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这么重的外伤，怎么可以吃辣的？还喝酒？而且这么热的天，穿那么厚的玩偶服，伤口不发炎才怪。”
听着尹枭请来的医生数落我们，我把头埋得低低的，轻轻握着哥哥的手，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都怪我。
我实在是太笨了，完全没有察觉到哥哥比我还沙哑的嗓音，完全没有察觉到哥哥满头的冷汗和苍白的面色，完全没有察觉到哥哥在发烧。
简瞳说得对，除了给大家添麻烦，我什么都做不好。
可简瞳的心肠也太硬了，看到哥哥大汗淋漓紧闭双眼地倒在她面前，只是为了哄她开心，她居然能不为所动。
“我没事。”
哥哥忽然说话了，慢悠悠地睁开双眼，舔舔干燥的嘴唇，扫向医生的眼神，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我立刻松开哥哥的手站起来，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对不起。”
哥哥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竟转瞬变得柔软起来了，声音沙哑地咕哝：“又不是你的错。”
“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尹枭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语气里满是讥诮，“你的简瞳，平时看着挺淑女，动起手来，未免太凶悍了。”
“咳咳。”我握拳拢在嘴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牵着尹枭的手站起来，“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尹枭有点诧异地问：“你不在这陪他么？”
“用不到我陪阿，简瞳一定会来的。”我笑眯眯地说着，挽住尹枭的胳膊，转身往门口走。
“不用担心简瞳，你可以陪我一会。”哥哥沙哑的嗓音和缓慢的语调，突然牵绊住我的脚步。
我停顿了一秒，没有回头，紧抓着尹枭的胳膊，幽幽地说：“可是我饿。”
“那你们去吧。”哥哥的嗓音越来越沙哑，像极了那些唱尽声嘶力竭的情歌的摇滚歌手。
逃跑一般拽着尹枭出了门，我一边走，一边态度坚决地对尹枭说：“绝对不能让尹鸩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尹枭神色有片刻怔忪，但什么也没问，只说：“知道了。”
“不过……可以让他陪我们一起选婚纱么？”我抽出挽着尹枭的手，小心翼翼地瞄着他，“毕竟……总要让他看一眼我穿婚纱的样子，怎么说他也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把我拉扯到这么大。”
尹枭跟在我身后，柔声细语地说：“不用解释。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都听你的。”
我跳下楼梯，回头仰脸望着尹枭，充满试探地问：“那……等他伤好了，我们再去选婚纱，行么？”
“行。”尹枭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眼波温柔得一塌糊涂。
温柔得……我怎么也没有办法，把眼前的尹枭，和晚上跟哥哥对话的尹枭联系在一起。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他们谈话的。简瞳很固执，无论我怎么求她，她都坚持不肯照顾哥哥。给哥哥换药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尹枭身上。可尹枭那个粗心鬼，居然忘记了拿纱布，我只好跑到三楼去给他送纱布。
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尹枭语气阴柔地说：“我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和小爱的照顾，但她以后有我来照顾了，我自己也可以照顾自己，你不要再插手我们的事了。”
哥哥声音疲惫地说：“我没有打算插手。”
“那送钻戒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林陌，不会纵容你做这种事。”尹枭听起来有点得理不饶人。
哥哥投降似地回应：“好，我以后什么都不过问。”
尹枭沉默了几秒，幽幽地说：“小爱希望你陪我们一起去选婚纱，所以，日期暂时推迟了，等你好起来再去。”
“小爱说的？”哥哥的语气有难掩的惊喜。
“嗯。”尹枭轻飘飘的语调，渗着阴寒，“因为……婚礼……小爱不打算请你出席，她想让你先看一眼她穿婚纱的样子。”
“什么？这也是小爱说的？”哥哥的惊喜已经只剩了震惊，分贝不自觉提高了两档。
“我想按她的意思办。你也清楚，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尹枭瘆人的腔调变得有些苦楚，“就当这是你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哥哥的分贝提到了最高，失声大吼：“我不答应！”
“你没资格这样说。”尹枭像是在笑，却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哀伤，“她现在是我的女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不是你的。别再摇摆不定了，快点跟简瞳和好，别给大家添麻烦，也别让小爱分心。”
错的人不是哥哥，给大家添麻烦的人也不是哥哥。是我，都是我。
是我太过依赖哥哥，是我让哥哥不敢轻易放手，是我害哥哥分心。
我如今能下定决心，放弃哥哥陪我一起走过红毯的愿望，就是为了让哥哥知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了。
我爱哥哥，会放在心里，任时光风化成最柔软、最疼痛、最美丽的秘密。
难道这样……也错了么？
思绪飘荡的间隙，手中的纱布掉在地上，一咕噜滚到了门边，虚掩的门被震得晃了几下。
哥哥和尹枭一齐投来视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我、我刚到。”我支支吾吾地干笑着，指了指地上的纱布，“我来……送纱布，你们……继续聊，继续。”
说完我便慌不择路地逃掉，下楼的路上偏巧撞见了简瞳。
她用一种嫌厌的眼神瞟着我，生生拉住了我的胳膊，语气生硬地问：“你哥哥怎么样了？有人给他包扎伤口么？”
哥哥坚持要参加我婚礼的事，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神，以至于我忽略了简瞳手里的医药箱。
当时的我简直笨得要死，条件反射地说了句：“尹枭在给他上药。”
“那看来……我又多余了。”简瞳松开我，杵在原地不轻不重地嘟囔，像在自嘲。
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慌乱地一溜烟躲回卧室，反锁上了房门。
满心的矛盾，像是根根倒刺，互相挤压着挣扎。
我很想让哥哥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很想让哥哥牵着我的手走过红毯，可简瞳一定不愿意。
——我最讨厌你的多管闲事，我最不需要你的帮忙。
——如果不是你跟着搅和，我和尹鸩会走到这步么？
——神志不清的时候折磨人，清醒了再拼命道歉。
——你凭什么能得到所有人的原谅？
简瞳的一句句控诉，犹在耳畔，猛扎着神经，刺激得我泪水横流。
我像一只孤独的白色幽灵，藏身在棉被之下，细数曾经犯过的错。
不过，我很快就无心顾及哥哥坚持要出席我婚礼的事情了，更没功夫愧疚和落泪。
哥哥上演了一出比玩偶人更刺激的戏码。
第二天早上，广播体操的刺耳音乐响起，吓得我一阵心惊肉跳，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发现哥哥居然穿着夏威夷草裙站在简瞳门口，跟着广播体操的节奏原地踏步。
哥哥嘴里叼着一支花房里的粉玫瑰，胸前袒露的肌肤上，写着“简瞳，对不起”几个大字，右边肩膀包着厚厚的纱布，黄药水洇开的一圈圈印迹，随着艰难的律动，微微扭曲。
看到哥哥做这种事，不止是我，连被噪音吸引来的林陌和尹枭，都是满脸瞠目结舌的表情。
我定了定神，晃晃悠悠走到尹枭和林陌中间，两只手分别掐在他们的大腿上。
林陌顿时痛得嗷嗷乱叫：“你掐小爷干嘛？”
果然，还是我在做梦，尹枭都不痛。
这样想着，我掐在尹枭大腿上更加用力地拧了一把。
尹枭终于有反应了，轻轻板开我的手，附在我耳边小声说：“别掐了，你不是在做梦。”
真的不是做梦么？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真不是做梦，会痛。
可……哥哥……在搞什么？
不明就里的绝对不止我一个，林陌已经皱着眉头走过去，抢过哥哥的手机关掉音乐，一脸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哥哥：“大早上抽什么风阿？”
“简瞳还没出来，把手机给我。”哥哥神情阴鸷地朝林陌伸出手。
“嘿！小爷偏不给！”林陌一副小人得志的幼稚样，干脆把手机揣进了裤裆。
没错，不是裤兜，是裤裆。
我尴尬地咬着手，思考哥哥要怎么把手机抢回来，哥哥忽然转向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小爱，把你手机给我。”
“嗯。”我顺从地跑进屋里拿出哥哥送给我的那支手机，恭恭敬敬地递到哥哥手里，好奇地问：“你要干嘛阿？”
哥哥摆弄着手机，调出了广播体操的背景音乐，波澜不惊地告诉我：“昨晚百度了怎么哄老婆，但是实在跳不出草裙舞，就做广播体操吧。”
“噗……”
我和林陌异口同声地哈哈大笑起来，连尹枭嘴角都浮起了发自肺腑的笑意。
而哥哥就像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一样，继续随着音乐的节拍做着体操。
这让我更加相信，哥哥很爱简瞳。
因为，若是爱上一个人，那人便会在寂静黑暗的世界里发声发光，除了她，你什么都看不见，亦什么都听不见。
林陌忍无可忍地朝哥哥挥着拳头嚷嚷：“简瞳一直没开门！说明她还没原谅你！放弃吧！小爷的胜算都比你大！至少简瞳会让我进屋！”
“那我就做到她开门为止。”哥哥若无其事地嘟囔着，仍旧专注地做着广播体操，右边肩膀的白色纱布，被逐渐染出丝丝点点的红色。
“够了！”
随着这声暴躁的厉喝，简瞳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她像只发怒的狮子般瞪着哥哥，咬牙切齿、滔滔不绝地教训哥哥。
“尹鸩，你认为我们的关系，是靠你做这种事情就能弥补的么？你是真的跟纪心爱生活久了变幼稚了？还是根本就是为了纪心爱才来哄我的？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
“我知道没有我你能生活得很好。”哥哥关掉了音乐，声音听起来全无起伏，“但是没有你……我不能生活得很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