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湖被连桥湖心楼分成一大一小两边,南面水静如镜,北面翠荷连片。
符尘修引领着云虚从傍湖露台的东北角过桥行去湖心楼。
赵义故意放慢了步子,带着风沙走在后面。
符王及长女次女则从傍湖露台的西北角走,直接过柴门行往独乐冈。
赵义拉着风沙落后落单,说的话那就直白多了。
“符家并不愿意符王去凤翔,佛门也不乐见。风少何不划个道道,走不走得通另说,还请无论如何给一个上道的机会,总不能连一条活路都不给吧!”
就是任凭开价的意思,符家出不出得起是一回事,如今连价都不开,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听着相当委屈,甚至算得上软弱,软弱到低声下气。
实际上软到极致就是硬。
兵法讲究围三阙一,真要被逼到只剩死路一条,换谁都得拼命。
何况符家一门七军使,就算佛门目下无力支持,也绝非软柿子。
风沙随口道:“洛阳景致不错,是个养老的好去处,加之佛法隆盛,应该正和了符王他老人家的心意。”
话里的意思他刚才已经表达过了。
其实他和柴兴都没有打算把符王往死路上逼。
真要做了,麻烦大了。
不过,符家并非符王的符家。
之前几次改朝换代,符王每次都站对了队,所以一直位于中枢,在一众兄弟之中地位最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符家的首脑,同时也占得了最大的利益。
这次柴兴下刀相当精准,从头到尾只针对符王,并未针对符家,甚至连符王二子所掌握的军权都没有做任何处理。
如果仅是符王被赶出中枢,个人失势,他那些兄弟未必会难过,说不定还额手称庆呢!
换句话说,符家远没有被逼到必须掀桌子的程度,更不可能拼什么命。
风沙乃是深悉内情之人。
赵义实在不可能唬住他。
“划道划两道,上道和下道,还请风少再划个上道。”
赵义正色道:“请你一定相信符家的诚意,一定包君满意。对于符家的诚意,柔公主已经深有体会。”
风沙笑了起来,看来云虚这个小美妞这次当真赚了不少啊!
“这件事上,我仅是个马前卒,被人抽着往前走,身不由己。至于挥鞭之人到底是谁,你我心知肚明。他和符王,让你选,你想得罪谁?”
赵义不吭声了,挥鞭的人自然是柴兴。
身为符尘修的未婚夫,他认为自己已经跟符王牢牢地绑在一起,实在没得选,但凡有得选,谁也不想得罪皇帝。
“我知道义兄与三小姐感情甚笃。作为你哥的好友,给你句忠告:你现在是武德司的副使,探事司的主事,最好想清楚你手中的权力何来……”
赵义猛然顿步。
武德司的权力当然来自于柴兴。
如果失去柴兴的信任,王升就是最好的例子。
自从盖万身陷囹圄,王升已经无法和柴兴见面,甚至传句话都做不到,身为正儿八经地武德使,居然令不出家门,还没有一个城门官说话管用。
加上他和易夕若没少联手挤兑,更不乏刁难,那叫一个憋屈,活着还不如死了。
“如果哪天你这个武德司副使名不副实,你和三小姐的爱情很可能无疾而终,就算成婚,也可以和离嘛!”
风沙含笑道:“以三小姐的家世容姿,哪里还找不到一群愿意疼她爱她终生不渝的青年俊杰。”
赵义脸色剧变,开始阴晴不定。
“反过来说……”
风沙抵近道:“只要你愈发大权在握,符王又日渐衰弱,那么无论三小姐到底喜不喜欢你都必须爱你到死,没你不行。言尽于此,望义兄好自为之。”
言罢,拍了拍赵义的肩膀,踏桥前行。
少许之后,赵义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低声道:“风少的忠告不啻于暮鼓晨钟,赵义受教了。”
相比兄长赵仪,他能够从父亲那里获得的支持极其有限,仅剩母亲的疼爱,但是母亲再疼爱他,也不可能通过父亲影响四灵高层的决策。
原来他对此还没有概念,但是自从柴兴灭佛,四灵当刀之后,他再看不清楚那就成傻子了。
就算父亲有意让他与符家联姻,那也仅是防患于未然。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和符尘修的关系,其实从来未曾真正影响过灭佛的进程。
除了柴皇之外,真正对灭佛有影响力的人是包括他父亲在内的一众四灵高层,有风沙,有他哥,反正没有他。
正因为如此,一向自视甚高的他不免恼羞成怒,当时不仅联合了钱瑛、符尘修针对风沙,其实也没少给他哥赵仪使绊子。
只不过赵仪从始至终没有还手。不像风沙,一腾出手来立马还以颜色。
经过这一段教训,他也算看清了现实,加上风沙这一下点醒,使他不禁恍然大悟。
一旦他失去武德司的权力,单凭赵家三子的身份,其实并没有跟符家联姻的资格。
所以,他最应该抓紧的人是柴兴,而非符王。
“起码在这件事上,咱俩应该是一边的。”
风沙笑了笑:“我有话就直说了。符王的好处,我要领;符王的事情,我不办。符王给得好处有我一半,也会有你一半,你自己看着办。”
如果符王知道他仅是三言两语就让赵义改了旗易了帜,肯定打死也不会让赵义来招待他。
赵义的脸肌抽搐几下,咬着牙道:“我七你三。”
风沙耸肩道:“最多我四你六,否则我现在就走人,倒要看你怎么跟符王,符后,还有符仙子交代。”
赵义的脸色一阵变幻,终究跺脚道:“四六就四六,我去想怎么跟他们说,当然还需要风少的配合。”
风沙笑眯眯地道:“我擅长配合。”
谈话间,两人行至湖心楼,沿栏俯瞰,一片荷塘。
那些彩衣少女分舟躲在成片的荷叶荷花之中,借着花叶的遮挡,褪换湿漉漉的衣裳。
荷叶再是层叠,毕竟还是有缝,难免春光乍泄,无不含羞掩藏,又不可能完全藏住。
目下虽已入秋,眼前春意盎然,成塘荷花绽放,鲜嫩点点微晃,似不胜凉风的娇羞。
赵义伸手指道:“荷花盛放,正生荷莲,无论是荷花还是荷莲,只要风少喜欢,叫她们一并摘来。嘿嘿,湖净素体,赤足采莲,别有韵致。”
风沙笑而不语。
赵义伸手往荷塘西边的房屋一指,凑近道:“修儿正陪着柔公主在那里更衣,怎么也得半盏茶工夫。”
风沙笑道:“那我就入乡随俗了?”
赵义比了个请的手势。
风沙很认真地巡视一番,隔空选了一支莲蓬,想了想又选了一支荷花。
附近一名少女踏着舟裸身探臂,轻轻采之,而后左莲右花并于胸口,面向湖心楼,垂首敬献。
皎白衬绿,粉嫩并红,羞晕满脸,神情带臊,确实别有一番韵致。
风沙心道你们还真会玩,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赵义道:“咱们也过去更衣,待会儿会给你送来。”
风沙点头。
所谓更衣,就是上厕所。
离开湖心楼后继续沿桥,去到荷塘边的屋舍,恰逢符尘修陪着云虚出门。
符尘修已经换了件衣服,不仔细看,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大体的样式和配色并没有改变,仅是在细节处稍有变化。
比如符尘修刚才穿得那件长裙绣着不波的水纹,这件裙上纹绘的水纹则稍起波澜,还有鸟喙于肩处稍稍冒尖,仿佛有飞鸟正自天边掠向湖面。
仅是暂时定格。
这也是豪门宴客的礼仪。一场宴会下来,服饰通会有三到四变,皆是延续之前,亦有起承转结。像画卷,有故事。
一般来说,男绣禽兽,女绣花草。
不知是符家的讲究别有不同,还是符尘修的口味别有不同,居然选了鸟,没选花草。
不管是哪种,反正寻常人根本留心不到,一旦注意到了,才会知道人家多么的讲究。
符尘修和风沙碰了个对脸,本来带笑的脸庞顿时僵住。
云虚则冲着风沙似笑非笑:“本以为你会多看会儿风景呢!”
其实她从来不管风沙跟女人那点事,实际上也不敢管。
如果有可能,甚至巴不得往风沙身边塞满她送的美人。
这是故意在符家人的面前表现自己和风沙多么的亲昵。
她总不拿白拿符家那么多的好处。
哪怕装也要装出她可以影响到风沙的样子。
风沙也很给面子的做出尴尬的样子,与云虚“打情骂俏”了几句,在赵义的圆场之下,进到屋内方便。
出来之后,赵义也换了件衣服,然后引领着风沙沿着步道往西一折,到了荷塘的另一边,一面赏景,一面行去独乐冈。
全程等于是围着荷塘绕了大半圈,柴门那边才是直抵独乐冈的近路。
想想也正常,他刚才表明了态度,符王,符后和符尘念多少需要点时间商量一下。这点时间挤得顺其自然,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独乐冈一点都不高,但是林木茂盛,郁郁葱葱,更有成片的花丛和精心设置的假山,不仅有观河的视野,亦有幽静的环境。
山坳处已经摆好了一桌,往右看可见日下之荷塘,素女游莲;往左看正是汴水转折处,白浪掀波。
符王等人尚未到来,符尘修正和云虚坐在旁边的秋千上闲谈。
赵义往风沙投了个眼色,报了声歉,说是去请符王,然后过去让符尘修代为招待一下。
尽管符尘修不情不愿也只能答应,招来侍女陪侍,她自己找云虚说话,反正不理风沙。
送上点心的侍女十分乖巧地陪在风沙的身边,轻轻柔柔地介绍。
“这是贵客刚才选中的荷花,婢子先拆成一瓣一瓣,裹了甜浆稍过热油,再一瓣一瓣地拼回原貌。清香可口,甜而不腻,也尚可一观。敬请品尝。”
风沙不禁抬头打量,这才发现这名侍女居然是刚才在荷塘中为他采花采莲的少女,穿上衣服差点认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