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景象在她脑海中翻滚闪现,零零碎碎的片段逐渐凑成了一幅幅的往事。凤墨影心头泣血,双手紧紧攥住了身上的衣裳,她脸色渐渐苍白,神智渐渐趋近于崩溃的迹象。
北堂渺皱紧了眉头,忍不住用密音喊了一声:“师尊!”
闻人云邈受到了他的干扰,心神微震。此刻又听闻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说话道:“为何关了殿门?”
殿外的紫珞回道:“陛下正在歇息。”
门前的人道:“她又趴在案面上睡着了?”语音轻柔落下,脚步前行,便要推门而入。
北堂渺已然听出来人正是雪灵染,以他的身份,必然是会入殿查看的,不由又警示了一声:“师尊,必须走!”
闻人云邈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焦急,便当即缓了内劲撤了阵法,衣袖一卷收起了搁置在凤墨影身上的紫晶鼎炉。他脚下极快、灰影一闪,与北堂渺一道离开了书房。
当雪灵染推门而入之时,有些异样地皱了皱眉头。他环顾四周,不见凤墨影,脚步急切地走向屏风之后。
在看到她躺在了软椅上阖目而睡时,才蓦然松了一口气。
雪灵染缓和了焦急的脸色,走上前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目光柔和,而微微带笑,目中凝着心疼。
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似有所感般,凤墨影徐徐地睁开了眼睛。她第一眼看清的,便是雪灵染的那一张清逸绝色的脸,以及他眼底不曾隐瞒的宠溺。但在这一刻看来,往日的种种甜蜜,她却忽然觉得恶心,以及讽刺无比。
方才,她是做梦了?
但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像是她曾经亲身经历过,而不知为何遗失了的记忆重新回到了她身上一般。
她汗湿重衫,心上的锥疼仍是那么的清晰无比。原来,她以为自己是从朝阳台事发之后才与他相识,但在方才忽然回忆起来的往事之中,并非如此。两重记忆,却是绝然不同的走向,就像是有两个时空在她的记忆中重叠了一般,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她有些懵然地出神,回想着方才的“梦境”,思索着当前的疑问?
雪灵染见她骤然醒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首先瞧见了她眼中不曾朝他露出过的厌恶神情,而这种冷嘲的神情又似曾相识地在他眼中重现,与他刻意尘封在某一处记忆中的重叠到了一处,恍如昨日。
这种认知,让他的心脏骤然一阵紧缩。
他尝试地唤了一声:“陛下……”
凤墨影继而重新回神,抬起眼眸看向他,红唇翕张,切齿说道:“‘你无需谢我!若有来生,我只愿不再与你相见!’你可还记得?”
闻言,雪灵染的脸色蓦然苍白如纸,目光灼灼地看住她。似乎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之极的人;又是在看着一个熟悉无比的人,他勉强的一笑,说道:“墨墨,你是做噩梦了吗?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我是灵染啊……”
看着他纯善无比,略带受伤的眼神,凤墨影不由晃了晃神,感觉自己不似真切的一般。
她虚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拍出一掌在身旁的案面上,檀木小案瞬间粉碎成泥,落在了地上。
她不是在做噩梦,而是真切地回想起了许多东西。
其中包括如何运用内力,以及……
凤墨影再次面对着雪灵染,她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看着他道:“雪灵染,我此刻不是在做梦,而是真切地回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其中包括了与你的孽缘爱恨,尚未知晓我为何如今还会身在凤曦国,为何竟又会与你纠缠不清地在一起,但是你曾经对我的虚情假意以及狠心绝情,却绝不是虚假,也不是我的错觉。只是你凭什么一厢情愿地将它们抹杀掉了,当初你一意孤行地对我下毒手,如今又任性妄为地想要再次操纵我的感情吗?”
雪灵染的脸色一点点地冰冷凝结起来,他对她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就像是被冰雪凝固的雕塑般,静默无声地凝视着她。
在看见她眼中的痛恨与质问后,心中瞬间似被穿成了漏筛子。他也有这么的一天。他唇角微掀,自嘲地一笑勾起丽的笑,端是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实际却是呼吸窒息,一时惊得失语。
“可怜、可悲、可笑?”凤墨影冷眼旁观着他笑得如三春紫妍的容色,冷笑道:“何必再惺惺作态?骗了我一次还不够?再来第二次亦是手到擒来,你心中沾沾自喜?但我已不再是往昔的我,还请你自重!你我依当日所言,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
雪灵染咬紧了下唇,浑身颤栗,心头百转千回,却不知该在她这样的语气,与这样绝情绝意的话语中说些什么出来。仿佛一经出口,什么话都成为了祈求,成为了狠狠的讽刺,成为了他们之间的误解,成为了她对他的一句句锥心的挖苦。
“我没有给你上香,没有为你守灵,没有愧疚终生,亦从没有私自去见你一面。”雪灵染错开了眼眸,声音飘忽如烟气般地道:“我愿意眼睛一直坏下去也不违背你当初的意愿,不再相见。但是你说,你想要看见我眼睛里有天地星辰;你想要在我眼睛里看见你的倒影,这些话,是不是你曾说过的?”
“你此刻反悔了吗?”
“对,我此刻反悔了。”凤墨影心中似被人紧勒住,她咬牙低语道:“你不过是欺我忘记了,才让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如今,你还想要蒙骗我什么?我既然说过,来生不要再与你相见,就不会再重蹈覆辙。不管你再次接近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请你从此离我远一些。”
似有些什么,在手中滑走,再也抓不住了。
雪灵染动容地上前一步,躬身弯腰,双手握上她的双臂,蹙眉对视着她,一双眼睛宛如清池流波,动人心魄,血色饱满的双唇极快地翕动:“墨墨,我没有骗你。这一次,我是真心真意地想要来偿还与你,补偿你这一生一世的平安喜乐,真的没有半分虚假,你相信我!相信我,好吗?”
听他低声下气地相问,要是前些日子,她早已要点头答应他了。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他的。
可是,此刻不一样了。
他本就骗她至深,欺她至死。
如此,怎么可再原谅!
凤墨影抬手挥开了他的双手,唇角凝了一丝绝艳的笑意,冷然道:“雪灵染,昨日之日不可追。若昨日欺你骗你的人是我,你可会原谅?可会原谅自己的一片真心任人利用践踏?可会原谅自己的一腔深情换来对方的置之死地?你可会原谅?”
雪灵染长睫颤若抖筛,眼中热意涌动,红丝满布,双手僵在空中紧握成拳,上下贝齿咬紧几乎欲碎。
“不要再演戏了,你在我的面前演的戏还不够多吗?”凤墨影拂衣而起,离开了被他身影围困的阴影,逃也似在走了出去,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后,狠声道:“雪灵染,你不要再在我的面前,让我恶心你了!”
她摔袖转身走出了屏风,高声叫道:“紫珞!”
殿外的紫珞赶紧回声相应:“臣在。”
“将雪公子请出‘来仪殿’!往后不许再让雪公子踏进‘来仪殿’半步,若有违令者,斩立决!”
凤墨影极快地落下命令后,随即脚底生风地离开了书房,不再回头看顾他哪怕一眼。
雪灵染闻言,倏然转身,只来得及瞧见她决然而去的背影,半分柔情牵绊皆不再存在。
“墨……”他未及出口的另一个字被无声地吞没,伴随着汹涌而至的血腥气息咽了下去。
“我错了。你给我的便是永无法原谅吗?”
紫珞心中不解且诧异,往日陛下与雪公子有多么恩爱,此刻她就有多么震惊。但是却绝对地服从命令,面无表情地上前朝着仍然呆立在殿中的雪灵染,声线并无起伏地道:“雪公子,奉陛下懿旨请回宫吧!”
她似乎从未见过雪灵染如此失魂落魄的失色模样。在她的印象之中,这个人从来都是清冷的,矜贵的,优雅的,从未在人前失态,亦从未在人前流露出过哪怕一丝的软弱。
但在此时,在这一刻,他却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般,双目中忍不住流露出了悲伤欲泣的神色来。那一双凝萃碧波的眼眸,仿佛要承载不住此刻的情绪般,坦然无暇地倾泻出了他心底的疼痛。
叫人如此望上一眼,心中也忍不住随之绷紧。
紫珞忙是低下了眉睫,不敢多瞧,唯恐自己会犯了什么禁忌似的。
雪灵染转了转眼睛,将眼眶中几欲横流而出的水汽收敛了起来。他默不作声地朝着书房外笔直地走了出去,背影挺拔而使人望之孤峭,仪态端方优美,不曾有过半分的差错,却又是那么的倔强。
仿佛就是一竿骤风急雨也无法摧折的碧翠青竹,一袭青衣飘飘荡荡于夜风之中,依然翩然如仙。
只是仿佛,多了一丝的落寞与及沉寂。
孤傲,有时候也抵不过现实。
雪灵染噙住一嘴的血腥,一步步地在黑暗中朝着“白露宫”走回去。心一如夜风般,透体冰凉,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他的光明与火焰终究还是离开了他,终究还是厌恶了他。
尘封的往事一旦揭开,便只有血腥与尘土飞扬。纵然他再悉心地掩盖,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地将一切温暖撕碎,付之一炬燃烧殆尽,只留残灰。
在“来仪殿”屋脊的最高处,始终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的背影,淫浸在苍白的月色里的脸庞亦如月色般苍白,长睫微眨。她为此滴落下了一颗眼泪。怎么能丝毫没有感情,毕竟他们亦曾经一起经历过了许多的事,但如今,忆起了过往,她不得不与他分道扬镳,不想要姑息养奸。
前车之鉴,引以为戒,纵然是有万分之一的存疑也不能容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