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心爱!你怎么又把简瞳给弄哭了?”
我不知道林陌是什么时候捧着木吉他站在门口的,只知道他气势汹汹地把我推倒在了地上,比简瞳推我的力气大多了。
可我并不觉得痛,只觉得浑身发麻,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我的世界末日,似乎比死亡来得更早,时间空间在我眼前混成一团,闭上眼睛,还能听见哥哥离开我的痕迹。
“简瞳姐,你的话……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给哥哥。”我慢慢张开双眼,选择性地无视了林陌的责问,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吃力地对简瞳笑,满嘴苦味。
我对她说:“哥哥……永远都是你的英雄。你一个人的……英雄。”
简瞳和林陌有点发懵地看着我,像看着一只基因突变的大怪兽。
事实上,我和怪兽并无分别。我的病把我变成了一个魔鬼,会把所有人的幸福都吃掉。如同大鱼吃小鱼,如同沼泽吞噬万物,如同龙卷风席卷大地,皮毛不剩。
我自嘲地笑着转过身走出去,关上简瞳的房门,阻隔了简瞳和林陌异样的眼神,阻隔了喉咙里翻滚的疼痛,阻隔了眼底呼之欲出的潮水。
我在走廊里木然地站了很久,直到简瞳的房间传出吉他的和旋,直到林陌偶有走调的歌声间或蹿出,刮破耳膜——
璀璨星河的这边,我依然耿耿于怀。
触不可及的彼岸,你仍旧默默无言。
我们之间,相隔多少光年?
我和哥哥,又隔着多远的距离呢?
以为的亲密,却原本比谁都疏离。
要多遥远,有多遥远。
我颓然瘫坐到走廊冰冷的地板上,仿若突然顿悟了什么叫“这么近,那么远”。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瑟缩着身体,感受蚀骨的寂寞,一波波袭来,吞没自己。
反正,哥哥……再也不会来温暖我。
反正,没有人……可以真正温暖我。
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确定,哥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娶我,小时候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开心的。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恨哥哥。
如果不能娶我,对我的好,早就应该点到为止,何必让全世界都误会他是爱我的呢?
哥哥经年累月地纵容着我对他的依赖和爱,自己却一直心知肚明,最后不会跟我在一起。这对我而言,简直太残忍了。
毕竟,我从出生开始便笃信着,我所触碰到的、感受到的、看到的、听到的,是爱情,结果却不过是海市蜃楼的虚影。
原来,很多事,只能怪我当了真,才会害自己受了伤。
我尽己所能地打起精神,摇摇晃晃地站稳脚跟,在模模糊糊的世界里,一步一趔趄地上了楼,虚弱无力地敲响哥哥的房门。
哥哥开门看见我,身形似乎微微一顿。
我看不太清楚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把信给简瞳看了。”
“哦。”
“是我念给她听的。”
“哦。”
“她说让你去找她。”
我苍白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想像先前离开简瞳的房间一样,潇洒地转身就走。
我没有勇气面对哥哥,我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泪水会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哥哥偏偏在身后拽住了我,对我说:“我给你弄点东西吃吧,你晚饭好像没太吃饱。”
我忍无可忍地推开哥哥的手,一吼就吼出了哭腔:“别对我这么好阿!你又不会娶我!”
“最后一顿。正好我也有点饿。”哥哥的手掌,只剩一个朦胧的轮廓,在我视野里轻轻颤动,声音听起来,依然是我挚爱多年的温柔。
他问我:“想吃什么?”
我毫无招架之力地投降,小声说:“辣的。要多辣有多辣那种。”
“你这害喜害得还挺严重。”哥哥轻笑着掩上房门,习惯性地牵起了我的手。
我当然甩开了。
哥哥不明白,我想吃辣的,不是因为害喜,而是为了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落泪,为了可以麻痹喉咙里的痛。
反正他也不需要明白了。
反正,我们在一起,除了彼此摧毁,互相伤害,没有任何意义。连最起码的了解,都做不到。
我现在越来越搞不懂,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会这么复杂?
我和哥哥再也退回不到最初哥哥妹妹的关系,又永远不可能成为大家常说的“爱人”。
不管怎么努力,谁都没有天分。
所以,只有我主动来当那个先清醒的人,只有我主动退出,才能结束我们这段不尴不尬的关系。
二楼林陌的歌声和琴声,经久不散地绕梁贯耳。
哥哥在做辣炒鹿肉,左手掌勺,依然游刃有余。各种辣椒和孜然的味道混在一起,随着袅袅升起的白烟,呛得我暗暗咳嗽。我偷瞄哥哥在灶台前如鱼得水的繁忙身影,不时抬手抹着湿润的眼眶。
不一会儿功夫,哥哥端着一盘辣气冲天的鹿肉坐到我旁边,开了一瓶酒,夹一块肉在嘴里,猛灌了一大口酒,爽快地哈着气问我:“尹枭对你好么?”
“当然好阿。”我笑眯眯地点点头,吃了一小块肉。
只是一小块,辣味便瞬间从口腔到食道再到胃,星火燎原。哥哥还喝了酒,那火辣的感受,可想而知。
但他似乎一点都没被辣到,平静地又吃了一大口肉,又喝了一大口酒,如果不是说话的嗓音有微微沙哑的哽咽,我绝对看不出他也被辣得这么惨。
哥哥说:“他对你好就行。”
我装没听见,吐出舌头呼哈呼哈喘着气,伸手想要尝尝哥哥桌前的酒。
哥哥当即拦住了我:“这酒太烈。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喝。”
我辣得直跺脚,抬手在嘴边扇风散热,嘶嘶哈哈地说:“就尝一口。”
哥哥拗不过我,拿筷子尖沾了一点酒喂给我。刚才星火燎原的感受,迅速扩散开来,痛快得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哥哥长臂一伸,倒了杯凉开水,推到我面前。我灌了一大口下去,顿时觉得焚骨灼心的热辣感觉被平息了几分。
望着透明玻璃杯里的凉开水,我没来由想起了林陌藏在巧克力里的字条。
——你是一杯我从没喝过的特制佳酿,甘甜醉人。可她,是水,只是温吞吞的白开水,却离开她就不能活。
我以前也觉得我是哥哥的水,简瞳才是哥哥的酒,可我现在分不清了。
从前,我一直认为,哥哥没有我会活不下去。今天,我才知道,哥哥计划的未来里,原本就没有我。
哥哥大概是看我出神,以为我不满意他炒的菜,站起来要走:“冰箱里有剩饭,我去给你热一下,别吃这个了。”
“没事。就吃这个。”我拽住哥哥的袖口,犯倔地往嘴里扒拉着其辣无比的鹿肉,流进嘴里的泪水,又苦又咸。
我很想质问哥哥:明明不爱我,为什么要死乞白赖地靠近我?
我很想质问哥哥:明明不爱我,为什么要对我好得人神共愤?
但我每次想这样问的时候,就会喝一大口凉开水,把问题和辣味咽下去,连同眼泪和喉咙里翻滚的疼痛一起。
不断咳嗽着吃完了这顿宵夜,撂下筷子,我跑到厨房的水池边漱口,哥哥端着盘子跟过来,一边倒掉残羹剩饭,一边很突然地问:“你是真的喜欢尹枭么?”
我咕叽着漱口水,含混不清地点头:“嗯。”
哥哥把盘子放进水池,望向窗外繁星闪烁的夜空,喃喃地问:“你喜欢他什么?”
“感觉……像是终于获得自由了。”我吐掉嘴里的漱口水,故作轻松地擦擦嘴巴,顺着哥哥的视线望向窗外,看不到一丝星光,只看到漆黑一片,“以前……一直都被你豢养着,现在……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了。”
“对不起。”哥哥蓦然抬起手,像是要摸我的头发。
我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躲开,没心没肺地咧着嘴笑:“这句不是早说过了么?”
哥哥的手悬在半空,我隐约看到他模糊的表情像是在笑:“小爱阿,我希望你幸福,即使要我放弃简瞳也没关系,即使我永远都不幸福也没关系。”
哥哥真的跟我一样,完全不会撒谎。
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放弃简瞳就等于放弃幸福,我又怎么舍得跟他勉强要一个未来呢?
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未来。
“说什么傻话?”我竭力堆出一脸粲然的笑,眼底的水汽粉饰着吃过辣椒的痕迹,“你没有辜负我,所以不用觉得抱歉。我真的很爱尹枭,而且一点都不比你爱简瞳少。”
哥哥低头点了一支烟,我看到朦胧的火光一闪,闻到熟悉的烟味,听到温柔的声音低低传出:“你困么?”
我觉得哥哥在没话找话,敷衍地回了一句:“还好。”
哥哥莫名其妙地提议:“去海边兜兜风?”
“算了。你还是快点去找简瞳吧。”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拒绝了哥哥,指着他胸口的位置,用像警告又像命令的口吻说:“不要再让简瞳被林陌抢走了哦!”
“我能再像从前那样抱你一下么?”哥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身影,在我面前张开了双臂,左手指尖的烟火微微闪烁,右臂艰难疼痛的震颤着。
“绝对……不可以哦!”我连连后退,笑意盈盈地冲哥哥比着酷酷的剪刀手,“我一点都不可怜。我拥有你们所有人的爱,好像……电视剧里……无论犯了多少次错误……最后都会被原谅的完美女主角一样。”
我们只顾着谈话,完全忽略了楼上的歌声和琴声早已停歇,不要说窗外窥探我们的镜头,连简瞳站在楼梯口望着我们,我们都没能发现。(未完待续)