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墨影反身与之背道而驰,展开双臂宛如鹰鳐般飞向了宫墙,几欲逃离这一座囚困住她的皇宫。外面的天地有多么的宽阔,这一座皇宫就有多么的狭小。
往日雪灵染曾问过她想要什么,那时候她还不曾认真的想过。而此一刻的情绪奔溃,爆发出来,她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座诺大的囚笼。凤墨影真切地感受到流动在自己血脉里的强大内劲,就似已经抓住了逃离这里的资本与勇气般,一口气奔向了宫墙,避开了暗卫与凤翎卫,逃出了宫外去了。
夜深人静,周匝一片漆黑如墨。
前路茫茫,她踯躅于街头,一时间亦不知是该何去何从?
她缓步逡巡在长街上,这一些时日以来的努力却是一遍遍地闪现在心头。她真的要这么一走了之吗?她真的能就这么不管不顾了吗?
届时,帝皇失踪,皇宫与朝堂必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太子监与太学院又要怎么办?好不容易让凤曦国中的贵族退了一步,让天下文士能人有了出人头地的盼头,她就要如此中断了,扼杀了他们刚刚才半信半疑地冒出来的希望吗?
心中纠结,而又是一片茫然。
蓦然回首,自己依然是孤身一人行走于这个原本就不属于她的时代里。本来以为的双影相依,原来也不过是她的南柯一梦。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开阔的府邸前,两旁石狮峥嵘威武,在阴沉的夜色中尤自显得气派非凡。
凤墨影莫名地停下了脚步,抬眸去看。
只见大门匾额上书着“大将军府”这几个铁画银钩的金字,她侧脸一眯眼,想起这里正巧是前女帝赏赐给当时立下了大功勋的容白的府邸。她心底忽如其来地涌起来了一股冲动,当即拔身而起,运起内劲,脚下轻点,宛如纸鸢般越过高墙,猫一般潜入了将军府邸。
她在屋檐上跃向后院,一一避过了夜里守卫的巡逻,向着主人的卧室寻来,渐渐逼近。
容白在睡梦之中忽然警惕,一股杀气骤然朝他的睡榻疾风骤雨般的袭来。他双眸猛然张开,伸臂格挡,对方一掌砍在了他的左臂上,顿时隐隐吃痛。他迅速翻坐而起,飞身下榻,踢向了来人。
黑夜中,两人你来我往,瞬息间过了十数招,全是拳脚的功夫。
容白心中莫名就觉得怪异,对方不似想要取他的性命。手上不但没有握着兵刃,而且是招招使尽了力气朝他砸来,仿佛是千斤巨石不断地想要推到了他的身上来一般。
对方的一招一式,渐渐地让他明晰而又心惊。
一种熟悉之感油然而生,他疑惑地低唤了一声:“陛下?”
凤墨影嗤地一笑,低声喝道:“不要说话,专心对敌。你家哪里地方比较开阔,你这小卧室打得不过瘾。”
容白一听她的声音,心中便更是确定了,沉吟了半晌道:“后花园中有一处桃林……”
“带路!”凤墨影果然地道。
容白迟疑了一瞬,便推门而出,当前引着她往后院桃林而走。
两人纵跃上将军府的屋檐飒若流星,如履平地。不过转瞬之间,便来到了桃花林之地中,此地开阔,桃花围着种了一圈,中央竟留出了一块平地来。平时不知是用来赏花赏月吟诗作对用的,还是留来练武的?
此刻已然近秋,不是时节。林中没有半朵桃花,倒是落叶纷纷,在夜风之中簌簌轻响,亦别有一番静幽意趣。
月色苍白,落在凤墨影的脸上,只映得她的一双眼睛乌黑清湛,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
容白心中不解,清俊的脸庞上眉头轻皱,朝着她双手揖礼,再次开声道:“陛下深夜造访,不知是否有要事传讯?”
凤墨影咧嘴一笑,目光深沉,说道:“什么事也没有,寡人就是来找你打架的!”她话音一落,也不再与他多废话,直接是又欺身上来,重拳朝他袭出,不容他分神说话。
容白心中一凛,一时心中摸不准她的意图。
转瞬间他边挡边退,又与她过了十数招,每一次的招数皆是熟悉无比。如此一通下来,心中的另一个疑窦却是豁然开朗起来,之前京中的种种传言,以及陛下不同以往的态度,都让他产生了或多或少的疑心。
但是此刻他们便似往昔在校场上较量一般无异,对方的一招一式皆娴熟于心,但每一次的淬炼,又让彼此有了一番不同的见解与得益。
“不要畏手畏脚的,今夜就命令你必须痛痛快快地与寡人打一场,不可欺君偏让!”凤墨影看着他只顾躲闪回避,心中愈发地气闷,不由恨声道,拳脚之中更是劲道勃发,虎虎生风。
容白听她以下军令般的口吻言语,不由应了一声:“诺!”
当即脚步一错,身形逼近,拳脚变换,已不似方才的一味退让。
两人力道悬殊,凤墨影就是仗着深厚的内力、狠戾的招式以及她此刻郁闷到了极致只想找个理由来发泄的心境,不顾疼痛的揉身而上,就算是脸上、身上被砸得拳拳到肉,吃痛不已,她也是咬牙不懈。
第三道身影宛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将军府后园的墙头边上,他隐身在树林阴影里,皱着眉稍看住桃林中比划着的两个人。
师尊说通过宝鼎试炼看到了她的一些过往,确实是皇家中成长的记忆,一个人的记忆是骗不了人的。
但为何他心中依然觉察出她的异样,觉得她并不是以前的那一个女帝?是他魔障了吗?还是有什么遮掩住了真相,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
看住那两人淋漓痛快地打了一场,他眼中竟凝起了一丝不解,以及……羡慕?
凤墨影揉着疼痛到几乎让人麻木的手臂,还有那疼得牙齿都似乎要松动了的脸颊,却是笑得放肆恣意张狂。伸手指着同样挂彩的容白,点了一点他道:“好你个容白,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不让就让!喂,你家还有没有酒?寡人口渴了。”
口渴?是要喝酒的吗?
容白撇唇一笑,挑了挑眉头,道:“陛下,你确定?今早不上早朝?”他看了看天色,搓着吃了一拳的下巴痛处。
凤墨影大声骂道:“你这厮少废话!上不上早朝是尔要管的事情吗?还不快快去上酒来!”
容白无奈地一笑,爽快地道:“好,陛下且等着,容白即刻就去拿酒来!”他话音方落,就已飞身而起往来路回去。
凤墨影看住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已是渐渐落了下来。望住着满眼的漆夜,她心里情绪涌动,忽然俯在一棵桃树下呕出了一口鲜血来,方觉得胸腔中的憋屈郁闷少少好了一点。
她反袖擦了擦嘴,仿佛无事人般地笑了一笑。
这一笑,却是牵动着隐藏在高墙上的北堂渺的心,他闻着空气中淡淡飘来的血腥气,想起她方才的动作,不由右手紧握了起来。
心中只觉得茫然失措,不知她为何事伤心?为何会受了伤?还是因为宝鼎的试炼遗留下来的伤害?
他心中不禁愧悔了起来,目光一瞬不眨地望住她站在秋风漫起的桃林里的身影,孤清而纤细,让人无端地生出了一丝怜惜之心来。
北堂渺蓦然睁眼,蓦然地怔住。他是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心思?从不近女色的人,竟对自己的契约人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的手指微微地颤栗发抖,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
当看见容白的身影再次由远而近的时候,凤墨影的脸上又扬起了恣意的笑意来掩饰住了自己眼底的悲伤。
容白似毫无所觉地落在了她的面前,将手中的一坛酒抛向了她,笑着说道:“这是‘仙京玉露’,陛下赏的,如今便借花敬佛吧!”
“你这是吝啬小气,还是借故向寡人哭穷,显摆自己的清白?竟然那寡人赏的酒回敬于寡人!”凤墨影将酒坛接在了手里,口中仍旧是不忘打趣他道,一面便将酒坛拍了开来,仰头灌了一口。
容白被她揶揄地怔了一怔神后,问道:“味道如何?这已经是将军府里最好的酒了,陛下还是嫌容白吝啬小气?改日陛下可将更好的酒赏赐给容白,那么下一次便有更好的酒招待陛下了。”
“想要讨赏?”凤墨影转头望他一笑道:“等你立功吧!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地寡人也不能随便赏赐你呀!”
“好!陛下但有所命,容白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容白亦拍开了酒坛与之对饮,豪爽地应声道。
喝了酒后,他的眼眸愈发地清亮,仿佛被佳酿洗礼过,又仿佛是被这一刻的热血所炽热,容光焕发,显得别样的峥嵘傲骨。
凤墨影眯眼瞧了他一瞬,这样熟悉的军人面孔,不禁让她会心一笑。她举起酒坛与他的相碰道:“今晚,与你不醉不归!你今夜所说的话,务必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不醉不归?”容白眼睑微扬,反问道:“陛下当真是不上早朝了?”
“少废话!再去搬几坛酒来,快去!快去!”凤墨影几个回合后,已经将一坛酒喝了快要底朝天,不由又去催促他道。
容白迟疑了一瞬,道:“陛下,可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可否让容白为您分忧?”
凤墨影敛眸一笑,唇角的笑纹缓缓扬起,低语道:“若寡人说,让你陪着不醉不归就是为寡人分忧了呢?”
“那好!容白这就去拿酒!”容白这次毫不迟疑地道,容色赤诚而坚定,目光中的关切一闪而过,却是无声无息。他将手中喝空的酒坛一抛,便又以更快的身法朝着来路去取酒了。
凤墨影此刻竟有一丝莫名的动容,他不探究,不婆妈,坦诚而直爽,让她相处起来浑身舒泰。
北堂渺远远地望着她不要命地灌酒,心底里却似绷紧了一条弦。但是他此刻是要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前去劝慰于她呢?
若她知道书房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还算是一个背叛者呢。这一个认知,让他心底里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