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颊蹭地发烫,好在高烧未退,看不出面红耳赤。我将被子拉到鼻子下掩饰羞窘时,穆谌又补了一句:“不过说句实话,你身材还真好。”
“你……”我弹起来要打他,谁知起得太猛,脑袋突然嗡的一声,似有几千斤,又重重躺了回去。
穆谌憋着笑,为我掖了掖被子。我摸着额头,转过话题:“最近身子越来越差,大约是玄珠一直带在身上的原因。原本就是畏寒体质,偏偏要将那阴寒逼人的玩意儿贴身放着。陛下的遗愿是讲玄珠毁掉,只是不知有什么方法。”我说罢这一串,复而问道:“玄珠呢?”
“那儿。”穆谌朝旁边努了努嘴。
我撑开眼皮瞥一眼:“你怎么将它放那么远去了?”
“不是说对你身体不好吗,我让它离你远一点了。”
“被人拿去了怎么办?”我忧虑道
“你说墨舞?”穆谌道,“她若有这心思,我们抢不过她。况且,我们能这么悠闲聊天,证明至少目前还是安全的。”
“但她也不是和我们在一条战线上的,只是碍于丹姮,还没对我们动手罢。”墨舞倒是对丹姮极力宠爱,大约身为母亲,缺席了她的成长数万年,想在这时弥补她一点。但墨舞放得下对襄和的仇恨?我直觉得没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我严肃地问穆谌:“与墨舞认真对打起来,你有几成胜算?”
穆谌看了我一眼,将椅子拉近床来,有点泄气却也实话实说:“就血境中那一击,我光是抱住性命就几乎用尽全力了。她好歹是冥界大祭司,认真起来难以匹敌。不过,”穆谌突然话锋一转,“不知为何,她好像压抑着力量,无法发挥全力。”
我将穆谌的话作一番思量,得出结论,墨舞这个人即便不能结为朋友,也绝不能正面为敌。
我这会儿缠绵病榻,吃点儿自己随身带的药,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有时会走出房门,趴在栏杆上,见到葵娘同丹姮在另一边,说说笑笑,一派温馨和乐的画面。受她们影响,我黯然垂了垂眸,支着下巴,追忆起先皇在世时,也是那般疼爱我,与我游戏时欢乐得像个孩子。大约,天下的母亲在女儿面前,总是一样的。
数日后的夜里,时候不早,我要就寝时,正对着铜镜梳头,听得有人敲门。
我道一声请进,推门进来的女子一身绿裙。是戏班里的绿衣姑娘,她端了个托盘,托盘上一碗乌鸡汤:“媚卿,我做了点乌鸡汤,快喝了补补身子。”
绿衣同我有好几天的扫地交情,我对这妹子倒是印象不错。但此一时彼一时,她到底是葵娘的人。
我弯起嘴角笑了笑:“放着罢,我过会儿就去。”
“趁热喝罢。”绿衣放下托盘,催促我道。
我搁下梳子,走了过去,随意坐下来。豆大的烛火照耀下,只见那碗乌鸡汤上浮了厚厚一层油,看得我没了胃口。我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端起那瓷碗,拿勺子舀了舀汤。
绿衣殷殷地盯着我,巴不得我快点喝下去。我看看她的脸,直觉气氛不大对劲,将送到嘴边的鸡汤放回去:“绿衣,你在这戏班多久了?”
绿衣回答我道:“老板娘来这儿也才几个月,我就是这时候跟了她的。”
“那你以前在哪里做什么呢?”
绿衣笑了笑,表情却不大自然:“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我随口敷衍,但这么问话着实没甚效率。于是我假装手没拿稳,一碗鸡汤从我手掌中滑了出去,落在地上,瓷碗咔嚓一声摔成碎片,碎片之中冒出一股青烟,房里弥漫开一股烧焦的气味。
我抬眼瞪向绿衣,她早已变了脸色,慌慌张张道:“这……这是老板娘给我的,我不知道……”
就知道葵娘不会善罢甘休。我沉下脸,不经意往绿衣袖中一瞥:“绿衣,你的手不痛吗?”
绿衣一愣,低头去看。方才我故意打翻鸡汤,其中有一两滴不慎溅到了她手上,她的手背也被腐蚀出了两个小洞,却不见她眉头皱一皱。
我趁她不备,拉过她的手,不觉又瞪大了眼。绿衣灼伤的手上,没有一滴血。
我惊讶之际,绿衣用力挣开我的手,跑了出去。我跟着追出房间,此时围楼灯火全部熄灭,绿衣跑得极快,我视线堪堪捕捉到她衣角掠过墙角。
我想也不想跟上去,见她越跑越偏僻,直到两扇半掩的房门前。这个房间,我记得是用来存放木偶的仓库,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经过这儿。
我鼓起勇气,一把推开。房门砰地大开,里面的场景使我差点惊叫出声。
戏班除葵娘外的所有人,全都是木偶,一个接一个整齐地排排站着,方才跑进来的绿衣站在最后一个,月光照在他们冰凉的表情上,想到昔日与他们共事,言笑晏晏,直觉得毛骨悚然。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葵娘不知何时在我身后,悠悠地念着。
我额角一道冷汗划下:“你一直同时操纵这么多人?法力如此分散,难怪与穆谌打斗时用不上全力。”
“猜对了,”葵娘抱着嘉礼,背对月光,“我就等着这一刻,现在他们全休息了,我可以轻易将你们捏死。”
“你也许高估我了,”我一边同她对话,一边盘算着逃跑路线,“对付我,你也许不必尽全力呢。”
“你是不用,可你的男人会来碍事。”
我眯了眯眼:“你想动他,就不怕丹姮伤心难过?”
“我会向她说你们星夜赶路,走了。”葵娘自信满满,仿佛真的将一切借口编造好了。
我冷冷一笑:“真难为你,花了这么多天想借口。”
葵娘冷哼一声,不再同我说话,继而一瞬之间一脚踢中我,犹如一阵飓风突然撞到我肚子上。我险些没吐出血来,直直飞了进去,撞倒一排木偶,滚在地上嘶嘶喘气。
穆谌的话不是说假的,我咬着牙撑起身子,吐掉喉中的血。好在肋骨没断,我应该还能多活一两刻。
葵娘慢慢地走了进来,门口投下一片阴影,我感到死亡的阴影从头顶笼罩而下。
紧张得透不过气之时,葵娘身后一声巨响,她遽然转身,铿的一声手中多了一道银光。
“穆谌……”我惊喜之余,又担忧起来。
“媚卿,你还好吗?”穆谌在门口同葵娘僵持着,竟分出神来关心我。
我一手按着伤痛部位,摇摇晃晃站起来,踢开脚边东倒西歪的木偶:“暂时死不了。”
穆谌没再回答我,飞起一脚直向葵娘颜面甩去。葵娘挡下,却也退了两步,站稳以后声音裹着令人不舒服的魅惑:“你对女人都这么狠吗?”
“你已逼命至此,我还有空闲慈悲?”
穆谌说罢,二人又打起来。刀光剑影在月光下闪过,我看得目不暇接,吊着一颗心直担心穆谌受伤。葵娘狡猾,不断地朝我的反向进攻,企图用我要挟穆谌,但穆谌不给她这机会,一直掩护着我。
不知过了几百招,二人拉开距离,我也逐渐恢复了些体力。光线太暗,我看不清穆谌是否受伤,但从月光下他的剪影来看,似是体力有些不支。然而再看葵娘,她竟不带喘地直直立在那儿。
这不可能。我心中疑惑,如此剧烈运动,是个人都该喘口气儿才对。木偶?可能是的,毕竟已经亲眼见到这么多与常人没两样的木偶。
我一时找不到答案,但眼下穆谌的安危才是首要。我方才因着要睡觉,银凰鞭不放在身上,追着绿衣出来又太赶。正找不到一件趁手兵器时,情急之下看到身旁散落的木偶手脚。于是我捡起一只手臂,卯足了劲朝葵娘丢过去。
葵娘大约没想到我偷袭,挥手打掉木偶手臂,分神之时穆谌动作更快,冷月下白厉厉的银光一闪,穆谌一戟直刺向葵娘喉咙,葵娘一手来不及收回,另一手抱着嘉礼,分不出第三只手,被逼得直向后退。
我配合着她的脚步,将脚下散落的绿衣只一踢,绿衣打中葵娘,葵娘尖叫着向后跌倒,双手胡乱摇晃,竟将从不离手的嘉礼甩了出来。
穆谌也没来得及收住动作,那长戟寒芒一闪,利落地贯穿葵娘的喉咙,鲜血喷了出来。
我懵了一下,她不是木偶吗?为什么会有血?
穆谌将刀刃从她喉咙抽出,向下一挥甩掉血。我捂着伤过去,摸了摸她的脉搏,抬起头,对穆谌无声摇头。
我亲手帮她合上眼睛,可仔细一想,葵娘应该不会死的,她的魂魄冥界并不收,她能到哪里去?
这问题却也不用那么着急理出答案。我和穆谌围在着尸体边上时,丹姮扶着门框揉眼睛道:“好吵啊,你们在做什么?”
当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如何向丹姮解释,她这个刚刚相认不久的母亲,竟死在了我们手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