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也许是一生
白光透着指间的缝隙漏到脸上,像眼泪噼噼啪啪地打在脸上,然后耳边又响起了风声,沙沙的声音,还有树间清晨的鸟叫声,泥土的清香飘过,她好像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玫瑰的芬芳,她记忆中最长的一个花期,那是她七岁之前的记忆。
她又回到了儿时读过的小学,古朴的校门,上面有着年代久远的校名。
一个穿着制服的半大的男孩站在一颗高大的合欢树下,呼呼的风磨的树丫沙沙作响,男孩背着书包,眉头紧紧锁着,时不时看看手表,好像是在等人。
不一会儿,一团胖乎乎的东西向男孩冲了过来,是一个小女孩,只有男孩半个那么大,但是整个被裹得胖乎乎的,就像一个球一样。男孩熟练地将小女孩接住,拿过她背上胖乎乎的书包,随后将小女孩脖子上的围巾系紧。
女孩扬起头,对着男孩甜甜一笑:“哥哥——”
男孩不为所动,板起脸,看着女孩:“叫哥哥也没用,今天怎么这么晚,该不会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被老师留学了吧?”
“没有,没有,若若,今天很乖的,老师还表扬了我呢。”女孩使劲摇头,似乎想到哥哥没有那么还打发,所以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那还有小红花呢。”掏出热乎乎的小红花给男孩看。
男孩的睫毛很长,眼睛很明亮,即时随意一瞟也显得格外专注。他说:“这个不是从别的小朋友那里抢来的?”他表示怀疑,实在是他这个妹妹前科太多,使他不得不想歪。
“哥哥——”若若使劲跺了跺脚,表示抗议,“都是因为那个丑八怪,明天我一定要让他好看……”她愤愤不平地说着。
“丑八怪?”他故意将尾音拉得老长,墨色的眼睛看着她,写满疑问。
若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马上掩嘴,只是哥哥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好像再说:“若若,从实招来。”
无奈,她只从实招来:“就是……就是……”她连说了两个就是才把要说的话整理好,“反正都怪那个丑八怪,他竟然还敢诋毁哥哥你,说你不是我哥哥,他才是。长这么丑,还敢到处欺骗小孩子,所以我一时没忍住就跟他吵了起来,最后说不过我,就走了。”
“若若,你又跟人吵架了?”
若若赶紧辩解:“没有,我只是跟那个丑八怪讲道理,像我这么漂亮的小女孩怎么会有他那么丑的哥哥呢?”她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声音是为脱稚气的甜腻腻的童声,她全身上下为裹得像一个肉团,完全看不出她嘴里说的漂亮。
男孩弯弯嘴角,无奈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开口:“以后不许再叫别人丑八怪了,不然哥哥会生气的。”
“为什么?”若若仰起头,有些委屈地反驳,“可是那个人真的长得很丑,连哥哥的一分都比不上,实在是才丑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若若——”他黑下脸。
“可是……”看着哥哥黑沉的脸,若若还是闭上了嘴。
六岁的若若还是一个半点大的小孩子,整张脸胖嘟嘟的,伸手掐一下,特别肉实。十二岁的王子善虽然还是未脱稚气,却俨然是一个小大人,瘦瘦高高的,脸是消尖的美男脸,一看就知道以后是个俊美的男子。
十二岁的王子善带着六岁胖乎乎的若若回家,总能引来大大小小一片目光,熟悉的巷头街尾,总有认识街坊邻居从角落里窜出来,然后看着他们兄妹呵呵地笑:“子善和妹妹下课回来了。”
那时王子善刚念小六,若若在学校的幼儿园念大班,每天王子善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约定的合欢树下等若若回家。按说六年级的课业很重,下课一定会比幼儿园晚,但是每一次都是子善在合欢树下等若若出现,因为小丫头片子总是和小伙伴玩着玩总是忘了时间。
七岁的若若喜欢上了跳舞,妈妈请了人教她跳舞,每周两次。每每学完新的舞蹈之后,若若总喜欢臭美在哥哥和妈妈面前秀一下。这个时候王子善总喜欢放一个画架一边画画一边看若若跳舞,若若跳累了就会自觉停下来,跑到王子善身旁看他画画,这种时候他一般都集中不起精神来画画,因为若若总是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一会儿拿画笔,一会询问他为什么要画哪个,又一会儿趴到他身上睡觉,每一次他都不得不停下笔来,把她哄开,不过死皮烂脸是若若出了名的法宝,连妈妈对她也没有办法。
所以以后若若跳完舞,王子善就直接收了画架,然后陪着若若玩,直到把她哄睡,他才会再拿起画笔将剩下的画给勾勒好。
不过那一天刚下了雨,天气有些阴冷,她跳了一会,觉得外面有些冷,就想着去关门,从王子善身边经过时,突然瞄到他画得竟然和平日里画得那些花花草草不一样,立马擦亮眼睛凑过去,仔细端详了许久,好像是一个人。
“哥哥,你在画什么啊?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啊?”她稚气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作画的中的王子善,他一时没防脱口而出:“是你啊。”
“啊?”若若瞪大眼睛,欣喜若狂地凑过去,看了许久,就差将眼睛贴上去,最后哭着鼻子指控,“哥哥,骗人,明明不是若若吗?可是若若有眼睛,有鼻子,还有好看的小嘴巴,可是那人怎么什么都没有,长着长长的毛,分明是就是奥特曼打的那个怪物吗?”
王子善放下画笔,揉着她的小脑袋,柔声安慰:“哥哥,画得是若若的背影,不是奥特曼打的那个怪物,那个怪物哪有我们若若好看啊?你看我们若若连背影都那么好看。”
“我不要,哥哥欺负我?”她越想越难过,嘴巴一撇一撇,胖乎乎的小脸袋鼓鼓的,眼泪一抽一抽地往下掉。
当天晚上,若若没有听王子善给她讲完海的女儿的故事就回去睡觉了,她发誓不要和哥哥说话,因为哥哥把她画成了一个怪物。可是第二天,她还是和没骨气地去主动找了哥哥说话,原因是她发现完稿后的那幅画其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看,而且她跳舞的样子其实画在纸上挺好看的。她跑去和王子善要画稿,子善有些诧异,故意捏着细音骗她:“若若说太难看了,所以哥哥把它扔掉了。”
“不可能,若若早上吃饭的时候还看到过呢?”她摇头,哪里肯信。
“可是现在真的没有了。”他摊摊手,眼神一板一眼的。
她望了望四处,果真没有看到那幅画,心里一急,眼睛红红地就落下眼泪,“哥哥,大坏蛋。”后来越哭越不可收拾。
他哭笑不得,本来只是想逗逗她,想起昨晚她对他不理不睬的样子,到如今还觉得心里空空地难受,可是一见若若的眼泪像水龙头一般关也关不住,他那里还敢逗她,立马拿出画来,递到她面前:“若若,别哭,画在这呢。”
她看到画才止住哭声,抹了抹眼泪,拿着画看了好半天,越看越喜欢,最后带着孩子惯有的死皮烂脸硬是让王子善在画的下方写上子善的若若才肯罢手。
夕阳的余晖下依然倒映着一个小女孩胖嘟嘟的小脸,低着头,搅着手指一点点数尽地上斑驳的星星点点,然后欢喜地跑到一个男孩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画,对着阳光看着画下方的五个字——子善的若若,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嘴里喃喃自语:“这样哥哥以后就不能拿走这幅画了,因为这上面有若若的痕迹,还有哥哥的痕迹,是哥哥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第二年的秋天来得很早,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星期,终于迎来了入秋后的第一个晴天,但是那一天哥哥却离开了她。
灿烂的午后,全家人都出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关在自己的小房间,躲在被窝里哭泣。晚上妈妈回来了,可是哥哥却再也没有回来过,接下来的很多天放学之后她都会原来那颗合欢树下等哥哥放学,可是怎么也等不到哥哥,再也没有人为她背书包,带她回家。直到一个星期的晚上,她才接到哥哥从遥远的大西洋打来的越洋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差一点就哭了。
哥哥说:“若若,等我回来。”
可是她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等到那个叫王子善的男孩回来,重新拉着她的小手,穿过熟悉的街道,带她回家。
她等到的不过是一个叫做王致觐的陌生人,一个有着空白的童年的宁留夏。
他们再也不是王子善和宁子若。
墓园的相遇,他为她遮雨,她礼貌地唤他:“王总。”那一刻他眼中的悲色,她到如今才看懂。
所以在老街的画廊,他看着相伴,才会说:“是等待。”
所以在她和他做交易时,他才会欲言而止,最后不敢置信地反问:“我想要的东西?”
所以后来在巨潮零湘他才会抱住她,挨着她的头,说:“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我带你离开他好不好。”
所有的细节如今一一串联起来,才看到那些话背后藏着的心痛和悲哀。
他早已经看透了她的计划,却还要配合着她将所有的计划完成,为了她,他甘愿成为一个不忠不孝的罪人,而她呢?却一次次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甚至没有一丝的心软。
她从来不知道她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原来不过是他用尽生命在爱她。
他们错过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是她走过的人生的一大半,那一大半的岁月里都没有的他的身影,那一大半的岁月里他们竟然会变成陌路。
她因为一场病而跟他整整错过十六年,十六年后,她记起他,他却病了,这一场病也许是一生的错过。
命运是化不开的毒药,每一次的变故,都像是渗入骨髓的剧毒,一滴一滴,直到最后毒入心脏,那一天,就是死期,然后命运再也操纵不了她,她便就此解放了。
“若若——”一声极为轻柔又饱含深情的呼喊,让浑身轻颤的留夏回过神,骤然回头间被人一带,结结实实地投入一个温暖有有力的怀抱中。
成炀略带不安的眼眸再看到留夏满是鲜血的双手时,心口剧疼:“没事了,没事了……”他轻轻唤着,手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像从前哄她睡觉一般。
留夏猛地抬眼,黝黑的眼眸一闪一闪,她清楚地看到那双眸子里自己伤痕累累的眼睛,她骤然醒来,挣了挣却没有挣开,不悦地皱眉:“放开我。”
“若若——”背上拍打的手一愣,成炀望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受伤,“放开。”留夏又重复了一遍,成炀不动,“阿炀,我求你放开我好不好?”留夏哀求道。
成炀眸光一闪,顺从地放开她,她推开他,踉跄地跑了出去。
外面的风声很急,不太轻柔地打在她脸上,她仰起头,怒气吞下再次袭来的悲伤。司机跑上来,拦住她的去路:“成总,让我送小姐回家。”留夏无力与司机争辩,便正好绕道而行,司机有追上来,“小姐,上车吧。”一时恼怒,多日来的情绪被全数甩在司机身上:“你给我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