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镜一心想去神龟庙,阿南对她一向言听计从。途中不其然遇上暴雨,风摇树嚣,雨水如鞭,毫不怜悯地抽打在他们的身上,顷刻间衣衫湿透。阮明镜伏在阿南的背上,手里提着那只乌龟笼子,小小的下巴抵在阿南的肩头,雨水从她的脸上落下,在尖尖的下巴处汇成一条水柱,流入阿南的身体。
天地是寂静的,她满耳都是哗哗的雨声,雨水打得她睁不开眼睛,睫毛沉重,她紧紧抓着乌龟笼子,咬住打战的牙齿。哪怕是夏天的雨,对受了伤的她来说,也是足够冰冷的。只听得茫茫雨气中传来阿南稚嫩的声音:“明镜,你很冷吗?”
她克制自己的颤抖:“不,我不冷。”
“那你害怕吗?”
“我也不害怕。”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阮明镜顶着一脑袋的雨水,浑浑噩噩的:“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可怕的。”
不料阿南听了这句话,像是很兴奋,托住她的腿往上抬了抬,本来凝滞的脚步又重新变得快一些了。雨水还是那么大那么重,然而小小的阿南驮着小小的阮明镜,似乎完全不知疲倦,朝着神龟庙一步步走去。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大人,无法预料前方的危险,也高估了自己的耐力。
阿南下坡的时候,一个不慎,从坡上滑了下来,一块突兀的大石头堵住了去路,背上的阮明镜和小乌龟被甩了出去。阿南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惨叫一声,因为脚踝疼不堪言,更甚的是,雨水合着泥水脏污了衣服,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了。
他爬不起来,在雨中*,过了一会儿,一双小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娇弱的哭声传进他的耳朵:“阿南,阿南,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阿南睁开眼,雨水落入了眼睛,令他怎么也看不清阮明镜的脸。
阮明镜被甩出去时落在了一丛蓬草上,手臂有轻微的擦伤,并无大碍。她浑身脏兮兮的跟小花猫一样,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阿南,看到阿南躺在地上,差点把她吓坏了,费尽全身力气将阿南扶了起来,靠在那块害他们跌跤的大石头上。
“阿南,你疼不疼……”阮明镜哭着说:“你的脚流血了。”
阿南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哎,真流血了!”
阿南脚骨折了,脚踝有一个很大的伤口,肉都翻过来了,暴露在雨中,鲜红的血缓缓流了出来,被雨水冲淡,混入泥泞中。这样的伤口,很疼,疼得阿南全身发颤。他心里忽而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死在雨中。
阮明镜感觉到阿南在发抖,她伸出小手,相帮阿南捂住出血口,可是无济于事。
“明镜,我要死了……”阿南哭丧着脸:“我不能背你到神龟庙了。”
阮明镜小脸苍白,眼泪“哗”的一下流出来:“阿南,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哭着哭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擦了擦眼睛,湿漉漉的眼睛像小兽般可爱,又有着小兽的顽强与倔强:“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南看清她撕袖子,一股热血涌上脸:“不行,你不会,你别……”
“刺啦”一声,她撕开自己的一只袖子,跪下来,抬起阿南的脚,阿南的脸微微发烫,不敢看她。她默不作声包扎好阿南血淋淋的脚,果不其然,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但是好歹把伤口掩住了。
观察一会儿,血不流了,她那颗小小的心子才跳得没那么快了。
“阿南,看,你不会死了!”
阿南也笑了:“嗯!”
在雨中待着也会死,阮明镜站起身,先四处看了看,然后眼睛一亮,跑到某处,从杂草地将乌龟笼捡了回来。小乌龟翻了个四脚朝天,晃动着短短的四肢,豆大的黑眼睛无声地看着阮明镜。阮明镜抱着它走到阿南旁边,嘴里满是冰凉的雨水。
“阿南……我们需要避雨。”
路又长又滑,他们想要找一处地方避雨,可是放眼望去,都是碧油油的茶田,在白花花的雨水中承受着突然袭来的肆虐之风。倒是有几棵高大浓密的树,可是阿南想到雨中大树可以引雷,万一引来雷电,劈死了他俩的小命就不好了。去年桃南镇就有人因为树下避雨被雷电劈死的先例,他们都心有余悸。
可是站在雨中,也不是办法。
阮明镜将乌龟笼子抱在怀里,抬头看了看阿南,雨水将她的脸冲的干干净净,连一向红嘟嘟的嘴唇也失了颜色,苍白如雪。阿南不能再背她了,她也不能放弃阿南。
她扶着阿南走下了坡,几乎累的半死。同时她发现阿南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好了,很虚弱,身体冰凉。
万幸的是,有山庇佑洞,一个半人高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人喜出望外。阮明镜连忙扶着阿南进去,外面的雨还是会飘进来,可是比起雨水径直打在身上的感觉好多了,没了冷气侵蚀入骨,阮明镜甚至还觉得有点温暖。
两个小孩子缩在洞里,为了让阿南好受点,阮明镜挡在洞口,防止雨丝打进来,可是被阿南制止了。
“明镜,你听我说,我不能走了,你回去叫人来救我,把小乌龟也带上。”
“不行。”阮明镜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离开你。”
“你得走,明镜,你必须走。”阿南冷得发抖,失血和寒冷让他体温下降不少:“你去叫大人来,我才有救。”
“我不能丢下你……”阮明镜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她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后悔自己提出去神龟庙的要求。
下山了,离神龟庙不远了,可是她恨不得更远些,这样她还有可能把阿南一起带回去。
“要不,你去神龟庙看看……那里说不定有大人……只要有大人,你就带他过来……”阿南缩着小小的身体,声音在雨中忽大忽小。因为颤抖,他控制不了力气。
“阿南……”
“还不快去!”阿南不知怎么的,突然冲阮明镜发火,小小的脸也没了笑容。
阮明镜吓了一跳,见阿南是真的生气了,她咬咬唇,心中也不敢委屈,抱着小乌龟朝神龟庙跑了。
见她跑了,阿南的脸色才缓了缓,抱着自己的脚“哎哟”了一声,心里默默想着:小明镜啊小明镜,你得快点找人来啊,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阮明镜跑啊跑,她顾不得抹一把脸,虽然脸上满是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可是顺着脸颊流入嘴巴,都是苦涩的。她跌跌撞撞走在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也不知道身上痛的哪一处,她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一旦停下,就代表见不到阿南了。
不知走了多久,雨好像渐渐小了点,灰色的天,好像一块不通透的玉,沉沉压在她的头顶上。她累极了,慢慢的,一只脚拖着另一只脚,怀中的小乌龟已经将四肢缩了进去,只有一个圆圆扁扁的硬壳。
“小乌龟,你也累了吗,你躲好,雨水打不到你,也冷不到你……小乌龟,别出来,我,我不会丢下你,也,也不会让你一觉醒来就看不到我的……我不会像爸爸一样,撒谎骗我,说好不走的……可还是走了……”
阮明镜忽然找到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白茫茫的雨中,忽然透出几个淡青色的身影。她站住了,不能分辨那是好人还是坏人,等他们走的近了,才发现最前面那人是个少年,身形修长,面容俊美,后面的几个脸上都有些凶狠,不是善茬。
阮明镜生怕他们是拐孩子的坏人,于是不顾生死,躲在了大树的后面。她双手紧紧抓着树皮,整个身体贴在上面,连动也不敢动,只希望那些人快走,别耽误她去神龟庙。
“上山的路不好走,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吧。反正桃南镇在山上又跑不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人说话了。
他们要去桃南镇吗?阮明镜听到熟悉的名字,忍不住探出头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只听那个少年道:“雨不知什么时候才停,我急着上山,不如让小孟跟着我先行一步,你们其余人就在刚才的庙里避雨吧。”
“那怎么成,小孟一人根本应付不来!……唉,候总只说让你去见小姐,并没有限定日期,今天去明天去,不一样吗?侯少,你也太着急了。”
阮明镜眼皮一跳,“侯”这个字让她心中很不安定,刚才那人称呼少年叫“侯少”,难道他们也姓侯吗?
姓侯的话,应该不是坏人吧。正好他们也要上山,可以顺便把阿南带上去,不是一举两得吗?
就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
阮明镜陷入沉思,手也不觉得一松,装着小乌龟的笼子突然掉了下来,在泥坑里溅起一朵水花,“啪”!
“谁?”
少年的耳力非常好,立刻转过身来,其他人早已飞速将大树围了起来。
“不是我!”阮明镜吓得蹲在树根出,树根又粗又大,枝节盘亘,她小小的身子好像开在上方的一朵小花,花瓣柔弱,在暴雨中瑟瑟发抖。
只听少年冷冷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谁让你躲在树后面偷听我们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