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或者该说是雨天霹雳。
我怔怔跪坐在泥泞的石板路上,任由冰冷稀疏的雨点夹杂着雪花拍打脸颊。对于尹鸩和纪心爱的血缘关系,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尹枭柔和的声音从头顶轻飘飘地传来:“那天在医院天台,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可我不能让尹鸩因为我憎恨小爱,所以只能放你继续肮脏地活着。不过别担心,小爱得不到的幸福,你也无法得到,我迟早会让尹鸩心甘情愿地抛弃你。”
心甘情愿?尹鸩对我,从来没有心甘情愿。
他的心,一直都在纪心爱身上,没离开过。
即使我在他身边,也和被抛弃毫无差别。我无法达成他想治好纪心爱的愿望,更不可能像他一样珍视纪心爱,所以才会每天都在寂寞中痛苦挣扎,忍受煎熬。无论我做什么,都没办法延缓他对我的厌倦。
见我僵在原地没有反应,尹枭有点恼火地俯身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拉向他,表情始终那样天真邪气,声音也很轻柔好听,完全看不出是生气的样子。
他说:“亲人的爱也好,男人的爱也罢,尹鸩所有的爱,都只能给小爱一个人。一丁点也不可以留给你,千万分之一都不行。”
“废话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我怜悯地望着尹枭。
没错,我觉得他真挺可怜的。因为他再折磨我也没用。除非……他能斗得过命和梦。
“不要这样看着我!”尹枭把我的头重重摁在泥泞当中,踩着我的脸,碾来碾去。
被开化的肮脏泥水包裹,我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鞋底的沙粒刺进皮肤,也一点都不觉的痛。
整颗心空落落的,身体无知无觉,我好像能看见曾经年轻鲜活的简瞳,纤尘不染的灵魂飘上了天空,对我轻轻挥手作别,挂着一脸纪心爱的笑容。
也许,每个女孩最初都是天真纯洁的纪心爱,只是其中一部分,最后在生活的风霜剑雨中长成了心如蛇蝎的简瞳。哪怕想看看曾经的自己,也只能等待某天在梦里相遇。
很快,就有雨中漫步的当地居民围过来制止尹枭,一本正经地用法语警告他,再不停手就报警。
到底是浪漫之都,到底是民风淳朴。
尹枭迫于外国友人施加的压力离开后,我拿围观群众递给我的纸巾擦着脸上的泥水,在心里讲着冷笑话,逗自己开心,结果嘴角才一咧开,就扯着五脏六腑的疼。
我像纪心爱一样,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就哭了。周围的外国友人好心地安抚着我,迟迟没有散去,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小朋友往我怀里猛赛着糖果,可我就是止不住我的眼泪。好像别人越安慰,泪腺越发达。
但我终究不是纪心爱,不会有一个林陌突然从我背后跳出来,拍拍我的脑袋,叫我一声美女,然后带我狂吃一通,化悲愤为食欲。于是我哭了一会就擦干眼泪爬起来,孤零零地往医院走了。
回到医院的时候,夏烛安已经没了踪影,我从医护人员那问出老大爷的情况,得知老大爷已经做完手术,被送回了病房。
按照医护人员告诉我的房间号,顺着走廊一间一间找过去,推开房门,我居然看到我公公站在那位老大爷的病床旁边。
看到公公的背影,我愣住了几秒,随后笑得眼角泛潮,心里产生了一个特别无厘头的想法,觉得真该把尹鸩、尹枭、纪心爱都叫过来。
多喜庆阿!多对得起正月十五的大日子阿!两家人的医院小团圆阿!
可能是我的脚步声太重,吵到了公公,他走过来像父亲一样抚摸着我的头发,笑得很慈祥,抽出一纸文件递给我,对我说:“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个给尹鸩送去。那臭小子,在机场都没跟我说几句话,就找借口说要照顾小爱跑掉了。”
“不是借口,纪心爱确实生病了,需要照顾。”我吸了吸鼻子,笑得比哭还难看,瓮声瓮气地解释着,低头看看手里的文件。
就是这一看,我连比哭还难看的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那是一份二十年前的亲子鉴定报告,上面白纸黑字印着支持尹恩赐是尹鸩的生物学父亲。
难道二十年前公公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出闹剧?特意准备了一份亲子鉴定?
公公明显看出了我的疑虑,疲惫地瞥了一眼病床上的老大爷,深深叹了口气:“当年尹鸩抚养权惹出的麻烦,都是靠这张报告解决的。那时他还小,自己不了解情况。现在又背着我偷偷调查,结果惊动了一直在找外孙女的罹董事长。”
“如果不是前几天罹董事长闹到尹家找外孙女,我还不知道他在调查自己的身世。看来他之前不阻拦小爱嫁给林陌,是以为自己是小爱的亲舅舅……”说到这,公公不好意思地停住。
但这个停顿毫无意义,我已经拼凑出了全部。尹鸩从我流产开始对我的好,在医院的夜夜相伴,后来说的会爱上我,都是为了逃避面对纪心爱。
“我坐今晚的飞机回凇城,公司不能没人打理。罹董事长有他公司的人照应,你们不用管。”公公拍了拍我的肩膀,打断我的思绪,“这份报告就交给你了,快去找尹鸩吧,他现在一定很需要你。”
“他需要的……是我么?”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公公慈爱的眉眼,声音都是颤巍巍的。
“只有你。”公公轻轻握一把我的肩膀,温暖迅速扩散到全身,“只有你能帮尹鸩。我认定的尹家儿媳,也只有你。”
我还是没敢看公公,点点头转身离开病房。
走出医院,坐在车租车里,我看着那张被我捏皱的报告书,眉间心间全被打上了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死结。
尹鸩和纪心爱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我真有勇气说出口么?
如果我说了,尹鸩也许会丢下我重新回到纪心爱身边。而且即使尹鸩不那样做,尹枭也一定会继续从中作梗,直到达成目的。
可如果我不说,又怎么对得起千里迢迢亲自赶来的公公?他一定是怕快递慢,怕电子版会被人动手脚,总之他最怕的,始终是尹鸩不愿意相信和他的父子关系。
纠结了一路,我在下车前把那张报告书装进背包,迈着拖沓地脚步走进庄园,上楼敲响纪心爱的房门。
等待大门打开的那几秒钟无比漫长,我摁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自私,一定要好好跟尹鸩说明真相,一定要相信尹鸩对我说过的话。连尹枭都说了,尹鸩现在对我比对纪心爱好。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尹鸩探出身子,面无表情地问:“夏小姐呢?”
我有点诧异:“她还没回来么?”
“嗯。不过不重要,反正我也没事找她。”尹鸩走出来,关上了房门,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我很紧张,怕他因为我拐走夏烛安丢下纪心爱的事情怪我,那样就正中了尹枭的下怀。
于是我心虚地解释:“庄园外面发生了意外,我和夏小姐碰巧遇到,只好送那位老人去医院,不是故意丢下纪心爱的。”
“我没那么想过。”尹鸩转身,挑起眉毛瞟了我一眼,冷冰冰地,“好了,回房间吧。”
听到他的话,我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苦思冥想着要怎么给他看那份报告书,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一回房间,他就瞬间失去控制,强迫我和他发生关系。因为知道他一定很难过很烦躁,我并没有反抗。
可我才刚刚建立的信心,却被动摇了。已经慢慢淡忘的,四年前的绝望感觉,又再度苏醒。但为了安抚尹鸩的情绪,我仍然在这场单方面的、只有痛苦的结合中,装出十分享受的样子。
捱过这场噩梦,已经戒烟很久的尹鸩难得点了一支烟,轻轻揽过我的肩膀,淡淡地说:“你救人的事我都知道了,尹枭给董事长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在,只是没等他说完,我就离开了。”
尹枭什么时候给公公打了电话?既然打了电话,应该会清楚尹鸩和那位老大爷没有关系才对,为什么又要在公园跟我说那些话?
“在想什么?”尹鸩轻轻抚平我眉心的褶皱,笑得十分温柔宠溺。
我放下心里越积越多的疑团,鼓足勇气对尹鸩说:“你和那位老大爷,还有纪心爱……”
“没错。老头子是我的生父,纪心爱是我的外甥女,我在凇城的时候就知道了。”尹鸩显然会错了意,若无其事地打断我,“所以慈恩集团注定不会是我的,我也不想再继续顶着假儿子的名讳享受父爱了,更不想再去讨好任何人。”
尹鸩怎么会有这么根深蒂固的想法阿?难道公公坐七八个小时飞机赶到巴黎,只是为了跟我们撒个谎么?
绝对没可能!
我抓住尹鸩光裸的胳膊试图解释清楚:“不是这样的……”
“别再说这件事了。”尹鸩再度打断我,掐灭香烟,伸手抵住我的嘴唇,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今天正月十五,会煮元宵么?”
“应该……跟煮方便面差不多吧?”我挠挠头回答他,不知不觉被他转移了注意。
尹鸩躺在我身边,懒洋洋地说:“那今晚的晚餐就交给你了,也偶尔让我感受一下妻子的贤惠吧。”
发现被尹鸩扰乱思维的我反应过来,急忙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和那位老大爷的关系……”
“我说过,别再提这件事了。”尹鸩第三次打断我的时候,声音里带满了冷冰冰的愠怒,眼神闪过我许久未见的危险杀气。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拿出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书跟尹鸩解释,最后我决定暂时放置在一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