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赤月僵硬了不知多久的面上顿时便出现了丝丝表情，满是血丝的褐眸用力一弯，猛地一个闪身便到了墨柒的身前，就要伸出手去。

　　“你爹爹神智才刚刚回转，不宜大喜大悲，你小心些。”

　　而那一边，墨柒手中仿若永远不会停歇的动作也是微微一滞，旋即颓然停了下来。因为长久吟念而显得略略干裂了的双唇缓缓开合，吐出了这一句之后，便是无声地摔倒在了地上。俊逸的脸上掠过一丝彻骨的疲累，便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眼。

　　自从迈入这个阶段，自己，有多久没有累到这种地步过了？

　　墨柒闭着双目兀自想着，眼前的黑暗却似乎再挡不住他的视线，赤月的小小身形不住出现，时而微笑，时而拧眉。一颦一笑，一喜一悲，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似乎都早已经深深刻在了自己心底，几乎无需特意去想就能够这般清晰地回忆起来。无声无息间，墨柒干裂的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弧度，却隐隐带了一丝苦涩之意。

　　没有想到，竟然，偏偏就会对她上了心。

　　若是被那群老家伙知道了去，还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呢！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墨柒终是再抵不住体内汹涌而来的疲倦之意，闭着双眼沉沉睡去。

　　也就只是想想就好，自己，与她本就不会是同一类人。如今自己对她的脾性也算是了解了一些，却越发能够确定，等到她觉醒的那一天，绝不会是以笑容来接受那一切的。到时候，也许就连普通的朋友，都无法与她做成。

　　也罢……

　　“月、月儿，咳咳。”

　　尽管墨柒的摔倒令赤月有些担忧，但当发觉他不过是因为太过疲累而睡了过去之后，便再无心去管。而尘幽也是看了赤月和赤冥二人一眼，便抬步上前将墨柒扶了起来，掌心灵气温润，缓缓为他驱散着体内的疲倦之意。

　　一时间，此地竟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之中。

　　赤冥的醒来实在太出乎了赤月的意料，尽管将心底仅剩的希望都完全寄托在了尘幽和墨柒的身上，但她也看得出来，爹爹的生机那般微弱，要想救回来又谈何容易？

　　如今却竟然发觉自己的希翼真的实现，她小脸颤抖着，顿时又流下两道晶莹的泪痕，却是满面的喜色。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面对着屡次失而复得的爹爹，她甚至有些害怕。

　　刚才墨柒的话语还在她耳边回荡，她害怕，如若自己不小心说了些什么，爹爹一个喜悦或者悲伤的情绪，又将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神智重新遗落。眼前的爹爹就仿佛一个美到令人不敢相信的梦境，她就连触到爹爹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着，满脸的小心翼翼，生怕不经意间便将这个梦境碰碎了去。

　　如若爹爹真的死去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怎么样。

　　削瘦的手掌浅浅拍了拍赤月的手，赤冥凹陷的两颊微微扬起，努力扯出一丝弧度，想要让赤月眼底的担忧消散一些。然而，他的这一举动，却令得赤月眼角的泪水越发地汹涌了起来。

　　“别、别担心。爹爹，哪有这么容易就死去了？傻丫头，爹爹还要等到你救回娘亲来，我们一家团——咳咳！”

　　赤冥本是想要安慰一下赤月，谁知话未说完，喉间却是猛然冲出一道甜腻，猝不及防地便侧过脸去大声咳嗽了起来。咳嗽之声嘶哑难辨，赤月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的赤冥，削瘦的双肩更是刺出两截极为明显的骨骼，将他整个人衬得恍若骷髅一般。

　　爹爹他，他怎么，瘦成了这个模样？

　　布满了血丝的褐眸经过泪水的冲刷，倒是清明了些许，赤月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触摸赤冥的脸颊。微凉的指尖才刚刚触到赤冥因为两颊的深陷而显得极为高耸的颧骨，便是狠狠一颤，紧接着又见赤冥侧过头去连声咳了一阵，这才有些气喘地缓缓扭回了头来。

　　然而，赤月的目光，却是在看到地面之上的一滩刺目血迹时猛然一缩！

　　血？

　　怎么会、怎么会有血的？！

　　褐眸用力地瞪到极大，赤月满面的不可置信，却死死咬住了双唇，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几乎是一寸一寸地艰难移到了赤冥的脸上。紧接着，便又是一个蹙眉，眸底泪光顿时又开始重新汇聚。

　　爹爹的脸色，根本就没有比刚才好上多少！难不成、难不成那墨柒竭尽了全力，也还只能够将爹爹的神智拉回来这一瞬吗？爹爹，最终还是注定了要生机耗尽的吗？！

　　“那是我曾经在古阁中看到过的上古邪修秘法，能够让生机将绝的人恢复最后一丝清明，与亲近之人最后对话一阵子而已。但是，那人最终的结果，终究还是不可更改的。人之生死，本就不可违逆。”

　　正凝神为墨柒输送灵气的尘幽显然也瞥见了赤月面上的惊愕，以赤月的聪慧程度，也知道此事不可能不让她知道，干脆便主动启唇说了出来。然而话语说到最末，他自己的星眸也是略略一暗，旋即闪过一抹隐藏极深的悲伤之色。

　　人之生死，不可违逆。

　　天道，可不就是如此？如若可以违逆，当初，也便无需亲眼看着娘亲死去了……

　　“可、可是！”

　　“月儿，你别急，爹爹知道自己的身子，现在自然还远远不到生机耗尽的时候。你附耳过来，爹爹还有些话，想要与你说清楚。”

　　其实尘幽的话语早就已经被赤月所猜到，但此时真正听在耳中，却依然还是觉得恍若晴日霹雳般，根本无法接受。双唇不住颤抖着，她好不容易才嗫嚅着说出了一个可是，却被赤冥气若游丝的声音所打断。

　　用力闭了闭眼，赤月又岂能不知道赤冥的意思？赤冥的身子，自己应该也是早就有所熟知了，这爹爹所谓的还有些话语，也将是他们父女二人最后的对话了吧？

　　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比要一个女儿亲自去听父亲的遗言来的更残忍的事情？

　　赤月死死咬着牙关，甚至都将自己的双唇咬出了一丝血迹，却久久不语。她做不到，如何能做到？是不是，待到爹爹说完了这最后的吩咐，便将永远地失去了爹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月儿，听话。”

　　赤冥感到自己眼前的世界都在以一个缓慢却恐怖的速度渐渐失去色彩，他本不想催促赤月，如今却也不得不开口了。他其实很理解赤月此刻的挣扎心情，但体内生机消逝的速度已经在悄无声息地渐渐加快，再容不得他浪费任何时间。

　　如若今日不将那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告诉赤月，他害怕，就再也没有机会让月儿知道真相了。那传承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被隐藏了无数年的秘密，绝不能就这么跟着他的死去一起永远地被掩埋！

　　他一直在等，等待赤月修为足够强大，能够独当一面的那一天。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早将一切说出来的，还不知道月儿到底能不能接受得了……可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再去等待了。赤月，必须要知道那些与她自己的真正身世有关的真相！

　　迟疑了许久，赤月心下却陡然感到一阵无力，似乎自己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对眼前的一切做出任何改变。

　　她原本想要强大的唯一动力，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至亲至爱而已，但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多，她也已经拥有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驭气中级修为，却依然还是没有能力哪怕延缓一些爹爹的死亡。那么，她变强，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这满身的修为，这遍身的灵气，既然无法保护得了自己身边的人，要来，又还有什么用？

　　犹豫之间，赤月终是长长一叹，将身子微微俯了下去，渐渐靠近了赤冥的双唇。褐眸眨动间，却竟是隐隐流露出了一丝果决，手中还不曾收回去的冥幽五轮草更是微微抬起，攥在手心里的根茎处折痕越发明显。

　　“月儿，你我，原本就不是什么普通凡人，更不是什么寻常的平民。”

　　然而，赤月才刚刚想要迅速抬起的手臂，却在听见了赤冥的话语瞬间，顿时滞了一滞。布满了血丝的褐眸半晌才眨了一下，旋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赤冥，似是不知道刚才自己听到的是否幻觉。

　　“你爹爹我，是赤之一族的庶出。”

　　赤月的反应正在赤冥预料之中，浑浊的老眼微微一闭，像是回忆起了某些极为不好的事情，过了片刻才接下去道，“而你的娘亲，其实就是魔界之人，不过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那时人界修士以万仙山脉的赤之一族为首，我更是族中天赋最好的子弟，尽管身为庶出，光芒却不输于那些嫡出子弟分毫。”

　　赤冥的声音还有些嘶哑，讲述之间，更是偶尔夹杂了些许剧烈的咳嗽，然而赤月整个人却始终一动不动。一双褐眸，死死凝在赤冥那不住开合的双唇之上，渐渐放射出了道道意味难明的深邃光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