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回家找到简瞳证件的第一时间,我就后悔了,我绝对不可能会逞一时口舌之快。
等我捧着身份证、户口本,从下午一点磨蹭到一点半,简瞳终于不耐烦地打电话来催了。
我才接通,还没说话,她就阴阳怪气地说:“孙子,你能不能有点时间观念?”
我气得不行,但也只能咬着牙挤出笑,厚着脸皮,找着百般借口继续拖延:“简奶奶,可否赏脸吃顿散伙饭?”
我只是不想离婚,在拖延时间,万没想到简瞳会说:“孙子,直接带着奶奶的证件。”
太过意外的我,尽管生气,还是把怒火在后槽牙离磨了一万遍,假笑着应声:“简奶奶,我订好饭店通知你。”
紧接着,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简瞳居然第一次强行挂了我的电话!
我越想越气,满腔怒火在体内疯狂地乱窜,可理智告诉我,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必须先把简瞳哄回来,家里谁当老大这件事,可以暂时搁置。
毕竟,我得先有个完整的家。
一切准备停当以后,我和简瞳约在了那家我们履行恋爱计划时常去的餐厅,包场。
简瞳姗姗来迟,画了精致得体的妆容,款款落坐在我对面。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直接把她的身份证拍在了桌子上。简瞳波澜不惊地收好,埋头玩手机,直到菜上齐,半句话也没跟我说。
于是,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切好牛排,放在她的碟子里,一边没话找话地说:“手机辐射太大,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简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极其自然地伸手去摸桌上的香槟。
我连忙换了杯橙汁递给她,小声责备:“你到底记不记得,你是一个孕妇?”
“嗯。”简瞳头不抬眼不睁地喝了一口橙汁,放下杯子,继续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不管我跟她说什么,她都“嗯嗯啊啊”地点头敷衍。
唯独当我说到:“要不咱俩别离婚了。结婚证都烧了,离婚之前要先补办结婚证,以后外一想复婚,还得来回折腾,多麻烦民政局的工作人员。”
她反应特别迅速地回了一句:“没事,我不嫌麻烦,而且我相信,我以后也绝对麻烦不到民政局。”
唯独当我说到:“你还怀着我们的孩子,又舍不得打掉。孩子长大以后,如果没有爸爸,会非常不利于成长。”
她有理有据、慢条斯理地给出回应:“我相信我有能力教育好我的孩子,水太太不是自己拉扯大了两个孩子么?而且,我不会不让这个孩子认你,更不会对孩子说你的不好,我会定期安排你们见面,让孩子享受到父爱。”
见简瞳完全不合作,我只能提前使出杀手锏,酷酷地笑着冲服务生打了个指响,紧张地晃着杯子里的香槟,等服务生把我早有准备的蛋糕拿上来。
简瞳看到翻糖蛋糕上的“HappyBirthday”,生生顿住了玩手机的动作,发懵地看着我。
第一次给小爱以外的人过生日,我动作有些不自然地把双手笼在下颚,堆着笑说:“去年你过生日的时候,人在挪威,我没赶上。毕竟夫妻一场,我不想留下这么大的遗憾,希望能在离婚以前给你补上。”
“算你有良心。”简瞳终于笑了,眼睛被蛋糕上的烛火,映得特别亮,像要滴出水来似的。
我心里直打鼓,肢体僵硬地推过去一个首饰盒,里面装着简瞳很久以前看中的一款高订钻石项链。当时,小爱戴过那一款,简瞳也很想要。可那时的我,完全不解风情,固执地说,项链并不好看,是小爱本人长得好看。
今天,我终于能够满足简瞳的心愿了,可我却莫名觉得心慌。
我怕简瞳会嫌款式过时,我怕简瞳只收糖衣退回炮弹,我怕简瞳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像是一个在考卷上填满了所有答案的小学生,等候老师颁布成绩一样,充满期待地看着简瞳,说:“生日礼物。”
“谢谢。”简瞳温婉大方地笑着,拿起首饰盒打开。
似乎是看到里面那条项链,也想起了往事,简瞳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眸光忽明忽暗地盯了项链几秒,抬眸惊慌失措地望向我。
我以为她是感动得说不出话,盈满笑意,对她说:“以后,你喜欢的东西,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无论……是跟谁一样的东西也好。”
简瞳眼色复杂地盯了我一会,又垂眸看了一眼项链,最终用力地缓缓合上首饰盒,歪着脑袋看我,眼底翻涌着钻石般的晶莹水汽,烈焰红唇,轻轻裹紧又松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清了她每一个细微表情里写满的为难和抗拒,我受伤地眨眨眼睛,试图憋回汹涌的泪意。
简瞳侧过脸避开我的视线,沉默了好一会,转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被泪水冲掉的睫毛膏。
她似乎经过了一番审慎的思考,在内心组织好了所有语言,慢悠悠地开口说:“我们回不去了。我会答应陪你吃饭,就代表我已经能够很坦然地面对你了。我这段时间,最对不起的人,不是你,是林陌。我不能再伤害他了,你明白么?”
其实,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可是,连寂寞仿佛都在笑我:谁叫你当初给不起承诺?现在有人愿意给了!简瞳不要你了!你活该!
我只能不懂装懂地含着泪点点头,干掉手边那杯香槟,深吸一口气,吹灭蜡烛,若无其事地对她说:“生日快乐。”
“尹鸩,你还是不懂。”简瞳喝了一大口橙汁,用力咽下去,很诚恳地向我解释,“就像你以前觉得纪心爱比我更需要你一样,我现在也觉得林陌更需要我。你以前没法对纪心爱的顽疾置之不理,我现在也没法对林陌的堕落置之不理。”
“对不起。”
这是简瞳第一次对我说对不起。我仿佛突然就理解了,简瞳以前为什么总说最讨厌我的对不起。可我是个男人,我不能像她一样撒娇示弱流泪,今天的一切,我都已经做到极限了。
我只好再斟满一杯香槟喝下去,压住喉咙深处翻滚的刺痛,神色如常地说:“你没错。错的是我。林陌说得对,如果我当初足够珍惜你,他不会有机可乘。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挥霍了你的容忍,你的信任,你的青春,你的爱,甚至……毁掉了你的整个人生。”
“你别这样,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也从来都没后悔爱过你,只是不能继续再爱了而已。”简瞳摁住我又想去倒酒的手,像昨晚那样对我连连摇头,“真的,我一点都不恨你,我只恨那个不能被你心无旁骛爱上的自己。”
我反握住她的手,实现灼热地盯住她:“简瞳,我只问一次,绝对没有任何轻视你的意思……”
“什么都不要问。我什么都不能回答你。”简瞳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封住了我的唇,“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不起谁,都绝对不能对不起林陌,他实在为我牺牲太多了。”
听到简瞳的这番话,这一个多月来的回忆,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演绎着简瞳最后给我的最大限度的容忍。
我知道,我们或许,真的回不去了。
最后,我还是板开简瞳的手,问了出来,只是那句“你还爱我么”,变成了:“你爱他么?”
“爱。”简瞳沉重地点了点头,“像你爱纪心爱一样。”
我很想对她说:简瞳,你也还是不懂。你不懂我真正爱的人只有你。我对小爱的感情,和对你的感情,完全不一样。
可我很清楚,任何解释和表白,在此刻都会显得格外苍白。
简瞳,不爱我了。从她第一次用那种看乞丐的眼神看我的时候,她对我就只剩下了怜悯和同情。
所以,她在挪威的时候,会选择留下陪我,只是看我遭受了小爱离世的打击。
所以,她在林陌面前选择我,只是觉得我病了,她有必要履行妻子的职责。
所以,她说她爱林陌,像我爱纪心爱一样,是因为她认为我对纪心爱的感情,是男女之爱。也就是说,她爱林陌。
高傲如我,怎么能容忍自己利用她的怜悯继续挽留她。
于是,我只是笑着对她摆了摆手,说:“你走吧。明天我会去跟你把所有手续都办好。”
简瞳又露出了为难的眼神,尴尬地坐了半天,始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我怕她再多留一秒,我就会忍不住冲过去把她扛回家,关着她,不让她再看除我以外的男人一眼。
可我没有资格那样做,是我亲手把简瞳推到林陌身边的,是我亲手毁了两个对我最重要的女人的幸福,是我毁了小爱和简瞳的人生,我没法自私地阻止简瞳去寻找她的幸福。
长久以来,宁愿愚蠢地选择维护卑微的自尊,也不选择为了爱情而信任对方的我和简瞳,这次……是真的走到尽头了。
我最后唯一能为简瞳做的,就是彻底斩断简瞳对我的同情。
我最后唯一能为简瞳做的,就是把桌上的蛋糕,整个糊在简瞳脸上,歇斯底里地朝她大吼:“我叫你走阿!你听不见么?”
面对我急转直下的情绪,简瞳显然觉得我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先是愤怒地看着我,拿餐布抹掉脸上的奶油,然后身形微晃着起身,用那种看乞丐的眼神盯了我好一会,像是彻彻底底把我看清楚了。
最后的最后,她收拢视线,拎起背包,脚步笃定地转身离席,没有分毫的不舍。
我望着她饱含失望和恨意的背影,在心里无声地说:简瞳,对不起。
既然你的未来里,已经没有我了,那就不要再存有丝毫对我的亏欠和愧疚。
如果恨我,能够让你好过,那么无论多狰狞扭曲的丑陋面目,我都不抗拒。
当然,倘使我知道简瞳是出于爱以外的原因,才选择林陌,我死也不会这么做,死也不会放她走,死也不会松开她的手。
可我却对真相,一无所知,天真愚昧地认为,自己是在成全她的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