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自己在人群散尽的空旷礼堂杵了多久,也不记得音乐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服务生走来走去收拾残局的身影,丝毫没有影响到我。
脑海里一直不断播放着尹鸩站在台上看我的眼神,戏谑得像个赌气的孩子,忧伤得像个沧桑的老人,愤怒得像个残酷的暴君,卑微得……像个失恋的少年。
简瞳阿,简瞳,为什么不肯相信尹鸩呢?
明明自己都不能接受尹鸩的栽赃嫁祸或是任何谎言,到头来却骗尹鸩骗了这么久,尹鸩一定对我失望到了极点。
我在心里痛骂了自己一万遍,最后站在礼堂中央狠狠抽我自己。
两个孩子不知所措地叫我不要再打了,整理杯盘的服务生不时用一种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我。但我都无所谓,我只想用痛让自己清醒,可偏偏怎么打都不觉得痛,麻木得全无知觉。
直到有人擒住我猛扇自己耳光的双手,我才停下来,像是寻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我下意识地认为是尹鸩回来找我了。我以为他能够强大到被我如此欺骗伤害,还依然愿意像当初那个下雪的午夜一样,款步走到我面前,冷若冰霜地说一句:我们回家吧。
我动作缓慢地抬起头,看到尹枭阴恻恻的笑容,大失所望。
尹枭反剪住我竭力挣脱的双手箍紧,缓缓凑过来:“简瞳阿,谢谢你,终于……亲手推开了尹鸩。”
“坏人!坏人!快走开!”我只顾挣开尹枭,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个孩子已然跳出来充当我的护卫,拼命扑打尹枭。
“别打了,我有话要问他。”我制止住两个孩子,不顾满脸泪痕的狼狈形象看着尹枭,问:“你不是说不会扰乱纪心爱的订婚宴么?”
“呵,我的话……怎么可以相信?”尹枭松开禁锢我的双手,向后退了一步,低头淡淡地笑。
难道……尹枭知道亲子鉴定在我手上的事情,才会故意请我来?我先前还纳闷,尹枭怎么可能不知道尹鸩今晚会来!
“所以,你在巴黎是故意对我说那些话的?”我顿时理清了思路,对他瞪圆了眼睛,“你早就知道真相,对不对?”
“真相……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重要么?反正都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尹枭轻轻捏着我的下巴,再度逼近,“如果你被抛弃……觉得寂寞空虚的话,我不介意……收你做个小三。”
我使劲扬起下巴,甩开尹枭肮脏邪恶的手指,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只要伤害到尹鸩,我绝对会跟你拼命。”
“你的命不值钱吧?何况……伤害尹鸩的人,明明就是你自己。”尹枭兀自嗤笑着转过身去,温柔抚过水怿心的头顶,笑里藏刀的表情让人心悸,“这位小朋友阿,谢谢你今天早晨的咖啡,很好喝。”
“拿开你的脏手!”水幼清虚张声势地推开尹枭,把水怿心护在身后,怒气冲冲地瞪着尹枭。
“呵,还真是跟谁学谁呢。”尹枭嘟囔着抽回手背到身后,步履轻盈地渐行渐远。
他的背影,好像在嘲笑我:简瞳阿,你逃不过这场游戏,你和尹鸩都是输家,一切都尽在我的掌控当中。
后来,如果不是有两个孩子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回到林陌早先为我们准备的房间,我可能会在礼堂里站成一座望夫石,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好像……没有家了。
我跟尹鸩的家,我再也回不去了,因为尹鸩……可能正在家里……拥抱着纪心爱……给她讲故事。
尹家我更没资格回,公公对我失望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
至于娘家,也不太可能。程阿姨为人正直,我现在身负恶意的流言和确凿的罪行,实在没脸回去找她,可我也不能一直在这幢林陌租来的别墅赖着。
为了避免去想被尹鸩抛弃……那个最坏的结果,我思前想后琢磨着去处,算是唯一的逃避。
窗外雾气凝重,窗内的我和衣而卧,一眼未合,听着两个孩子熟睡的呼吸,终于算是熬过了漫漫长夜。
天亮以后,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尹鸩打来的。我很怕他会跟我说离婚,迟疑了很久才滑下接听键。
不知道该说什么,彼此都陷入了几秒的短暂沉默。
“简瞳,是谁允许你夜不归宿的?”尹鸩终于还是先开了口,声音听来冷极了。
但我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原谅了我,小声解释:“我怕……你生气。”
“你认为你还有让我生气的资格么?”尹鸩轻蔑的问话,在我听来,不过是赌气的逞强。
我没在意,喏喏反问:“那……我还有回家的资格么?”
“家?”尹鸩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也对,从今以后,这将是你一个人的家。”
一个人的家?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着急地问。
尹鸩波澜不惊地说:“你回来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徒留一阵忙音扰乱我的心绪。
我一个人的家……是不是说,尹鸩彻底放弃我了,决心要跟我离婚,把那幢房子留给我?
可是没有他在……任何豪宅对我而言,都只是废墟阿。
想到这,我急火火地叫醒两个孩子,拽着他们往回赶。因为我不知道这座岛的主人是谁,而且昨天宴席提前散场,客人们的车子也全都开走了,最后我只能和两个孩子坐出租车回去。
随着噌噌往上跳的计价器,我们终于抵达了彼得庄园……我和尹鸩的家。
所有的门都没锁,我紧攥着胸口的衣服,平复着紊乱的心跳和呼吸,跟两个孩子走进去。
尹鸩在客厅的沙发坐着,手肘支着膝盖,指尖夹一支拖着大半截烟灰的香烟。
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看到了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不由得吼出了声:“我不跟你离婚!”
许是吼声太重,震得烟灰掉在了地板上,粉身碎骨。
尹鸩把燃尽的烟蒂摁在烟灰缸里,轻抬眼睑斜睨着我,了无情绪地说:“你先送两个小鬼回房间,然后下来找我。”
两个孩子气势汹汹地抗议:“我们不回房间!你别想欺负简瞳阿姨!”
“不回就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是你们妈妈的地盘。”尹鸩向两个孩子投去一个无比冰冷的眼神,蕴满了杀气。
两个孩子败下阵来,虚张声势地呛声:“回就回!我们认得路!不要简瞳阿姨送!”
转身上楼的时候,水幼清偷偷对尹鸩扮了个鬼脸。
我真想不到,明明平时最让我头疼的两个孩子,会成为我如今唯一的庇护。看着他们上楼的小小身影,我莫名有点想哭。
“过来坐。”尹鸩拍拍他身旁空落落的位置,敲着烟盒又拈出一支香烟点着,抽了两口,之后一直夹在手里。
我浑浑噩噩地坐到他身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房子、车、我在慈恩集团持有的全部股份,都归你。水太太家的两个小鬼,也由你暂时代为照顾。”尹鸩翻开协议递过来,说得慢条斯理,“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
我恨不得捏碎手里的离婚协议,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重复刚才的话:“我不离婚。”
“你这样骗我,我还愿意净身出户,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尹鸩从我手里夺过离婚协议,拿起桌上的钢笔,翻到最后一页,龙飞凤舞地写上他的名字。
我忍不住笑了:“我骗你?是你骗我才对吧?把爱我的每一个细节都演得那么逼真,让我一点点放下防备,现在你想抽身就抽身,凭什么?”
“我说过,我从来不屑表演什么,更不需要骗你。”尹鸩把钢笔放下,轻轻吸了一口香烟,布满红血丝的双眸,深深凝望着我,“我试着爱过你,也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我已经厌倦了讨好你。”
——我已经懒得继续跟你解释、继续讨好你了。
想起尹鸩昨晚对我说的话,我笑得更厉害了,甚至笑出了眼泪。
我和他对视,淡淡地说:“你试着爱过我,可还是没爱上,不是么?你讨好纪心爱怎么就不会累、不会烦?为什么要把你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我承认我是作,可你给过我安全感么?那些话你只是说得好听!那些事你只是做得漂亮!”
“既然知道我是这种人,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尹鸩再次掐灭香烟,又点了一支,偌大的客厅,早已烟雾缭绕。
他叼着烟把协议和钢笔往我这边推了推:“签字吧,趁我这个从没爱过你的渣男还愿意分给你钱。”
“我不要钱!尹鸩,你记住,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我捡起那份离婚协议,三两下撕得粉碎,鱼死网破地瞪着尹鸩,“咱们一个无情,一个无意,多般配阿!你骗骗我,我骗骗你,多好阿!”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尹鸩微微颦眉,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摞离婚协议。
原来,他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了。
“离婚是吧?可以。但我不会跟你协议离婚,我要起诉你。”我站起来对尹鸩点点头,泪水莫名其妙划过我夸张咧开的嘴角,“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那纪心爱呢?你信不信?明天整个凇城都会知道她插足我们婚姻的是第三者!”
尹鸩也站了起来,眼底燃烧起熊熊怒火,唾沫横飞地大吼:“够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从来都没有插足过我们!”
“我清楚,清楚地知道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就能爱她爱得快疯了。”我偏过脸舔了舔嘴唇上的泪水,笑得愈发凄凉,“但是外人不清楚。你想保护纪心爱,就休想跟我离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