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厂商主动提出召回动车组的消息传出后,立刻在业内外引起了巨大反响。
就铁路行业来说,这可是有史以来头一回。
之前,“召回”这个词大都用在汽车行业。几年前,三菱帕杰罗V31、V33越野车召回事件就弄得沸沸扬扬。
什么叫“召回”呢?直观理解,就是将已经送到批发商、零售商或最终用户手里的某类型某批次的产品,全部收回生产制造厂家。
换成老百姓通俗的话来讲,相当于“回炉”。
而让武文杰自己说呢,他称之为“凤凰涅槃”。
其实,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企业内部也是有十分激烈的争论的。
为数众多的同事认为这纯粹是“自废武功”,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坚决反对。
率先提出这个建议的武文杰获得的支持当然也不少,但也并没有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双方各自据理力争,各不相让。
然而,才发生不久的特别重大事故所引发的汹涌民意,以及在用动车组仍持续不断出现的各种“临时故障”,终于让武文杰他们的意见胜出,获得了高层的支持。
“你这是自讨苦吃啊。”不少好心的同事这样对武文杰说。
武文杰的回答很坚定:“不这么做,咱们将来要吃的苦头会更大。”
在动车组召回的这几个月当中,武文杰和他的同事们受了多大的罪,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电子秤告诉武文杰,那段时间他的体重又掉了好几公斤。
但这罪终究没有白受。
召回之后重返岗位的这批动车组一上线便让人眼前一亮。
李师傅见到武文杰的头一句就是:“你们是怎么弄的呀?简直把这车给修得‘成精’了!”
阅遍动车组的李师傅竟然说出了如此“大惊小怪”的话,让武文杰也大出意料。
见武文杰嘴上还在表示谦虚,李师傅把前后的运行数据往他面前一摆,让他自己对比看看。
“不但运行数据好,而且开起来感觉也比以前舒服许多。这么打个比方吧,召回前,开起来像是个中档轿车的意思,但经过这次这一召回,一下就开出了高档豪华车的感觉了,不,是高档跑车的感觉。”
李师傅开过小潘的高档跑车。
武文杰谦和依旧:“咳,李师傅您言过了,这才刚刚投入使用,是骡子是马,还得遛一阵子才能见分晓呢。”
时间证明,李师傅并没有言过其实。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这批动车组的状态依然奇好。
不说别的,就说百万公里的故障率吧,前后数据比较,相当于把原先数据的小数点向左移了一位,只是原来的十分之一不到了。
借着此次召回的东风,各制造厂又对其它类型的各种动车组进行了广泛的技术质量提升,投入其中的人力物力财力十分惊人,而取得的成果也相当显著。
等武文杰再次遇上李师傅时,俩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小潘。
小潘一直为自己没有机会去东北而感到遗憾,他特别向往能在冬天欣赏到漫天大雪的美景。
李师傅早就跟他约定,等高寒车上线试验的时候,一定会带上小潘,让他在冰雪覆盖的轨道上亲手驾着动车组,一路驰骋在雪原。
他还给小潘介绍了许多东北的美食,馋得小潘几乎流下了口水。
“对了,当时我给小潘介绍东北这边好吃的东西时,他还一再跟我说,这次试车一定不能让武总再缺席,跑完车,咱们仨人找个好馆子,边吃边喝边聊。”
李师傅说到这里,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武文杰抹了一下眼睛,轻声说:“那这回,咱们俩就算是替小潘一路跑跑,一路看看吧。”
2012年12月1日,世界上第一条地处高寒地区的高铁线路——哈(尔滨)大(连)高铁正式通车运营。
如果说,在此之前咱们造的车都还有学习的模板,那么这回的高寒动车组,是实实在在凭自己的智慧和技巧鼓捣出来的,因为迄今为止,世界上还没有一列火车能够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跑出时速超过200公里的高速呢,更何况跑到300甚至350公里。
哈大高铁线全长900多公里,途径三个省会城市和六个地级市及其所辖区县,把三省的主要城市连成了一线。
北起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经吉林省松原、长春、四平,辽宁省铁岭、沈阳、辽阳、鞍山、营口,南抵滨海城市大连,在这10个城市设了20多个车站。
半天之内,李师傅要驾驶着这台凝结着武文杰和他同事大量心血和汗水的高寒动车组,依次经过这些城市和这些车站。
他跟武文杰约好,他沿途负责专心驾驶,武文杰则负责默默向小潘介绍他向往已久却又从未来过的东北大地。
“文杰,你在干嘛呀?”同在驾驶室里的领导好奇地问他。
跟以往动车组冲速度时的氛围不同,时速200公里的高寒车试车,除了驾车的李师傅仍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他那特有的严肃神情外,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几位领导都显得比较轻松。
武文杰嘴里默叨被人发现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要放在以前,别说你在一旁默叨没人会注意,就算是自己不当心一屁股坐到驾驶室的地上了,都未必会有人注意到。
冲速度时的那种极度紧张的气氛,不是身临其境,那是绝对体验不到的。
武文杰答话时,神情带着凝重:“哦,我和咱们李师傅约好的,利用在这趟线路上试车的机会,给那位小潘师傅介绍一下大东北。就是去年在事故中牺牲的那位小潘。”
说着,武文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领导。
照片上,英俊的小潘微笑着,看上去十分阳光。
“我见过他,几次试车他都是老李的助手嘛,”领导眯起眼睛端详着照片,点头道,“这是名好司机,从骨子里就有咱们铁路人——现在可以说是高铁人——的那股精神,在危急关头,奋不顾身,舍己为人,丝毫不考虑个人的得失和安危。当时如果不是他那一把紧急制动,事故的损失还不知要增大多少呢。”
领导停顿片刻,向武文杰示意道:“你继续给小潘讲吧,别忘了告诉他,我们大家都很感谢他,也十分怀念他。”
动车组到了此行最南端的终点站大连站,共耗时4小时18分,各项运行数据指标均十分正常。
即使和李师傅约好一起吃饭,武文杰在下车后仍下到轨道上,凑到车下的设备舱部位仔细打量。
这一路在雪野上近千公里的奔驰,让防雪设备舱的外观看上去饱经风霜,然而绝佳的封闭性设计让设备舱与外界完全隔离,没有任何冰雪或泥水能够进入舱内。
而使用的特殊材料又使其具备良好的自然通风功能,即使车外暴雪肆虐,车内一直保持着人体感觉最为舒适的摄氏22度。
在车下折腾了好一会儿,武文杰才带着满手满脚的泥爬上了站台。
拉他上来的李师傅已经独自抽了三四根烟了。
一张小餐桌,摆了三副碗筷,三个酒杯。
多出来的那套,自然是给小潘准备的。
“咱们多点一点儿海鲜吧,小潘喜欢吃海鲜。”李师傅建议。
“小潘,你也尝尝,这北方的海鲜味道怎么样?”武文杰夹起一只冷水虾,放在了留给小潘的那个空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