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太颇感愧疚地看了一眼四姨太,想上前认错,并安慰她,可一时又抹不开面子,便先有意地把早先说过的话重又拿来说道:“俺不是说嘛,只要你肯认错,人家‘医养堂’是不会为难咱的。可你偏不信?该信了吧。”说过后,这才上前对拘谨的金花说,“金花呀,都是俺不好!俺好糊涂,屈苦了你!走,俺们回去。”说着,她拉起金花的手,却见二姨太和三姨太还在一旁站着,她竟没好气地斥道,“你俩真坏!”吴霸山也跟着说一声,“就是!”
怎知,吴老太忙回过头来冲儿子骂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吴霸山忙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嘿嘿地笑笑。
他们几个正往堂屋子去时,却见痴水和尚摇晃从膳房走了出来。吴霸山忙上前关心道:“师父,可有喝好?”痴水和尚打着酒嗝说,“俺只晓得够不够,不知好不好。‘归去来兮,归…归归…’”因舌头打结,后面的话直打起转来。
守门的吴佬倌见他两眼迷混,脚下漂浮,忙取来一根“虬曲木棍”递与他说:“师父,这个好使,给您拿着。”痴水和尚接过木棍,却不去拄着,而是用它穿上酒葫芦,然后肩起念道:“严出孝,溺遗患,子来子去是何缘?棍出孝、溺遗患,子来子去是何缘?…”痴水和尚如此反复地边走边念,直至走远,仍能听见那声音似在空中回响。
吴霸山亲自送走了痴水和尚,并望着那已空空的巷道自言自语道:“…,溺遗患,子来子去是何缘?”他想了想,终不解其意,便回身问管家。管家摇着头说,“都说,那痴水和尚,貌似痴痴癫癫。可了解他的人都说,他最是个假痴不癫的和尚。因为他的话,从来就是‘该当明时自会明,未到解时语枉然。’”说完,便对吴霸山弯腰伸手示意道,“老爷,您还没用早膳呢。请回吧!”
李辞归与痴水和尚和金花别过后,可谓是快马一鞭,转眼便来到了自家的门口。望着这熟悉而又亲切的地方,他长舒了口气并感慨道:“啊,总算到家啦!”随即翻身跨下马来,管家李福像是算好了似的竟“吱呀”一声”拉开了大门。
“呀!是少爷回来了。”他惊喜地喊道,又冲里面大声喊道,“王婶,快去告诉老爷和老夫人,少爷回来啦!”他高兴地跨出大门,王婶张望了一眼,忙丢下手上的活儿,转身跑去并高兴地连声喊着,“回来了,回来了,可回来了!”
她一边往里跑一边直呼喊着,老耿叔和一些干着活儿的人都停下手来问道:“谁回来啦?”王婶忙说道,“少爷回来了,是少爷回来了!”
此时,老夫人正和儿媳妇说着话,听王婶这么一喊,即刻站了起来。媳妇更是忙隔着窗户问:“王婶,你说谁回来啦?”
“少爷!少爷回来了。”媳妇即高兴地冲婆婆喊,“娘,是辞归回来了!”老夫人则是欣喜地笑道,“我耳朵不聋。走,快接着去!”媳妇便扶着老夫人一起欢喜地走出屋去;多日来她那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松了下来。
媳妇边走着边说道:“娘,俺都说嘛,他不会有事的。”婆婆却笑她说,“你这会晓得这么说啦!可刚才呢?刚才还直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呢。”媳妇忙不好意思地应道,“娘!我确实担心嘛。”
李辞归见着媳妇扶着娘过来,便忙高兴迎上来喊道:“娘,我回来啦!”老太太欣喜地打量着儿子,见他消瘦许多,也黑了,但衣着倒还整齐,便放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呀!你一个人头回走这远路,娘还真不放心哪!”媳妇也一旁说道,“是啊!我和娘没少唠叨你。”老夫人端详着儿子,双眼泛潮。李辞归则转着身子说,“娘,我这不好好的嘛?”老夫人抹去泪花,笑说道,“哎,好好的!好好的!”
能够见着娘、媳妇以及众亲友,再想到路上的惊险、孤独与辛酸,李辞归可谓是感慨万千、不堪回首;可他绝不敢让家人知道他这一路上的惊险。他调理了下心绪,并笑着问道:“娘,您身子还好吧!”老娘直点头应他说,“好好好!我很好。”他又紧着问,“我爹呢,他好嘛?”媳妇一旁说,“爹抱着赢子出去了。这会应该去了……”她正说着,李福忙大声道,“老爷回来了!”
李辞归忙把枣红马交给李福,急跑上前,怆然地喊了一声:“爹!”便啥话也说不出了。李时深忙把孙子交给儿媳,端详着儿子,又伸手拍着他的肩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呀!”他上下打量着儿子,然后冲管家吩咐说,“阿福啊,这几天的膳食,你要换着花样上!也好给他养养才是。”李辞归则一旁应道,“爹,我不谗。”说着,便忙去亲抱儿子。
可小赢子却是拧着眉头,不乐意地把脸别向一边,就是不让他亲,也不叫抱,直急得李辞归呼喊道:“哎!赢子。我可是你爹呀?来,让爹亲亲!”说着,又凑了上去,可小赢子仍旧是支起小手推开他,再次把脸别到一边,直急得李辞归是“哇哇”大叫;而一旁的李时深,则是瞧着孙子生份样并笑道,“你哪胡须拉茬的样子,哪像是他那出门时的爹呀?快去洗洗吧。”
媳妇也一旁附和着说:“就是嘛!瞧你那胡须?没把他吓着就算不错了。”她又笑着冲小赢子说,“儿啊,瞧你爹那模样?多像个刚下山的土匪呀。”李辞归笑着摸了摸一脸的胡须,然后冲儿子拍了拍手,再张开来说,“儿呀!爹这模样才叫作‘威煞’呢。来,让爹抱。”怎知,这一会小赢子还真就伸出手来,扑到爹爹的怀中。这下可李辞归乐坏了。他抱着儿子又是转又是亲,大伙儿也都被这对父子的亲热劲都得直乐。
李时深平静地看着儿子,随后催促说:“快去洗洗吧。弄完了,到‘医养斋’来。”说完便先自去了,大伙也都分头忙活去了。
一梳洗完毕,李辞归便紧着去了“医养斋”。可以说,那是他最为喜欢,也是最为感到惬意的地方。在哪儿,可与爹爹一边轻松地喝着茶,一边聊事儿。有时,即使俩人一言不语,小小的“斋室”也充满着父子间的“道地”深情。李辞归一到门口,便亲切地喊道:
“爹!我来了。”
“嗯,坐吧。这茶我刚沏好。”李时深看着儿子那张颇显清瘦的脸说,“来,你先品品,看看我这水温是否掌握的适宜?”李辞归端起杯来闻了闻,再小酌一口,再一口饮下,又闻了闻空碗,然后搁下说,“爹,这儿喝茶总是那么香!”
“是呀,古人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这茶也是一样的。”李时深把碗中的茶一口饮尽,随即问道,“你谷大叔可好啊?”
“啊!哦,还…还好!我正想跟您说呢。”李辞归被这突然的一问吓了一跳,他愣怔一下,即惊讶地应道,“他让我问候您。他的儿子石头还送了我一个…一个……”李辞归原想岔开走山路的话题,可他向来都不敢在爹爹面前说谎,又见父亲正严肃地看着自己,但知错地低下头,并小声问道,“爹,您是从哪些药材上看出我走山路的吧?”
“不只是那些药材!”李时深显得生气的样子说,“你那一身干净的衣服和那枣红马的邋遢,就很不相称嘛?”他又平静地对儿子说,“说吧!路上除了遇着你谷大叔,还遇到啥啦?”李辞归只好把路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李时深听完,不无感慨道:“你呀!就是不听话。出门的这些日子,你可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哪?就怕你走山路。幸亏是有惊无险!不然你叫我们…唉,不说了。”俩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李时深却是严肃地说道:“辞归呀,出门时,你说那事我反复地想过了。你说得对,祖上的一些个规定是要改改啦。你先给斟酌一下,到时咱爷俩再一起敲定。”李辞归即刻高兴道,“就是嘛!这样最好。爹,我还忘了件事,这事您准关心。”李时深却不在乎地说道,“关心?你不让我操心就不错啦。说吧,啥事?”
李辞归便欢喜道:“我救了个人!”又淘气的冲爹爹问道,“爹,你猜她是谁?”李时深却淡淡道,“这有啥好猜的嘛?郎中治病救人,乃是分内之事。我不猜!”说着,李时深径自把壶盖揭开,李辞归则忙给茶壶续着水说,“我就知道您不肯猜。”他盖好壶盖,继续说道,“跟您说吧,是吴霸山的四姨太!”
李时深听说了,却是不满道:“你管她是谁的太太。郎中救人,只问病,不问出处,更不可厚富薄贫!”又指责道,“你咋连这都不懂呢?”李辞归立时急道,“哎呀,爹,我可没有厚富薄贫的意思!我是想告诉您?这四姨太,她不是别人,她是银花的姐姐呢。就是说,她是我五哥的大姨子。”
“什么?”李时深忙放下手中的茶碗关切道,“她是银花的姐姐?”李时深不禁地想起坠崖身亡的四儿子和五儿子,想到了银花的殉情,不禁感伤道,“唉,银花这孩子倒是痴情,却不知孝才是最大的情呢!”又因想到了银花养父母一家的悲惨结局,深感痛惜地说道,“只因她这一去,害得爹思念过度,一病不起;偏她娘竟也和女儿一样,服下砒霜陪着丈夫去了。唉,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李辞归也黯然道:“是啊!自古以来,这忠、孝、仁、义都抹不去一个‘情’字。”李时深则归结道,“这便是‘道法自然’的体现啊!”他一说完,爷俩又都再次沉默了。彼此默默地喝着杯中的茶。过了一会,李辞归才开口说道,“爹,银花的姐姐叫金花。”接着,他把救下金花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一说完,他便兀自地嘿嘿笑道:“爹,您当初猜的没错?哪被偷去的三颗子嗣丹,还真就是吴霸山干的。”他又紧着问,“爹,您看啥时让金花来一趟医养堂?”然而,李时深却是一言不发,久久地沉默着。
李辞归见着,不安地小声问道:“爹,有啥不妥吗?”见儿子问,李时深这才抬起头说,“成啊,啥时候都行。我只是为你那四哥、五哥心痛啊!”李辞归这才注意到老迈的父亲双眼噙着泪花。
他忙安慰父亲说:“爹,您不是常说,‘寿夭惟命’嘛。您还说,‘人,生有寄养,逝后有祭。’方可算作,‘善始得终,魂灵安归’吗?”李时深听了,轻“嗯”了一声,并抹了把脸慨然说道,“是啊!我有你,现在又有了赢子;知足啦!”他一说完,却还是忍不住的叹道,“唉!可对我来说,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好啦!不说了,你也该回去啦。”
李时深摆了下手,起身说道:“唔,小赢子可爱极啦!呵呵呵!”一说到孙子,老人即欣慰地乐呵起来。李辞归跟着起身并应道,“哎,我去啦。”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爹,吃饭时,我陪您喝几盅?”
“成啊!”李时深爽快道,“咱爷俩有些日子没喝了。喔,对啦。”他又叮嘱道,“别忘了去告诉金花,她但有空,啥时候来都行。”李辞归忙应道,“哎,我这就叫人去告诉她。”随即他又退了回来说,“爹,路上我还遇了件事!”李时深却是随意地问道,“又遇到啥啦?”
李辞归看着爹爹说:“喔,是一张图。”又比划着说,“一张泛黄的草图。有山有水;其中一山腰上还标有真火图。”李时深听着,又重新坐了,并示意儿子也坐了。李辞归坐下后,继续说道,“那图上还写有‘黄、白、黑’三字,并且各字下面标有数字。嗯,我还粗算了一下,共有四五千万两之多;还不算那些猜不透的。这样看来,这图应该是张藏宝图。”
李时深则是一直静静地听着,并像是被惊到了似的盯住儿子;李辞归见了,不安地小声问道,“爹,咋啦?”李时深则是神情严肃的连声问道,“你是在那见到的?当时是咋个情形?图呢?”
“埋了!埋在一棵树底下。”李辞归便把经过说了一遍,随即问道,“爹,要把它取回来吗?”李时深摆着手说,“不必!”并告诫道,“记住,这事不可再提!你独走山路的事也别再和人说起,这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言毕,李时深却是不无忧虑地望向远方,并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法眉’现在咋样了!”怎知,李辞归却把爹爹说的“法眉”听作“发霉”,忙接话说,“爹,你若担心发霉,我把它拿回来,藏入密药室不就成了。”
“不是发霉,是‘法眉’!”李时深却纠正着说,因见儿子一脸茫然,便解释说,“诶,跟你说吧,我说的‘法眉’,是指北山依崖观的‘法眉道长’。得了,这个以后再跟你说。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确实是‘三味真火图’。它因图上标有三味真火,故而得名。”李辞归见说了,便记起了那藏宝图上的“真火标记”,不由地大声道,“爹,还真就是您说的那样呢!”李时深则示意他说,“好啦,这事就别再提了。你也快回屋去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