“谢陛下。”
“不用谢得太早,”她用她一贯威严的口吻道,“本皇能一帖药救你回到阳世,自然也能一帖药送你归西。”
我呛咳两声,谄媚地道:“陛下说得是。能否请陛下先屏退旁人?”
闲杂人等都走散,我正襟危坐,将鬼面镜之事原原本本地向她说明个,最后道:“但那是陛下从卢城回来以后的事。我之所以提前这么多来……陛下,”我斟酌着词句道,“陛下有一种命格,一生无爱,想来这时候还只有您一人知道。”
她目光顿时凌冽起来,刺得我浑身生疼。我强撑着道:“艾华在玄门乡差点掉下山崖,是我预先知道的,所以能够及时救他。我想试试看,能否改变这个一生无爱的结局,因为,我同您是一样的。”我伸出手,张开手掌给她看掌纹,“我如今也爱着一个人,但我害怕,我不知道我的命格是否会害他死亡。但是我想爱他,我不愿认命。”
陛下半信半疑,于是我将接下来十日内东泽会发生的事一一对她说来。这也是她*下形成的记忆力,东泽的历史,我能够倒背如流。十日来,我的预言一一应验,陛下也总算肯相信我,留我住在宫中。
趁着有空,我闲闲地问陛下:“陛下,为何您还不让艾华知道您的命格?”
陛下苦笑道:“艾华有时候不知怎么想的,我若告诉了他,他有一天怕天命处罚在我身上而选择自尽,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一想:“可怕。”
我的身子在这十天慢慢地养好了,可以在宫中四处走动。这时期的皇宫,与现实时间的规模不大一样,但我随便走都不会迷路。久久不来,我有些兴奋,风火轮似的到处乱转,而后见到了艾华。
艾华正抱着旗风,在一处水榭上教旗风数桂树上的麻雀。
旗风胖乎乎的手指一点一点,咯咯地笑。
我不忍打扰,站了一会儿,艾华察觉到我,转过头来,道:“黎鸿让你留在宫里了?”
我回答是。旗风好奇地打量我,艾华将他抱过来,教他叫姐姐。
我心里酸爽不已,感叹风水轮流转啊,我管旗风叫大哥叫了小半辈子,也有一天这小子管我叫姐姐了。
我憋着得意的笑立着,哪知旗风折小子忒欠,嘟着嘴将我瞧了老半天,竟打起哈欠转过头去。
我在宫中没个一官半职,便偶尔兼职当起保姆。我抱着旗风在一旁玩耍,艾华为陛下吹奏那曲《风月》,缠绵婉转,裹了甜死人不偿命的爱意,只让我也思念起穆谌,心里苦却无处言,抱一抱旗风圆滚滚的小身子,望着玉芙蓉叹两口气。
一曲吹罢,艾华歇息片刻,喝口茶润润喉,侧敲旁击地道:“黎鸿,你不觉得旗风一个人玩太孤单了吗?”
这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陛下一手轻摇孔雀羽扇,一手懒懒地撑着下巴:“不是有你么?喏,跟媚卿也玩得不错。”
艾华又道:“不,我是说同龄小朋友。”
陛下又回答:“那我寻思看看,哪个大臣家有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招进宫来作伴。”
艾华终于忍不下去,揭开天窗:“你就不能再生一个吗?当初你自己心心念念要女儿的。”
“万一生出来又是儿子怎么办?”陛下反驳道,“这几率一半对一半,胜算太小。”
艾华委屈地转过头来:“旗风,你看到了,是你娘不同意的。”
我汗颜不止,十年后昭铎该来了,再两年我也加入了,还怕没人陪他玩?
陛下噗嗤一笑,拿孔雀羽扇挑了挑他的下巴:“别再媳妇脸了,我又没说不要。”
“我媳妇脸?!”艾华顿时炸毛,我在旁边实在憋不住笑。
很快入了秋,雁阵南飞,天空变得澄净。有一天,陛下传唤我到御书房,屏退下人,问我:“媚卿,你从几万年以后的世界来,那时候的世界什么模样,你应该都记得罢?”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她令人心醉的微笑里藏了无数把亮晃晃的刀子,看得我寒毛直竖,冷汗直流。
我颤颤答道:“是,陛下有何想了解,媚卿定知无不言。”
“你知道本皇的命格,那么,这命格是否应验?”
我心中猛然一颤,陛下咄咄逼人:“数万年之后,活着的是我还是艾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